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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界河
  • 吳寶民
  • 7883字
  • 2019-01-03 12:00:53

27

入冬的第一場雪還沒把四湖和界河冰封起來。朔風在冰冷的湖面和河面上肆無忌憚地吹著尖利的口哨。

編織合同簽了后,田駒感到并不輕松。阻攔、設障礙甚至燒他家葦垛他都不怕,他擔心田家村暫時缺少編織能手和技術人才,到時拿什么東西去兌現(xiàn)合同?弄不好就會斷了這條線,也等于斷了這條致富的路。更重要的是這條牽線是連著兩村發(fā)展的和睦希望。

蘆花為此多次趟過界河進行鼓勁,他懂得蘆花一片好心和誠意。可是,這是明擺著的好事,卻往前走得很艱難。

他和季響、蚊子、春旺、張浪組織發(fā)動了兩次有關編織會議活動,報名的卻寥寥無幾。

這時,季響來找田駒說:“田駒哥,編織的事,大多人不但不愿參加,有人反而賣原料。該怎么辦?”

“還是因為與蘆花村聯(lián)合編織,有人賭著氣。再者,會編織手藝的年輕人在外打工的多。三是在家的老年人對藝術品編織缺少信心。”黑丫分析說。

張浪使勁點著頭:“再就是有人在背地搗鬼反對,想干的也不敢出頭。”

田駒沉思著,“你們分析的都有道理。眼下要緊地是抓好技術人員的培訓,把心靈手巧的組織起來成立技術小組,帶起頭來,發(fā)揚互幫互學的精神。”

這時,田大友肩扛鐵锨去他的承包田里擺弄莊稼。

“兔子,過來,咱們一起規(guī)劃編織的事,合同都簽了,不然要虧的。”季響喊住田大友。

大友不情愿地說:“我去加固麥田埂子,麥子長高就不好弄了。再說雨水沖毀了田埂,麥子就淹了,一倒伏,產(chǎn)量就沒了!”

一提到雨水,春旺就想起喂肉鴨的事,說:“田駒哥,界河邊養(yǎng)肉鴨魚蝦的事,要干也該抓緊了。”

“哼,養(yǎng)殖是應該有個規(guī)劃,不然等到跟前抓瞎。”蚊子撓著尖腦殼說。

這地方資源豐富,四湖和灘涂處處是寶。除了蘆葦和杞柳到處瘋長外,這里湖河縱橫,魚蝦豐富,由于無節(jié)制捕撈,這一帶魚蝦日漸稀少。政府下決心禁止爛捕,湖泊魚蝦的產(chǎn)量雖說有所回升,但市場需求量日漸增大,遠道而來的魚蝦販子們眼睜睜等著魚蝦捕撈船靠岸,那一份期待和渴望,是如此地強烈和迫切。

面對家鄉(xiāng)的湖泊河流、一木一草、一枝一葉,都在田駒心里琢磨了很久。他和蘆花有一個共同的觀點:發(fā)展好這兒的編織業(yè)和養(yǎng)殖業(yè),而后是旅游業(yè)。但是田駒心里陣陣敲鼓,他感到從沒有過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編織迫在眉睫,好在養(yǎng)殖還有段時間,眼下我們幾個抓緊到各戶串串門,聽聽大家的心里話,只有編織戶去掉顧慮,我們才能落實好合同。”我還是村主任助理。”田駒認真地說。

田大友寒著臉說:“跟你跑風險不小。再說誰給報酬?眼下都講究這個。咱不像市場那樣討價還價,多少得有個表示。”

田駒說:“凡是我要你們?yōu)榇謇锏氖鲁龉さ模扔浬腺~,年底我負責支付!”

張浪不失時機:“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提那外了,弄杯酒喝足也。”

大友沒再吭聲,田駒走在前面,他們?nèi)艘唤M。季響、春旺、蚊子一組。因此卻引出一段意想不到的韻事來。

前面有幾條狗在咬架,張浪撿了塊磚頭扔了過去,想不到穿的一只茅窩歪破了幫。張浪生氣地把那只茅窩向遠處拋去,隔著幾堆亂葦草,那只茅窩卻落在田貴爺正在編織的條框上面,嚇得田貴爺翻了半天白眼,咳嗽個沒完:“是哪個……狗日的……想砸死老漢。”

