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立誓自梳
- 滄海月明
- 拾紫
- 3168字
- 2019-01-08 17:21:20
第二天傍晚,廖婉薇手里頭攥著一份新鮮出爐的鷺州晚報,急匆匆地自車上下來。百香跟在她后面一路小跑,實在搞不懂自己的主子是怎么穿著高跟鞋健步如飛的。
進了中樓大廳,廖婉薇的嗓門就高起來,她抖著手里的報紙,面上滿是不可置信,披肩掉了都不在意,“媽,你快來看看,那個死丫頭在報上說了什么!”
白秀珍有一個專門用來抽煙的房間,她此時正歪在軟榻上吞云吐霧,放松又舒適,廖婉薇的話忽遠忽近地飄到她耳朵里,她只是閉著眼睛笑。
“這下完了,謝家一定也看見了。別說謝家,就是整個鷺州有兒子的人家怕是都看見了!”
白秀珍的煙正在勁頭上,她眼神飄忽地看著廖婉薇,根本沒聽明白她再說什么。
廖婉薇將報紙聚到母親面前,一下一下地點著報紙,“你倒是看看,那個死丫頭居然在報紙上公然宣布自梳了!”
大嗓門廖婉薇將同白秀珍住在中樓的廖婉馨給吵了出來,她是裹過小腳的人,走起路來一步三搖。
“老二,你又鬧什么?”
這姐妹兩個性子截然相反,一個溫和內(nèi)斂,一個潑辣張揚。廖婉馨是長年穿著繡花短襖與馬面長裙的守舊派,廖婉薇則是總挑揀最新穎時髦的衣裳穿,此時一左一右地坐在白秀珍身邊,好似是兩個時代一般。
“大姐,這哪里是我鬧,你也看看報紙,她明明知道咱們要給她嫁到謝家去,她還登報自梳!”
廖婉薇接過報紙將那豆腐塊似得文字看了一遍,大意就是說廖婉玗為了撫養(yǎng)年幼的胞弟立誓自梳,請鷺州百姓作證。
“謝家說什么了?”
廖婉薇妖里妖氣地翻了個白眼,“不知道,但早晚會看見的。”
兩個女兒在這里沒完沒了地說話,顯然是打擾到了白秀珍的興致,她放下煙槍接過報紙看了看,半天也沒看到正地方,還是廖婉馨給指了半天,才找到。
“自梳?這不是同……”白秀珍說到這里似乎是回過些神來,她盯著報紙看了許久,忽然罵了句娘。
白秀珍是大戶出身,雖然有時候講話很刻薄,但是決計不會講臟話,這會也不只是因為煙的作用,還是被廖婉玗的小廣告給氣蒙了。
“老大,你去給報社打電話,讓他們把報紙都回收,賣出去的不算,還沒賣掉的一份也不準少!”
白秀珍從榻上起來的時候身子還是軟綿綿的,但頭腦已經(jīng)十分清醒,“老二,你去找老四,讓她男人去探探謝家的口風。”
廖婉薇蹙著眉頭,往外走,“只怕謝家已經(jīng)知道了。”
白秀珍惡狠狠地道:“知不知道兩說,他們姐弟兩個傷疤沒好就忘了疼,我絕對不會便宜了這個丫頭。”
廖婉玗和弟弟的傷口確實都還沒好,小孩子已經(jīng)在床上趴三天,廖婉玗自己膝蓋上的傷口則是反反復復。
夜里睡上一覺就結(jié)痂,第二天干活或是走路,那傷口又會因為拉扯而崩開。但好在她的傷口不深,忍一忍也還在慢慢恢復中。
此時的甄顧也在往家趕,他今兒去公司查賬,報紙送來的時候根本沒空看,要不是跟了他好些年的莊副經(jīng)理說,只怕他要半夜里回了家才能知道。
廖婉玗的行為讓甄顧大吃一驚,同時也讓他頭疼不已,他明明講過了,讓廖婉玗有任何行動之前一定同她商議,這個丫頭居然毛毛躁躁地就自作主張登了報紙!
甄顧同吳致酉是差不多時間到的家,將個人在門口碰了面,甄顧先探了探謝家的態(tài)度。
“那邊怎么說?”
吳致酉在衙門做秘書長,講話做事最是圓滑世故,廖婉雯電話打到他辦公室的時候他正在教訓做事不謹慎的下屬,根本沒同謝家聯(lián)系,他得回來看看再決定下一步的事情。
習慣性地推了一下金絲邊的近視眼鏡,對于甄顧的問話,吳致酉也不回答。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甄顧先進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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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婉玗今兒已經(jīng)做好了遭難的準備,所以她一早換了一件大擺長裙,然后在膝蓋處悄悄墊了幾層軟布,最后長筒襪一穿,外面是半點也瞧不出異樣來。
雖然因為早做了準備,跪下去的時候比平日舒服些,可那結(jié)痂的地方因為彎曲一扯,傷口也還是崩開了。
白秀珍將報紙摔在了廖婉玗的臉上,手指頭使勁地戳著她的腦門,甄顧進來的時候恰逢白秀珍抬手正要打人,他忙喚了聲姨母。
白秀珍手里的動作一頓,抬頭就瞧見甄顧與吳致酉一同走了進來,仿佛是終于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急急忙忙叫甄顧和吳致酉坐近些說話。
“致酉,你同謝家的少爺們不是挺熟悉的,你有沒有問問,謝老爺現(xiàn)在是否知道了?究竟是個什么態(tài)度?”
