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界河
- 吳寶民
- 1788字
- 2019-01-03 12:00:54
31
初冬的早晨,從四湖那邊飄過來一層層薄薄的水霧,在田家村迷漫。田家村在濕潤清涼的空氣中,好像比以往醒得都早。
田駒的母親早早起來,習慣去老屋后邊轉一圈,那里有她親手栽種的樹木和開墾的菜園。
當她佝僂著腰身來到老屋后邊時,她驚呆了,不禁大叫一聲:“我的樹……”差一點暈過去。
聞聲趕來的村民這才發現,田駒家屋后還沒成材的幾十棵楊柳樹被剝了皮。剝了皮的楊柳樹白亮亮的,半截樹身赤裸裸地閃著寒光。仲冬不九的楊柳樹枝頭還剩少許葉子,雖然發暗了,仍堅持著不愿離開,在樹枝梢頭沙啦啦地抖動著。此時樹身的慘狀,硬是活剝了皮的傷疼,給看到它的人一種徹骨的寒心。
比刮骨剝皮更讓人難受。田駒看了心疼,眼淚差一點流了出來。這十幾棵樹是五年前他上大學二年級放寒假時,從城里買來的樹苗栽下去的。當時他把樹坑挖得寬寬松松,又滲了糞土。母親彎著九十度的腰幫著提水澆灌樹苗,汗水順著母親布滿皺紋的臉上和斑白的鬢發上往下流。父親在病床上不停地嘮叨種樹的要領。這樹苗寄托著父母很大的希望,父母親對田駒說,等幾年后這樹長成材給你蓋新房娶媳婦用,還有你上學時借的錢。想不到還沒成材的樹一夜之間被人算計了,全給毀了,父母的希望化成了泡影。
這么歹毒,是誰干的?
村里人也像剝了皮的樹木一樣,表情麻木。
有人說:“這世道變得壞人膽大妄為,扒樹、毀苗、明偷暗搶,甚至殺人放火,什么事都能干得出來,連法也不放在眼里。”
“怎么叫人放在眼里,犯法只要有錢就能把事擺平。做好人就更難了,只好忍氣吞聲。”
“以前犯個事算事,現在犯個事不算事。還會有人出來和稀泥。”
“這點破事還算事。”
“那也得有個度,有個原則!一味地和好反而縱容膽大妄為的人!”
“有人動不動總拿外國人說事。國情能一樣嗎?笑話!”
“比才會知道差距。不能盲目崇拜,更不能張冠李戴。”
“想不到這年月也會出狗漢奸和狗奴才!”
“啥不會出,你想不到的一夜之間就能鉆出來!”
“這根子嗎,咱笨腦子想,就是對這些不守法的人失去了威懾力。”
“也不盡然,恐怕是教育出了問題!”
“嗷,這話就深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還是多方面引發的社會問題!”
“固主任來了。”有人說。
固主任一臉嚴肅,濃眉緊鎖,怒目圓睜。他圍著田駒家幾十棵被剝了皮的楊柳樹轉了幾圈,然后暗啞著聲音說:“就這種行為,嚴重犯罪。新主任助理剛上任,又是本村本土人,有什么過不去的?讓他如此難堪,這不明擺著拆我村主任的臺嗎?我們對這種罪惡的行為一定要調查清楚,連同上次火燒田駒家葦垛的事。”固主任猛吸了一陣煙,接連用力地吐出去。
“真是造孽啊!”田駒的母親彎著九十度腰身,哭泣著說。
固主任勸了幾句,向大家擺了擺手說:“大家都回去各忙各的吧。這事我們不能算完,回頭報派出所!”
等大家都散了,固主任語氣溫和地對田駒說:“田駒呀,看來我讓你教書是沒錯的,你就好好呆在學校吧,和荷花一起把學校的事干好就不錯了。農村的事是復雜的,有些人什么事都能干出來。你想想這些天除了教書又干了些什么事,肯定觸及了矛盾要害處,不然誰會對你下手呢?”
田駒勸母親說:“娘,這事你別往心里去,明年開春俺再買樹苗栽上。轉臉對固主任說,“老固叔,依我看農村現在缺失的是制度建設,缺少的是村規民約,缺乏的是思想教育,缺失的是人素質的提高!”
固主任瞪著深黃的眼珠子看了田駒好一會,眉心擰起一個疙瘩:“田駒呀!不是老叔說你,你說那一套眼下還管用嗎?扒你個樹皮,偷你個莊稼,盜你個豬羊……這在農村已見怪不怪了。你比我走得遠看得多,眼下大家把心思都用在掙錢上。現在人人想發財,個個想致富!少數人急紅眼不走正路,也有少數人心里不平衡,找你作為報復的對象。現在物質豐富了,人的毛病也多了,也不管道德不道德了。田駒呀,我不是說你,啥事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簡單,一句話就能解除百年積怨富了村民?一句話就建成了新農村?新農村可以說建在哪兒都沒問題,還不是給人一個漂亮好看的表面?可是人心呢?人心!”固主任暗啞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
“好端端的人心!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田駒的老娘刨地問天地嘆息。
這時泥鰍走到老主任眼前,擠眉弄眼瞟了瞟了那些被剝了皮的樹:“固主任,這人心隔肚皮,說不準哪一會就給你背后一槍。”
固主任瞪了泥鰍一眼,暗啞的嗓音像木匠房里銼刀的銼木聲:“你這個小熊孩,沒屁放了吧,快滾一邊去。”
泥鰍愣了一下,娘們著聲音問:“主任,你這話什么意思?”
“咋!”
泥鰍看著主任越發冰冷的面孔,轉身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