田貴爺七十多歲,年輕時饑餓勞累落下哮喘病,這會正坐在門外編織柳條框子,時不時的還要吐上兩口。這一嚇非同小可。

張浪趕快跳著一只腿跑過去,嬉皮笑臉地說:“貴爺,是我不小心,都怪這只舊茅窩破了,不跟腳。”

“狗日的,想砸死貴爺……正好找著個出殯的。”貴爺連連咳了幾聲,搶過那只破毛窩,眼疾手快用葦篾子在毛窩后跟破損處穿了幾針,然后扔到張浪腳下,“這就跟腳了。”

“貴爺,還是你老的手藝高。”張浪邊穿毛窩邊夸道。

“啥高手藝,連飯都混不上了。”貴爺咳了一聲,便低頭做他的事。

貴爺?shù)睦习榍皟赡赀^世。田貴的兒子發(fā)財、媳婦金鳳都外出打工了。孫女珊珊剛滿14歲,輟學在家,幫助爺爺編織葦箔。葦箔吊掛在兩棵樹之間的橫棍上面。珊珊個子瘦弱,正低頭織箔,經(jīng)繩在她手里費勁地翻轉著。孫子點點今年12歲,上4年級,上學愛去不去,爺爺管不了。孩子想念父母,有時和姐姐一塊偷偷地哭。點點性格內(nèi)向,越發(fā)變得性格孤僻冷淡,愛逃學,老去網(wǎng)吧,有時半夜都不回家。

一次,爺爺費了好大勁找到他。他小聲對爺爺說,“爺爺,我一進網(wǎng)吧,想念父母就沒那么難受了。爺爺,你不怪我吧?”

爺爺什么也沒說,用粗糙彎曲的老繭手撫摸著他的頭,連連咳嗽著,最后嘆了口氣,算是回答了他。

這會,點點正在一邊剝?nèi)斞澴樱椭^一聲不吭。

老貴身邊有兩個編好的杞柳條筐,這是給親戚們盛蘋果用的,樣子不講究好看,要求能裝一百個蘋果就成。

老貴叔喘著氣:“編好看的那些東西值錢,可咱編不出來。”

大友插話向田駒道:“前些年咱這兒專門成了個收購點,織光桿葦簾,出口日本,聽說日本是用來在海灘避暑遮陽用的,要求特別高。先前價格還可以,后來層層扒皮,經(jīng)過打通關卡,到老百姓手里就所剩無幾了,后來這條路就斷了。”

“貴叔,這貨準備往哪銷?”田駒又問老貴叔。

“就是到……到鎮(zhèn)上,賣給人家搭個雞棚、鴨棚什么的。”

“價格呢?”

“比原料多賣毛把錢,我這看病的藥費,呼……”說著連連咳嗽幾聲。

“貴爺,你家還有什么收入?”

“就俺這破身體。珊珊考上高中,說要幾千塊,爹媽在外打工出點事,一下拿不出這多錢,就不上了,幫俺編個貨到集上去賣。”

“珊珊年紀還小,不去讀書怪可惜的。這樣吧貴叔,珊珊要去讀高中,費用我來想辦法。”

珊珊懂事地說:“謝謝叔叔!家里要照顧爺爺,還要照顧弟弟。弟弟想念父母,夜里經(jīng)常做夢哭醒好幾回,俺擔心弟弟。”珊珊說不下去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姐弟都要上學!”田駒關心地說,走到點點跟前,“點點是乖孩子,要聽爺爺?shù)脑挘迨鍌冋趶埩_做大事業(yè),爸爸媽媽很快就會回來一起干。”

爺爺、姐姐也這樣哄過他,每天放學后,他都跑到村頭往遠處張望。一年過去了,也沒見著父母的影子。點點大失所望,已經(jīng)不信了。點點一邊低頭剝著葦褲子,一邊委屈地抽泣,瘦弱的肩頭一聳一聳的,什么話也不說。

“孩子還小……呼……”老貴爺又咳嗽起來。

院子里突然沉默了,只有點點在憋屈地抽噎。

張浪走到點點跟前,蹲下來,撫摸著他的肩頭說:“叔叔向你保證,我們在走著前人沒走的一條富裕的路,用不多久你父母就會回來。”張浪一想到他小時失去母親的痛苦,淚水便涌了出來。那時他學會用酒澆愁,便落了個酒暈子的名字,這里面有多少辛酸和痛苦,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是不會知曉的。

“我替孩子謝謝你們兄弟!田駒……你是好人吶,讓珊珊去吧!”貴爺說話好像一下子有了底氣,聲音也大了。

“貴爺,珊珊要準備好星期一去學校,到時我來接她!”

