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

“王上！現在民眾已經越發不滿了，各地都流傳著逆反的流言，各方勢力也都開始有所動作了！”丞相舍跪在書房外高聲喊道，“若是王上再不出來主持大局，夏地怕是真的要完了呀。”

我將自己關在書房已經三天有余了。

雖然我早就知道了那個神秘兮兮的墨就是玄，但是沒想到，迫于局勢我居然連拒絕與楚地聯盟的權利都沒有。

本還想著，只要華地不倒，楚地便不敢輕易出兵，這樣的話我和玄還能僵持一下。沒想到，突然華地改朝換代，對外方針也猛地一轉，竟然昭告天下華地與楚地聯盟，聲討我的罪行，全力支持玄，原因就是玄曾經救過那個叫虞凰的新王，于是虞凰一來為了報答玄的恩情，二來則是因為玄的幫助相信玄是個好人。

并且，玄趁機向大家講述了他和沐蕭的往事，將沐蕭之死全部推到了我的頭上，自己則是一副痛失愛妻的沉痛悲傷的樣子。

而實際上，我派去楚地接沐蕭的人，不僅沒有接到沐蕭，甚至還全軍覆沒，我根本就沒有機會害死沐蕭，可是并沒有人愿意相信我。

這么一來，全天下都站在了玄那一邊，而我，則成了一個背信棄義，恩將仇報，直到最后還在狡辯的小人。不論是真的支持玄的，還是虛情假意只想跟著趁亂起兵的，反抗我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一開始我還想要遏制一下這個趨勢，但是后來，我發現越是遏制，就仿佛越是讓他們抓住我殘暴的本質一般，他們的反抗反倒更加強烈了。

既然如此，我索性消極地等著最后的時刻到來。

門外舍還在聒噪。他說的我怎么能不知道，只是現在我真的是已然力不從心，就算是坐在一艘又小又破的船上，在風雨交加的天氣里泛舟，除了懷著絕望的心情等待著船沉沒之外，再也沒有什么其它的事情可做。

我靜靜坐在桌前，看著面前已經涼透的飯菜出神。

這樣精致的菜肴，不知道還能再吃多久。

“王上……”舍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冷靜，聽起來讓人覺得有些害怕，“老臣愿意死諫，懇請王上重振朝綱。”

我靜靜地坐著，門外突然變得十分寂靜。

直到一聲沉悶的響聲在門外響起，宛如一個西瓜被摔爛一般。一個侍衛低沉著聲音說道：“王上，丞相大人觸柱身亡了。”

我盯著餐盤中的肉塊，突然想到了與我一門之隔的地方，有一個活著的人，變成了一坨死肉，就像餐盤中的這些肉塊一樣……

我突然不受控制地俯身干嘔起來，似乎想要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一般。我的腦中凈是亡者的殘肢的影像，是血，是堆成山的肉塊，是森森白骨，是蠕動的蛆蟲……

我怒吼著將桌上擺好的餐盤盡數掀在了地上，碗盤的碎片和飯菜混在一起，堆成一地狼藉。湯汁濺在我的衣擺上，灑在我的靴子上，我卻全然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不帶一絲情緒地看著這一切。

沒有人膽敢推開這扇門，沒有人敢近前來，更沒有人敢問我發生了什么。所有人都裝作自己是聾子瞎子，什么也聽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只剩我一個人，在他們暗中的注視下，扮演著小丑的角色。

我長出了一口氣，隨后踩著地上的飯菜走到了門口。推開門，門口時一片殷紅間著粉紅的血跡，仿佛盛開著的一朵美麗的花。

侍衛和宮婢們正拿著各種各樣的工具準備清理地上的血漬，我定定地看著，仿佛事不關己。

他們見到我，都齊刷刷停下了手里的活，恭敬地向我行禮，連大氣都不敢出。

我突然覺得有幾分悲涼，索性轉過身，跌跌撞撞地離開了。

一路上，我覺得世界在我面前漸漸變成了血紅的顏色，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扭曲，讓我有些看不清腳下的道路究竟是通向哪里的。

漫無目的地走了不知道多遠，迎面走來了一個扭曲的人影。

“王上？”沐蕭的聲音……

“沐蕭……”我含混地喃喃道。

“這是怎么了，王上？”不，不是沐蕭的聲音。我頭暈腦脹地努力想要看清面前之人的臉，可是那個人的臉卻怎么也看不清。

“沐蕭……你是沐蕭嗎？”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楚一些。

面前之人并沒有回答我，只是更加走近我，向我伸出了手，伸向了我的脖頸。

果然是沐蕭。你來向我索命了嗎，沐蕭？

我只覺得心里一陣悲涼－－明明害死你的是玄，可你竟然還是這么對我，我明明一點錯也沒有，可你居然讓我替玄承擔起這個罪責。

你是永遠也喂不熟的狼，你的心里，永遠只有那一個人，你永遠只是我的奢望，我的劫難……

既然這樣，即使你已經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鬼，我也要再一次將你徹底送下地獄。

我的手緩緩扼住她的咽喉，不斷加重手上的力道。她的脖頸真溫暖，就仿佛活人一般。我繼續用力，她不斷地抓撓我的手臂，甚至想要摳挖我的臉和眼睛。

為了不讓她繼續反抗，我只好讓她快點下地獄去了，于是我猛地用力，直到骨頭折斷的感覺從我的雙手處傳來。她終于不再掙扎了，我微微松開手，她的身子軟軟地從我手里滑到了地上，不再動彈了。

“啊！殺人了！”似乎有人尖著嗓子叫了一聲。

我并不想理會，只是繼續茫然地向前走。我眼中的天地都蒙著血色，四處的一切都扭曲成厲鬼的形狀，陰風陣陣從我的背后襲來，仿佛要將我吹到某個深淵之中。原來，黃泉路上的景色是這樣的啊。

“快抓住他！”突然，我聽見背后有人厲聲喊道。

我茫然地回頭，只見一群惡鬼手執各式武器，為首的拿著繩索，向我逼近，直到將我團團圍住。

“抓住他，抓住他，抓住他……”宛如地獄中傳來的聲音一下下刺激著我的心。突然，我覺得后腦一疼，隨后便暈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