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素
- 只有我重生的夏天
- 蘆葦一歌
- 3523字
- 2018-12-05 22:18:13
日光隱曜。
薄云在濕墜的悶風中裂綻成魚鱗紋路,蔓延地伸展,無邊際。
只有準高三高二生如常登校,少了些新鮮的好奇,多了份單調的疲乏。
這個臨近夏天尾聲的日子,出乎預料的蕭寒。
幾個燙發(fā)染甲的女孩子魚貫擠進狹窄的女衛(wèi)生間。
閑雜人等即刻心領意會地鼠竄脫走,連欣賞熱鬧的心情也無。
她們是校內有名的刺頭,全因她們的老大是董事長的侄女。
最靠里側的單間由內被人打開,雷雨晴低垂著腦袋走了出來,兩手一遍又一遍地扯平衣擺。本是簡單樸素的寬松校服眼下如同繃緊的神經。
她像是一道單薄的剪影,下巴幾欲低進胸膛。
是什么將往日囂張跋扈的雷雨晴嚇成這副模樣?
她靜悄悄地來到洗手臺邊,卻在擰動水龍頭的那一刻,一時不察被人猛地拽住了馬尾辮。
“雷雨晴,哦,殺了人還敢來學校,你挺囂張啊。”率先出手的胖臉女學生牽扯一抹猙獰的臉色,口吻譏誚:
“你不是說你是董事長的侄女嗎?我去……你可騙了我們好久吶。”
雷雨晴疼痛地掙扎,可對方人多勢眾,她根本毫無反抗之力。
“就是……”一高瘦的女生環(huán)胸抱臂,短裙下的長腿抖個不停:
“你仗著和董事長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關系橫行霸道,逼著我們圍你團團轉,這心思可真夠歹毒的了。雷雨晴,我們早就看透你了,你也最多欺負欺負膽小鬼罷了,稍微厲害點兒的就不敢較量。每次都惹是生非,還得叫我們給你擦屁股!宮斗的導演怎么不找你編劇呢?”
另幾個成日游手好閑、不學無術的小太妹夸張地捧腹大笑,一個個皆是幸災樂禍地打量雷雨晴。
本是落針可聞的衛(wèi)生間內充斥了冷嘲熱諷的笑罵。
“是你們自己非要跟著我的!”雷雨晴奪回馬尾辮,伸手就是一推:
“我沒有殺人,沒有!你又不是警察,憑什么胡亂指認我!我說過的,董事長確實是我祖爺爺輩的!我沒有撒謊!沒有!”
“但是你故意誤導我們!”胖臉趔趄倒退,穩(wěn)住身形后,她惱羞成怒地伙同高瘦撲向雷雨晴。
“她還敢反抗?”
“她爸媽都是下崗工人,在大街上擺攤沒什么了不起的,我們一起上!”
“平日里耀武揚威的,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長得那么丑,還硬裝美女,太特么的惡心人了……干脆劃花她的臉,看她還敢不敢裝逼……”
一干小太妹擼袖伸拳,躍躍欲試的走上前。
雷雨晴瞅準人墻的一道縫隙,憑著一股蠻力幾乎就要沖出衛(wèi)生間了,可惜又跌跌撞撞地被拖住了后衣領。
“弄死她,弄死她,哈哈哈……”
昔日所謂的好朋友坐上了她的肚子,雷雨晴尖叫著,惶恐著,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崩潰的滋味。
她原本就是個瘦弱的女生,手無縛雞之力,一無聰明伶俐的頭腦,二無敏捷靈敏的身手,哪里會是幾個小太妹的對手?
說穿了,成日借董事長名號欺人霸道的雷雨晴是紙做的老虎。
拆穿了狐假虎威的表皮,她一無是處。
胖臉獰笑著,忽地掏出一把水果刀來。
拙鈍的小刀在雷雨晴的眼前晃動,隱隱泛著翳慘的雪光。
“你上次不是笑話我胖嗎?我看你臉也圓得和月餅似的,我?guī)湍闶菔菽槹伞!?