“謝謝田駒叔叔!”珊珊向田駒鞠了一躬,眼淚吧嗒吧嗒地流了出來。

老貴爺什么也沒有說,昏花的老眼潮濕了。

田駒、大友、張浪離開貴爺?shù)募疫呑哌叿治鲑F爺?shù)募彝ヘ毨г颉?/p>

“老貴叔的兒子發(fā)財、媳婦金鳳雖然在外打工,到年終卻沒有拿上幾個錢,工頭賴賬,當時沒有簽合同。”大友說,很惋惜的樣子。

“能找到活干感覺就不錯了,誰能想到還有這樣不講誠信的人?”張浪憤憤地罵道。

“都是關系托關系進的工地,你要求簽合同,人家興許不讓你干。”大友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這是預謀好的,請等著人家宰你。”張浪撇撇嘴,攤攤兩手,又像喝了幾盅,“田駒哥,啥是理?他們背鄉(xiāng)離井,還受人家的窩囊氣!你就不能招兵買馬,讓他們都回來?”

“回來干甚?你張浪管錢花?現(xiàn)在有幾個老板不坑人的?坑不死你就好!”大友心里不平,有意擠兌張浪。

“田駒哥不是在做嗎!就有些狗雜碎伸頭不咬縮頭咬!”張浪反唇相譏。

聽話聽音,大友聽得出張浪在罵他,底聲回罵了一句。眼看兩人翻臉,田駒趕緊插話說:“你們倆為這事打個頭破血流又有何用?都管不了錢花!”

說這話時,他們?nèi)艘褋淼搅饲裳嗉掖箝T口。巧燕正在院子里編織草苫子,奶奶在一旁梳理葦草。巧燕高中畢業(yè)回村后,原打算到外面創(chuàng)造自己的一片天地,可是父母早已出外打工,她又舍不得丟下80歲的奶奶,不然她也不會窩在家里。巧燕羨慕她的同學和村里姊妹,她們差不多都已天南地北地闖蕩,只是巧燕的心隨著她們在遠走高飛。

見田駒、張浪、大友他們進來,巧燕急忙搬凳子,奶奶顛著小腳去鍋屋倒茶。

“巧燕,認得田駒哥不?”張浪問。

“沒見過面,只是聽說。田駒哥,聽說你在省城都當了官,咋又回到村里來了?”巧燕羞怯怯地問。

“丫頭,咋問話呢,那是你田駒哥!”奶奶提著水壺過來說。

田駒趕緊接過水壺:“謝謝奶奶!巧燕妹妹問得好,你田駒哥骨子里都是故鄉(xiāng)的情和意,走得再遠,總覺得那不是家,根在這兒。”

“嗷,我知道了!但是,我還是不明白,那為什么有的人走出去就不愿意再回家呢?”

“巧燕妹妹,你問得問題可能有個特殊原因,就如我們田家村與蘆花村人。不過,無論外出的人們走多遠,從心里說,他們不會忘記故鄉(xiāng),更不會拋棄她,這里才是他們的根。也許不久有一天,我們的村莊消失了,但是,故鄉(xiāng)的影子在他們心里不會消失,會跟隨他們一輩子。”

“田駒哥,我明白了!爸爸媽媽肯定是這樣的。”巧燕哽咽著。

奶奶在一旁抹眼淚:“老了老了,兒女卻不在身邊。”

“還是說點輕松的話吧。”大友說,“巧燕妹子,你這葦草苫子織得好漂亮。”

“是外村人種大棚用來遮風擋雨的,再漂亮也不值幾個錢。”奶奶說。

“奶奶您放心,我們過來看看,就是想著把這些葦草賣上好價錢。我們村與蘆花村編織品已和外貿(mào)公司簽訂了供銷合同。巧燕妹妹心靈手巧,給她報個名,先去培訓班學習。”

“謝謝田駒哥哥,我會好好干。”巧燕激動得滿臉通紅。

田駒他們來到湖蓮的家。湖蓮二十八九歲的樣子,人長得漂亮,又細皮嫩肉的,大家就給她起了個外號叫“白蓮”。

白蓮家有四口人,丈夫叫七星,都喊他瓢蟲。一個三歲的女兒甜甜,還有一個跛腳的婆婆。丈夫已外出打工,兩年沒有回家。有人傳說瓢蟲在外發(fā)了點小財,跟人管工地,轉包個三手四手的活,弄了錢,買了房子,還在外邊找了個小老婆。

