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哥哥，雖然長得高大威猛又是運動健將，但是他內心……其實認為自己是女孩……”

所有人都懂了。

性別認同障礙。

人自身的心理無法認同自己的生理性別，認為自己應該是另一個性別。

“哥哥說他真的很痛苦，只是爸媽還有其他人都不能理解他。他……只是在想畢業以前，用女生的身分，穿女生的泳裝在最喜歡的游泳池里游一次。所以他選在泳池關門前半個小時，游泳隊訓練結束，其他人也幾乎都走光的時候溜進女更衣室換衣服，沒想到……因為心情太好忍不住開始哼歌，也沒想到有人還沒走，就……”她泣不成聲。

真是太倒霉了……

眾人同時感到深深的同情。

劉德禎開口了。

“確實是很悲傷的故事，但是這跟我無關吧？那時我還沒入學呢。”

小芳微微冷笑。

“是啊，的確是無關。當我進了學校，看到有個學長穿女裝嚇了一大跳，以為你也跟我哥哥一樣，就特別注意你。沒想到某天就聽到你大少爺在那里發表宣言：『其他男人愛變裝是因為他們娘炮，我穿女裝是因為我充滿自信，完全不一樣，懂嗎？』”

所有人的視線轉向劉德禎，他很尷尬。

“呃，我有說這話嗎？好像有……可是我又不是說妳哥……”

小芳咬牙切齒。

“有差別嗎？對你而言，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是賤民！從那刻開始，你對我而言就是全世界最臟的人。我哥哥犧牲了一切，只為了爭取那么一次穿女裝的權利，而你靠著你老子的錢，輕輕松松就得到了，居然還有臉嘲笑別人？對我來說，鼓起勇氣拿著女泳裝走進更衣室的哥哥，比你有種帥氣一百倍！”

劉德禎被罵得面紅耳赤，其他人也都無言以對，更衣室陷入尷尬的沉默。

哥哥被誤解退學，又帶著冤枉離開人世的悲痛，在劉德禎的一句戲言下，轉換成憤怒。對劉德禎、對學校、對所有不理解她兄長的人的憤怒。

然后蘇天行開口了，語氣冰冷。

“那么請問，為了圓謊欺騙別人友情的人，又是多帥氣多有種呢？”

“什么……”

“妳那天在老師辦公室，聽到詩堯追問妳哥哥的聯絡方式，擔心她追查到妳身上，才假意挺身而出幫她說話，對吧？我還當妳是正義女超人，佩服得不得了呢。然后妳自告奮勇跟詩堯做朋友，為的也是讓她分心不再追問游泳社的往事。算盤打得真精啊。”

這回換小芳滿臉通紅，她偷瞄了詩堯一眼，看到詩堯低垂著頭，臉上帶著苦笑，又飛快移開視線。

“妳應該知道，對詩堯來說交到朋友是多開心的事吧？結果妳根本就是在利用她！妳還好意思說別人臟？自己先照照鏡子吧！”

詩堯深吸了一口氣。

“天行，不是這樣的。小芳對我很好，帶我去逛街做頭發，今天又這么熱心答應陪我游泳，我相信她是真心的。而且人跟人相處，難免會有自己的需求，說利用也未免太重了……”

聽到這話，小芳的眼淚頓時噴了出來。

“對不起！我的確是不安好心才接近妳的，可是又覺得應該可以跟妳處得不錯，然后又想到萬一妳發現我騙人該怎么辦……”

詩堯微笑。

“那現在妳知道我也會騙人了，我們扯平了。其實我也覺得我們可以成為不錯的朋友，妳覺得呢？”

小芳吃了一驚。

“妳……還想跟我做朋友？”

“就算開頭不好，不表示后續也會很糟啊。而且，在妳傷心難過的時候，如果有朋友好好安慰妳，可能妳現在就不會做這些事了。來得及的話，希望我可以安慰妳，好嗎？”

小芳哭得更大聲，完全說不出話，只能一直點頭。

“只是我希望妳能向學長道歉，造謠實在很不好，而且他也不是真的有惡意。”

“算了，”劉德禎搖手，”我只要查出真相就好，道歉就不用了。男子漢大丈夫，這種事不用在意。”

蘇天行說：”你說因為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不希罕女生的道歉是嗎？這是性別歧視！”

“你很煩誒！”劉德禎漲紅了臉，”如果讓正在為自己家人哭泣的女生向我低頭道歉，我晚上會睡不著啦！而且……我講話有時候確實蠻不經大腦的……”

“只是『有時候』？”

“你哦……”

小芳的哭聲打斷了兩人的無聊爭吵。

“對不起學長，真的很對不起！我明知道你跟我哥的死沒有關系，我還……”

“遷怒。”蘇天行幫她接下去。

“對不起……”

劉德禎的臉紅得像西紅柿。

“我就說不用跟我道歉啊！”

“其實我只是因為……哥哥最難過的時候我沒有陪在他身邊，覺得很愧疚而已……所以想說要討回公道……其實我最痛恨自己啊！”

詩堯伸手抱著哭泣的小芳。

“妳能明白這點就好了。知道受傷的原因，才有辦法復原。”

劉德禎對袁毅城說：”老師，我看這次的事就不用報告學務處了吧？不用懲罰她，她自己也夠受了。”

袁毅城嘆了口氣。

“好吧。看在德禎和妳哥的面子上，這次就算了。以后千萬不要再興風作浪。”

“是……謝謝老師……謝謝學長……”小芳在詩堯懷里抽噎著。

“好了，既然事情解決，拜托兩位女士快出去吧，這里是男更衣室。而且我們為了清出場地，還在門外掛了個假的『游泳池暫停開放』，再不趕快放其他人進來，所有人都會有生命危險。”

詩堯笑了出來，挽著小芳走出男更衣室。

“對了，小芳，”詩堯忽然想到，”妳那里有妳哥的照片嗎？有的話，我們把照片帶進女更衣室好不好？算是紀念他。”

“好啊！”小芳飛也似地跑回置物柜拿她的手機。

兩人進入女更衣室，小芳秀出何道維的照片。

照片里的何道維穿著泳褲站在泳池旁，肌肉結實優美，脖子上戴著游泳比賽的金牌，笑得很燦爛。

詩堯有點感傷。

真可惜，這么美好的畫面不能持久。話說回來，何道維心中最美好的自己，應該也不是這個形象……

這時她忽然察覺到，更衣室里除了她和小芳，還有其他人。

拉著小芳緩緩轉身，兩人看到了——

一個身材高大，穿著女性泳裝的長發……不是女生。

小芳瞪大了眼。

“哥哥……”

“妳哥？”詩堯大驚。

那個疑似死去的何道維的人影，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然后慢慢地模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