“謝老爺此刻知道與否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除了他,這鷺州還有多少人知道了。咱們想將她嫁過去為的是什么,母親可還記得?”
白秀珍被他問的先是一愣,隨后點點頭,“那……依你的意思?”
“若是依我的意思,眼下這個情景,這門親事不結(jié)也罷。”
白秀珍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吳致酉的意思她明白,眼下鬧出這樣的事情如果還應是扒著謝家要接親,未必會有好的效果。到時候弄巧成拙,反倒沒了益處。
甄顧沒有想到吳致酉會反對這門親事,他悄悄地看了廖婉玗一眼,正對上著丫頭也偷偷看他。
不論吳致酉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反對這門親事,甄顧此時都為同陣線有個伙伴而高興。
他順著吳致酉的話往下說,又將白秀珍勸了勸,雖然要廖婉玗去沖喜的事情算是不了了之,但白秀珍確是咬死了要她們姐弟明兒就搬出廖家。
廖婉玗同弟弟眼下等于是被趕出去了,但能得到這樣的一個結(jié)果,她還是很知足的。
白秀珍本就怕廖熹跚這個獨子同女兒們搶家業(yè),但她自詡是有身份的人,決不能干欺負小孩這種讓人詬病的事情,好似全然忘記廖老爺喝下的那杯毒茶是什么來路了。
廖婉玗聽著白秀珍數(shù)落她的種種缺點,最后還不忘叫她既然自梳了就要有能力養(yǎng)活自己,既是能養(yǎng)活自己的,就千萬別賴在家里頭。
天高海闊,外面的世界隨便廖婉玗自己闖蕩。
搬走就搬走,廖婉玗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好,她就是同弟弟去睡馬路,也絕不會去謝家給那個病秧子續(xù)命。
還有謝家的那個謝澹如,也是個想起來就讓她反胃的人!
此事已定,一屋子的人,各懷心事地散了場,吳致酉負責去謝家登門道歉,那謝家倒也還算客氣,只當是小姑娘不想早早嫁人,才鬧出的一場烏龍。
被和和氣氣地送出來時,謝澹如剛散了場子回家,他喝的微醺,月夜下眼眸自亮晶晶地盯著吳致酉看。
“日子定了?”
吳致酉故作遺憾地搖搖頭,“小五不肯聽話,還登報搞了個自梳,這件事就被我勸下來了。”
“不來了啊……”
吳致酉聽他著語氣似乎還有些失望,“怎么?”
“你不知道。”謝澹如擺擺手,腳下的步伐有點飄忽,一邊往宅子里走,一邊說:“我就不信,我們謝家還容不下她!”
吳致酉看著謝澹如的背影,不明白他這話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吳致酉回家后先去白秀珍那邊回話,等他回了北樓的時候,廖婉雯立即便拉著他問:“你為什么不同意將那個丫頭送到謝家去?自梳又不是什么大事,說到底還得是長輩才能做主啊?”
吳致酉將眼睛摘下來放到一邊,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
他這個人額頭飽滿,鼻梁高挺,一雙眼眸狹長,眉毛雖然密,顏色卻很淡,是那種讓人看了就覺得涼薄的面相。
“你們膽子太大了,干支居然造假。”
說道干支造假的事情,廖婉雯心虛地扁了扁嘴,“這主意也不是我出的,是二姐想出來的。”
“她一肚子壞主意倒是沒什么,反正她家那個大花瓶除了長得好之外也沒什么用處,可你知不知道,這親事是我提起來的,登報自梳還好解釋,可假干支被謝家老爺知道了,要怎么辦?這件事會算到誰的頭上?”
吳致酉站起身來解襯衫扣子,廖婉雯立刻就接了過去。
“謝大的身體差得很,我前幾日見到他的時候簡直是有出氣沒進氣,萬一那個丫頭嫁過去他就死了,可假干支是萬萬抵賴不掉的,若是在找人合算合算,兩人犯沖,那我在鷺州也就不要想出頭了。”
廖婉雯聽到他說這樣說,也后悔自己思慮不周,“這件事是我不好,知道她們要做假干支的時候就該勸住的。”
吳致酉伸手將廖婉雯攔在懷里,輕輕地撫了撫她的背,“你也不要自責,我明白你,咱們夫妻同心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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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罰跪在中樓大廳的廖婉玗起初還老老實實,可后來一想起自己的計劃得逞了,忍不住就要笑出來,來往的下人見聽見她一個人跪在大廳里“咯咯咯”地笑,還以為是腦子壞掉了,都繞著她走。
廖婉玗笑著笑著忽然就沒勁了,她徒然地歪坐在一旁,想到弟弟身上還沒好的傷口,想到他們往后充滿了不確定的日子和……
她悠悠地嘆了口氣,他們明兒甚至連個容身之處都沒有,難道真要去睡馬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