白蓮不相信,電話里催飄蟲回家看一看女兒,瓢蟲回話工地太忙了走不開。白蓮摧緊了,瓢蟲就把手機也關了,又換了一個號。白蓮開始擔心了,可是又抓不住對方的把柄,她帶著女兒去了上海。可是瓢蟲沒有跟她見面,她哭著回了家。

這會白蓮正坐在院子里,用蒲江草編織草簾子。跛腳婆婆在另一邊梳理著蒲江草,把根部的黑葉子亂葉子摘掉,一根根捋順溜了,然后一把把放在白蓮的身邊。女兒甜甜正在一個小板凳上畫畫。

還沒進院子,張浪就故意喊上了:“白蓮嫂子,瓢蟲哥回家了嗎?”

白蓮見田駒他們走進院子,把手頭活放在一邊,急忙站起身來:“是你們兄弟,快來坐會吧。”說著去找板凳。見板凳甜甜用著,不好意思笑笑:“七星嘴上說弄套沙發(fā)的,到現(xiàn)在還沒見影兒。”

“哼,男人有了錢就在外面燒包,說不定這個家伙把你大白蓮早忘記了。”張浪繃著臉十分認真地說。“這男人有了錢就這么邪門。你看西莊老昌子多老實,離了兩個了。幾十年的大集體一百多人的球毛蛋廠改制,空手套白狼,歸他三兩個人了。聽說政府政策他享受了不少,弄了錢便胡作非為!”

白蓮愣在那兒,兩眼眶涔?jié)M了淚水,像一朵白蓮花含著春雨。

張浪憐香惜玉地說:“白蓮嫂子,這事不要放在心上,大不了他娶你再嫁,啥了不得的事,誰離了誰不能活咋的!”

“嫁你沒心沒肺的酒暈子張浪。”白蓮擦了一把眼淚笑罵道。

“沒心沒肺是瓢蟲哥,只要你白蓮愿意,狗日的不愿要你!”張浪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

白蓮“撲”地笑了:“滾你個蛋吧,看你那熊樣,一天到晚醉熏熏的,跟你還不餓死。”

“我是浪里白條張順的后裔,也算名人之后,敢作敢當。跟了我算你造化有福,樂吧你!”張浪不由自主地搖晃著身子自夸道。

“別扯蛋了,你們男人有倆錢就騷包,有幾個好東西?就你這浪醉只跟酒有緣,倒不如大友哥老實巴交可靠。”白蓮笑罵道,瞟了田兔子一眼。

田兔子嚇得倒退了一步,彎著腰慌亂地擺著手:“別別,俺現(xiàn)在還娶不起媳婦。”

張浪撇撇嘴,譏諷大友說:“兔子哥,看你個傻蛋樣,白送你個白饃饃不敢吃。俺想吃夠不著,嘿嘿,俺知道白蓮嫂心里喜歡的是壞男人。”

“滾吧你浪醉,看你這德性。”白蓮紅了臉,把話題一轉說,“你們幾個來看編織的吧?咱老百姓冬天閑著干啥好?咱這葦子、蒲江草,雖說不值錢,總比爛了漚了好。”

“這草簾子派啥用場?”田駒走過去看了問。

“外邊有人來收購,是搞大棚菜,保暖用的。人家給多少錢就賣多少,拾麥打燒餅,清賺。”

大友插嘴說:“這蒲江草咱這里多得是,往年船撈車拉,各家都大垛小垛的,一年四季是家禽家畜的好飼料。再者,燒火、編織、建房、造紙,老多用途了。”

“現(xiàn)在卻沒人珍惜了!”張浪說,“也派不了多大用場。”

“不是沒人珍惜,在咱這里是不值錢了,就如蘆葦一樣。”白蓮又把話題扯回來。“聽說人家外地把這些東西擺弄得可值錢了。不僅編各種席、筐、籃、炊具、漁具和手提包,還編成宮燈、屏風,還可代替塑料制品造飯盒、茶具、餐具日用品,還有人物、動物、飛禽走獸、花鳥魚蟲等,好多好多藝術品出口。”

“白蓮嫂,你說的沒錯,我們正琢磨這事呢。今天我們?nèi)齻€人來串串門就是想摸摸底,看鄉(xiāng)親們在干啥,想啥?”