胖臉比劃的小刀在雷雨晴雙頰上夸張地揮舞著
“上次她還硬說我留長發(fā)丑……“高瘦尖聲尖氣地道:
“剃了她的頭發(fā),幫我剃光她的頭發(fā)!……我們替天行道懲治這個該死的殺人犯吧!”
“我沒有殺人,我沒有!不要劃我的臉,不要剃我的頭發(fā)……嗚嗚嗚……”
雷雨晴聲嘶力竭地扭動,卻毫無效果。
朗笑聲飄出走廊很遠,仿佛這個夏天的蟬鳴一般吵鬧。
就在這時,咚、咚、咚,節(jié)奏頻率掌握輕妙的敲門聲驟然響起,小太妹們怔了怔,集體回過頭去。
一道纖細的影子倚門而立,來人淺笑盈盈地環(huán)視一周:
“你們擋住了我的路。”
小太妹們一個個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來人輕描淡寫地在說什么——
這是何等場景,還有人敢硬闖?
喲呵,膽肥了!!!
“你們沒關門?”胖臉皺眉追問。
“關了。”高瘦答應著,又扭頭瞥向門口:
“君悠悠,別以為新晉校草是你男朋友,我們就不敢動你了。識相的,就趕緊離開,滾去別的坑上你的廁所!”
相比之下,衛(wèi)生間永遠是最嘈雜的所在。水管內滾動的流水不曾停歇,時刻鉆入君悠悠的耳脈,嘩嘩作響。
她不以為然地踏前一步,口吻客氣地解釋:
“樓上在排長隊,高一這里的衛(wèi)生間比較空。”君悠悠再次重復道:
“你們擋住了我的路。”
胖臉噌的從雷雨晴身上站起來,鼓著腮幫子道:
“君悠悠,你今天吃錯藥了?故意找我們的茬?”
胖臉不屑地掃了雷雨晴一眼:
“這是雷雨晴,是殺人犯!我們在替天行道,你瞎摻和什么?更何況雷雨晴也欺負過你吧,你還幫她解圍?你以為你圣母啊?!”
說著,胖臉有意無意地甩了甩手里并不鋒利的水果刀。
然而,君悠悠并不退怯,也不畏懼,似乎胖臉攥著的是衛(wèi)生巾般自然。
“你們沒聽說嗎?”君悠悠慢悠悠指了指天花板:
“樓上高二的教職員衛(wèi)生間壞掉了,老師們會下來解決問題的。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們。”
她話音剛落,就見幾個小太妹的面色瞬間變得鐵青。
“走!”胖臉收起水果刀,腳步重若千鈞地發(fā)出啪嗒響聲。
胖臉掠過君悠悠身側時,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
“君悠悠,我記住你了。”
君悠悠仍舊一派云淡風輕。
等衛(wèi)生間恢復了清凈,她果真鉆入了單間。
君悠悠出來時,雷雨晴已經整理好了衣裳。
雷雨晴神色復雜地定視君悠悠。
君悠悠則是旁若無人地清理雙手。
“君……悠悠……”雷雨晴含糊其辭地道:
“你為什么幫我?”
君悠悠甩甩水珠,平靜地答道:
“我說過了,她們擋住了我的路,僅此而已。”
“你,你騙她們說高二樓層的衛(wèi)生間壞了……”
“我沒騙人,也不會騙人。高二樓層的衛(wèi)生間確實壞掉了。”
君悠悠稍頓,轉身時,嗓音清淺地補充:
“不過壞的不是女廁,是男廁。”
從頭到尾,她沒有正視過雷雨晴。
雷雨晴見她一腳儼然跨過門檻,終于憋出一口氣,沙啞地喊道:
“對不起……我以前,以前把你的課本丟進垃圾堆里……我不是故意欺負你的,是,是被人騙了,她們說你在背后罵我……”
君悠悠一步不停。
雷雨晴涌起濃濃的不甘,她追上去急急補充:
“但是我沒有殺人。趙瑤肯定是自殺……我從來沒有想過會鬧得這么嚴重。我只是開個小玩笑而已,沒想到她會接受不了……如果,如果我早知道,絕不會拿她取樂,絕不會把值日生的工作都逼給她做,絕不會……”
“啰嗦。”
“什么?”
