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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幼時

  • 武安頌:寒涼宮墻
  • 慶姝
  • 2936字
  • 2018-10-17 08:53:23

她在夢中所思所見之人從來都不是他,這么多年,她的心尖上只放過一個人,那個人曾是慶都最明亮的少年,與她黃昏共策馬,月下共飲酌,閑敲棋子落燈花,許她一世長安。一場大火讓她從此成了葬身火海的舊人,而如今的她只能是皇帝心心念念的洛漓,父親告訴她,要想讓洛氏滿門活下去,她的容貌,她的聲音,她的心只能是洛漓。可是父親,你從未教過我,如何忘記。

皇帝眸中的欣喜熄滅,覆上一層冰冷“來人,傳太醫(yī)”他的聲音低沉,疲憊不堪并帶著苦澀的味道,不明就里的侍女生出心疼來。

全天下的人都道皇帝賢明,皇后淑婉,夫婦琴瑟和鳴,從前只有洛漓知道這多么可笑,而如今君桓也終于懂得七年來,他所經(jīng)歷的不過是鏡花水月的虛妄幻像罷了,他一像自詡識人了得,可為何一直看不穿洛漓,情至深處迷人眼么,他苦笑。

雪終于停了,冬日晨曦不太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格灑進殿內(nèi),君桓在窗前負手而立,擋住了部分光。洛漓喝了藥雙眼無神地看向他,這個在光亮里的男子是大周最尊貴的人,他醉心權謀、殺伐決斷,七年來卻對她付出了感情,看著他挺拔肅穆的背影,洛璃有些恍惚:我有沒有愛過他?

彼時她十二歲,是慶都再平凡不過的女子。她的父親雖是呼風喚雨的左相,但她的母親卻是一個婢女,所以她在洛府的地位極其尷尬,沒錯她是庶女。

還有,那時的她是洛蕪。

“洛蕪,我的阿雪不見了”一個提著裙擺的少女從長廊奔來,她便是洛府的嫡女——洛漓,一身錦繡雙蝶水云紋的緋色長裙襯得她嬌俏可愛,裙帶紛飛,流云髻上的步搖叮鈴作響。正在浣衣的洛蕪也不在意,繼續(xù)浣著木盆里阿娘的粗棉布衣。她已經(jīng)習慣這位大小姐的一驚一乍了,這一個月來阿雪丟了三次,她每一次都差點把整個洛府都翻得底朝天。這一次,洛蕪跟著下人一起幫她找阿雪,直至子時才從一方院墻上救下那只胖貓。當她抱著阿雪走到洛漓閨房外時,洛漓坐在檀木圓凳上啼哭不止,說要是找不到阿雪就活不下去了云云,夫人林氏一邊為她擦拭眼淚一邊安撫她,洛翰之則是淡然的坐在一旁。想到那陰謀詭譎的夫人,洛蕪不禁縮了縮脖子。

“小姐,阿雪找到了”正說著那胖貓就從她的手里跳脫了,爬到那楚楚可憐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少女身旁。

“啊!阿雪”少女彎下身去,抱起那團白乎乎的小東西,“洛蕪,謝謝你”那天真無邪的笑讓洛蕪有一種錯覺,如果自己是個男人,也會喜歡這樣的女子吧,美麗單純得像個精靈。

“既然貓送到了,就快回你的西院吧”夫人冷冷地說。

“是”洛蕪轉身時眼神瞟過洛翰之,他正看著撫摸阿雪的洛漓,眼神寵溺。洛蕪想:什么時候,阿爹能怎樣看著我啊。

從前七八歲時,她覺得同是洛府的小姐,自己與洛漓并無不同,她能做的事自己也能做,她能得到的東西自己也能得到。一日,她看到洛漓著了金邊流彩小襖,便跟阿娘嚷著要,阿娘開始不理睬她,待她糾纏不休時竟抄起笤帚打了她一頓。她坐在石桌旁哭,正巧洛漓經(jīng)過便脫了棉襖給她,下人不許,洛漓還擺出平時額娘訓斥下人的姿態(tài)將她們痛斥一番。小孩子哪管對方會不會著涼,洛蕪穿上新棉襖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西院等著阿娘回來跟她炫耀一番。阿娘掃完后山的落葉回到房中發(fā)現(xiàn)洛蕪身上著的小襖乃是用上好的緞子制成,驚得額頭出了一層冷汗。

“這衣服你從何而來”她揪起洛蕪的耳朵。

“娘,,娘,,疼”

“快說”

“是阿漓送我的”

她疼得眼角滾出了一顆淚。

淑娘放開了手,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阿娘不喜歡,我脫了就是了”洛蕪見淑娘臉色蒼白、疲憊不堪不禁心里苦澀,為什么夫人可以每日閑庭信步的逛花園,而她的阿娘卻要每日清掃后山。