“過去兩村人眼盯著界河兩岸資源,恐怕誰多收去一棵一粒,心胸小的像芝麻粒子,那是因為貧窮饑餓。現(xiàn)在大家生活逐漸好了,眼光也放寬了,雖說轉移到了外地打工了,但心里糾結疙瘩還沒解開,不敢回想也不敢面對那傷心之地。說個難聽的話,因為這,俺那七星才一年四季不愿回家,叫俺這女人家活得真沒個滋味。這家俺是苦撐著,說不定哪天真的散了!”說著,白蓮的眼淚又出來了。

這話戳到老婆婆的疼處,在一邊也跟著落眼淚:“你兄弟幾個,看有啥法讓七星快回家,娘也想他。”

田駒寬慰說:“大娘,您老放心吧,咱這里發(fā)展了,不叫他回他也要回。”

老婆婆一把抓住田駒的手,滿臉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

浪里醉條眼瞅著白蓮滿是淚痕的臉,心里也跟著流淚,便大著膽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白蓮嫂子,如果你們真散了,我張浪一定能撐起你這個家。我敢發(fā)誓!”

“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的熊樣!”大友低聲罵道。

從白蓮家出來,三人沿著村邊一條小路往前走。這時,二馬臉騎著自行車沖著他們的后背使勁搖鈴鐺。大友急忙往路邊一閃,二馬臉的自行車剛要穿過去,張浪一只腳猛地踹在車后架上。二馬臉的自行車差點歪倒,罵道:“混帳,想養(yǎng)老咋的!”

“二馬臉,慌啥?找不到門似的。你們村沒有牌場嗎?”張浪有幾分不悅地說。

二馬臉并不搭話,猛蹬了幾下自行車,一拐彎不見了。

“二馬臉,他不是八里屯人嗎,怎么跑到田家村來賭博?”田駒不解地問。

大友小心地往外張望了一圈,說:“串村賭博已不是啥稀罕事,外縣外省的都有,明里玩的是小錢,暗里有地下室,錢玩大里去了。”然后壓低了聲音,“知道不?在咱村西老鰥孤家地窖子里一纏就是幾天幾夜。聽說二馬臉在一個小地方當過頭,后因貪污又因一樁販賣人口案牽扯了進去,蹲了幾年大牢,背里都叫他拐子。出獄后仍不思悔改,花錢跟外地一個外號‘賭王’的學了一手賭技。那點子打的,他軟硬都能吃進去,錢嘩嘩的。”

“是嘩嘩過,也有他挨揍啪啪過!”張浪調(diào)侃說,“聽說有一次在城里一家賭場里,二馬臉袖筒里事先暗藏的一張牌玩漏了。按牌場規(guī)矩,所有賭資賠進去還不算,還要給他剁掉兩根手指頭。他跪地求饒,手指保全了,卻免不了一頓揍,拉到野地里揍了個半死才算了事。”

“我知道了,狗難改吃屎。”田駒搖搖頭,“城里不敢去,就跑到村里哄那些不知他底細的鄉(xiāng)村人。”

“沒錯。他和蘆花村編織廠銷售員興闖玩得很投機,私下聚攏外地的賭客。賭場就設在鰥孤家的地窖子里。”張浪搖晃著身子繼續(xù)說,“咱村里疙瘩、泥鰍、冬瓜,還有現(xiàn)在瘋了的磨子,都迷過他們的牌場。頭兩年冬瓜喂了幾千只雞的收入,都砸在了二馬臉的牌桌上。要不是冬瓜欠一腚賬跑出去外邊打工,他慘了!”

“還好意思說人家呢,自己的那一根指頭沒喂狗就好。”大友瞥了張浪一眼。

浪里醉條痛苦地回憶說:“啥叫浪子回頭金不換。當時俺也迷上賭,想著一夜發(fā)財,可每次口袋里錢都被別人掏空,想贏恨輸。漸漸感覺二皮臉那里有鬼,可是又摸不透鬼的底牌,發(fā)誓不再去賭場。可心里發(fā)賤,手指頭發(fā)癢,那晚輸?shù)脦缀豕庵碜映鰜恚蛽炝藘蓧K大磚頭,硬是把那個摸牌最多的食指給砸扁了。十指連心,改了。”至今,那根食指外有疤痕內(nèi)有筋殘,短了伸不直。

田駒感嘆道:“嗷,這人一旦管不住自己,只看到錢,什么也看不到了。”

“是呀,前幾年二馬臉當那點官時,他請的那些給他幫忙的人,后來也被他給算計上了。腰里有幾個臭錢就燒包,吃喝嫖賭都占了。后來他的胃口越來越大,連喪天害理販賣兒童的事都干。蹲了監(jiān)牢后,在監(jiān)獄一只眼差點被人打瞎。”張浪吐了口吐沫說。