“我說你好啰嗦。”君悠悠偏過頭,反問道:
“你知道趙瑤人生最后說的一句話是什么嗎?”
雷雨晴被問住了,頗為莫名其妙地搖搖頭。
君悠悠垂下眼簾:
“趙瑤說的最后一句話是——謝謝老師。警察告訴我,她趁著課間去辦公室向老師請教作業(yè)題,然后回到教室,大概十分鐘左右后,墜樓身亡……所以,我猜她不是自殺。”
“也不是我殺的!我發(fā)誓!”
“嗯,我相信。”君悠悠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又忽地笑著攤手:
“可惜,我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相不相信。”
雷雨晴愣愣地注目君悠悠。第一遍預備鈴震徹神智時,雷雨晴喃喃低語:
“他為什么會喜歡你?明明是個怪人……”
君悠悠聳聳肩膀,目光眺望走廊暗沉的盡頭。
她從不否認自己是怪人。
若是正常人也不會淪落到犯罪嫌疑人的境況。
怪人有怪人的午餐方式,比如說形單影只地尋片寂靜的角落吞咽羊角面包。
君悠悠認定了一件事斷不會輕易更改。
比如說她認定了羊角面包,從小學到高中的午餐就沒再變化過。
唯一變化的,是她專屬午餐地點被人占據的事實。
緊貼教學樓而種的那顆大樹下面,花壇內側,鬼鬼祟祟的身影蹲在警戒線外土撥鼠似的再翻弄花草。
君悠悠這才記起,她專屬的午餐露天席位死了人——
趙瑤就摔在這里,覆面朝下。
沉思間,背對著她的人影驀地起身接了一通電話。
電話的另一頭,是趙瑤的母親。
趙母的言語憂悒而憤恨,飽含心灰意冷的滄桑。
君悠悠目送飄遠的碎云,耳廓悄無聲息地抽動。趙母的聲音似乎是在那里聽過,一時想不起來。
“期偵探,有發(fā)現了嗎?”趙母問。
期有岸奮力把耳機拍進耳洞,嗓音清冷,嗓門不小:
“趙女士,你既然雇傭我,就是相信我。一旦我有所發(fā)現,一定會及時通知你!”
聽力有礙的人總是不知不覺拔高話音,異曲同工的,又好似君悠悠的聲音往往近乎于耳語。
男人一把欠揍的聲音聽得君悠悠挑起了眉頭。
她忽略對趙母的疑慮,默默地咧開唇角。
期有岸不知身后有異,掛了電話后,兀自俯下身繼續(xù)探尋趙瑤尸首附近的花壇。
君悠悠躡手躡腳地走上前。
茂密的枝葉剪碎的金輝落于她的面龐,影影綽綽地描繪著她狡黠的笑靨。
她站定在離期有岸不足半米的位置,抬腳踹向他的臀部時,眼底閃過邪惡的暗芒。
——一百塊!讓你欺負我!——
君悠悠心頭回蕩著昂然地獰笑。
突然,電光火石之間,一捧黑色昏天暗地、毫無預警地撲向君悠悠!
她根本來不及躲閃,腿腳踏空的同時,陡地就被兜頭兜臉地罩了一頭的土!
“噗……”君悠悠的偷襲未有得逞,她抹開臉上的花土,忽見眼前的男人一副深沉的模樣旋身。
期有岸正摩挲著下巴思考,冷不定發(fā)現君悠悠發(fā)頂、嘴邊、肩頭掛著鮮黑的土漬呆滯地站在身后,也不免像是嚇了一跳。
“你誰啊?在這兒干什么?”
期有岸后知后覺地指著她,利落的大嗓門嚷嚷道:
“你不是那個碰瓷的嗎?”
“呸……”君悠悠吐掉土腥味,人生第一次,收斂或真或假的笑意,面目冷森地開口——
“你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