洛蕪將那柔軟的棉襖疊在床頭,睡時聞著它淡淡的芳香甜甜地睡去。然而老天爺總是會懲罰她的貪心,第二天,四個身強力壯的家丁將洛蕪與淑娘拖到了正廳,迫使她們跪在寒硬的地面上。端坐在太師椅上的夫人林氏氣急敗壞,一旁的老爺皺了眉臉色鐵青,不看洛蕪和淑娘一眼。大哥、二哥、三妹、二伯、二姨娘……都在正廳之中,有憂心忡忡的,也有帶著不懷好意的微笑的。這樣的陣仗,讓洛蕪有些恐慌,他們要干什么。

“好啊,小小年紀你就學會搶東西了是吧”林月溪對洛蕪尖聲喝到。

“我沒有搶東西”她亦執(zhí)拗地站起來答道,卻被顫抖的阿娘拉下繼續(xù)俯首在地。

“還說沒有,這可是從你房里搜出的,漓兒的衣服”洛蕪見到侍女手里托著的棉襖,心想原來是夫人搞錯了

“大娘,這是長姐送我的,不是我搶的。”

“哼”林月溪冷笑道“淑娘,看看你教的這個好女兒”

“夫人,是我的錯,我沒看好她,求夫人開恩,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訓她”淑娘急得眼淚都下來了,連連磕頭。她把頭埋得極低,好讓夫人覺得她低賤卑微如塵埃,能放過她們母女。

“你若不信大可問那日隨行的婢女,或讓阿漓與我對質(zhì)”洛漓只比她大了一月,所以私下她們都以姓名稱呼。看到阿娘連連磕頭,她心疼不已,定要爭出個是非曲直,她才不是什么強盜,怎么能給阿娘在眾人面前添辱。

“漓兒在床上發(fā)著高燒,你還想讓她起來與你對質(zhì),好啊,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歹毒的心腸”夫人氣到加重了呼吸,她恨不得把這兩個賤坯子扔出府去

“阿漓病了?”

“你住嘴”淑娘一把將她的頭按下,“夫人都是我的錯”

“你也住嘴”夫人高聲喝道

“阿嫻你說”

那日隨行的婢女阿嫻撲通跪下“老爺、夫人,昨日我們陪小姐一同在花園嬉戲,小姐不慎走失,回來時,身上只剩了件薄衫,奴婢一問才知是那洛蕪小姐將花襖搶了去,小姐寬宏不與她計較,誰知竟染了風寒,回房后就高燒不止”她聲淚俱下,說到哽咽,令旁人都用指責和嫌棄的眼神看向洛蕪母女。

“不,不是這樣的”洛蕪想要辯解卻被夫人打斷

“老爺”夫人用極高的音量壓下了洛蕪無力的辯解“您說應該如何處置啊”

她意味深重地看著洛翰之。

“漓兒之疾與婢女的疏漏也脫不了干系,就罰她們母女禁足一月,斷了供銀吧,所有陪同婢女趕出府去”他盯著那婢女,目光狠厲。洛蕪固執(zhí)地想述清自己的委屈,想要開口為阿娘求情,卻被阿娘狠狠地掐了手臂。

“老爺,這樣怕是不公允啊,同是婢女……”她玩味的語氣點到即止。大家都明白夫人是什么意思,這淑娘不過是乘著老爺酒性而誘老爺犯下錯誤的奴婢,真是卑賤至極。

“那依夫人之見,應該如何是好啊”

“就罰她們母女在那石徑上,跪上三個時辰吧”

她云淡風輕的說到道

“好,就依夫人的意思”

“不,不要,夫人我錯了,是我的錯,你罰我就好,不要罰我阿娘”洛蕪想到阿娘孱弱的身體,眼淚終于嘩嘩的流出眼眶。“夫人,你罰我吧,你罰我跪多久都可以,洛蕪她還小”怯懦的淑娘終于放開了壓抑的聲音,不斷哀求。林月溪只是冷哼一聲,帶著嫌惡拂袖而去,而她們終是被家丁拖到花園凹凸不平的石徑上跪著,隨著翩翩落下的雪花,洛蕪的四肢凍到麻木,因猝不及防地被抓走,母女倆都來不及披上厚氅,淑娘將洛蕪的小手握在手里一直哈氣揉搓,眼眶酸澀流出了淚。

“阿娘,對不起”洛蕪覺得張口都變得很艱難,臉頰被凍得沒有了知覺,耳邊呼嘯的寒風讓她止不住地顫抖。

“是阿娘對不起你”

曾經(jīng),府里的的種種苛刻她都裝作不在意,她覺得沒有什么大不了,等到爹爹知道了,他們肯定不會再那樣對她了。如果爹爹知道了,一定會護住她的,她可是堂堂左相府的二小姐。

可是在那個風雪交加的黃昏,她懂得了自己有多卑微。夫人狠絕的態(tài)度,婢女詭異的眼神,父親對她的淡然,周遭那些看笑話的宗室……多少年后依然歷歷在目,那是永遠不會愈合的傷痕,只要想起便痛到骨子里。她對洛府記憶最深的景象,竟是那銀裝素裹的荒蕪西院,因為她和阿娘一樣開始了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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