“人呀,做沒良心的事,終會遭報應的。”大友提高聲音說。

田駒沉思了一陣說:“不能讓這種邪氣在田家村蔓延,還要以村委會名義告戒鰥孤,講明他們開設賭場對他、對賭者、對田家村安全的危害性。”

“有人反映過,也來人查過,里邊有線,抓不住證據(jù)。場上人都說玩玩而已,開心娛樂的。”大友小心地說。

“嗷,怎么會是這樣?”田駒不解地問。

“一言難盡。老鰥孤是擋箭牌,還來了個年輕女人在他身邊熱乎。二馬臉和興闖與年輕女人暗里操作。”

大友趴在田駒耳邊小聲說:“其實二馬臉和興闖他們一邊賭,私下在放高利貸,賭輸賭紅眼的人撈錢心切,不管利息多少都敢碰。想發(fā)外快的田家村人,二馬臉都有拿捏。二馬臉對他們發(fā)恨話,錢是蘆花村興闖的,不給就別怕蘆花村的男女找上門,打你個腿斷胳膊折的。”兔子吐了口吐沫,“威脅恐嚇,他是利用兩村矛盾發(fā)個人錢財。”

“嗷,興闖經(jīng)常來嗎?”

“不,很少出面。來也在晚上,有時拐到單二家坐坐。”

“單二叔?早年我聽說過他們之間的事!”田駒擺擺手,沒讓大友再說下去。

田駒三人看到老蔫仰著臉在小山樣的一堆磚瓦旁抽煙,轉臉不見了。

浪里醉條湊到田駒耳邊低聲說:“知道不?老蔫的媳婦就是那個叫山雪的,在外地名義打工,實際是干小姐的。去年回家一次,買了能蓋兩層小樓的磚瓦后又回去了,說是年底回來動工建樓房。”

“在外邊打工賺錢多的是,也不能說人家在外掙了錢就不干凈!”田駒回駁道。

“是咱村的冬瓜在外地打工時,去干那事碰上的。這家伙一看是山雪轉頭跑了。”

田駒低下頭,好大一會沒言語。他在思索著:現(xiàn)在人除了錢,思想都是碎片,沒了目標。過去那些理想,那種激昂向上的崇高精神,還能找回來嗎?

田駒三人和季響的小組在村里老槐樹下碰到一起。

你一言我一語,談論著進家到戶摸底的情況。

田駒思考了一會說:“據(jù)我們了解掌握,不少村民還是愿意學好干好藝術編織的,有的還幫著出主意。所以我們必須抓緊實施,光說是沒用的。”然后對大友說,“你盡快找?guī)讉€青年男女,像巧燕、白蓮等,去蘆花村編織廠學習。我跟蘆花電話聯(lián)系,學成后,回來辦培訓班。”

田駒從口袋里掏出幾張百元鈔票交給大友:“吃住就在那邊。是一次友誼與技術的交流,畢竟兩村和南方外貿(mào)簽訂了合同。”

田大友急了:“田駒兄弟,蘆花村技術再高,咱都不能去那兒學習,這敏感區(qū)大家都不愿意去碰。”

“大友哥,咱要正視差距,學人家的長處才能進步。就拿蘆花來說吧,她設計編織的藝術品,錢總都另眼相看,我們呢?”

這可是眾叛親離,大逆不道……田兔子想。

“大友哥,咱是一起長大的兄弟,過去這兩個村鬧矛盾,甚至械斗,咱們都參與過,都遭受其害。我們這代年輕人不僅要去思考,而且要去改變!”

大友想了半天,又猶豫了一陣才說:“這樣吧,田駒兄弟,我去找巧燕、白蓮,先叫她倆去那邊試探試探情況,趟趟路子,咋樣?”

“不是去試探,而是讓她們過去好好學習,回來好輔導大家,懂嗎?”

這事固主任那邊也得去說清楚,大友心里說,卻站在那里沒動。

張浪嘀咕道:“屙屎抓著個屌,小心過頭。你兔子不去有人去。”

季響、春旺互看了一眼:“就讓張浪跑個腿吧。”

醉條眨眨眼嬉皮笑臉地說:“我真愿意跑這個腿,反正與白蓮的話還沒說完。”

“我呸,也不尿泡狗尿照照。”大友撇撇嘴,不高興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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