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還在下滑,不過兩人之間沒有再繼續交談,雖然靠著微弱燈光支撐著模糊視野,但陸成蹊能夠感覺出身邊人已經漸趨平靜。
至少電梯咔噔一聲下去的時候,她沒再表現出情緒的波動。
一片寂靜里,江瑾言突然動了動身子,喊他:“陸成蹊。”
“嗯?”他轉頭過去。
“你這人太討厭了,利己主義得跟牛一樣固執,招人厭。”
陸成蹊低頭笑了下,“你就這么說我真夠沒良心,好歹患難與共的交情。”
突如其來的笑聲讓江瑾言一怔,她猛然抬頭看他,晦暗的光線里,陸成蹊一雙眼里貯存星光,并不長久的前半生里她從沒見過一個人可以笑得這樣漂亮。
陸成蹊天生挑花眼多情,但由于這人平日里不喜歡笑,更多時是冷默著臉的模樣,所以江瑾言很好奇他笑起來會不會跟平時一樣好看。
可此時此刻,事實告訴他,不是一樣,而是更甚,好看不知多少倍啊。
一時看呆了。
電梯不安地持續晃動,以及越來越暗的光亮,她保持著抬頭的動作陷入沉默。
“再者,”陸成蹊說,“你不是這樣的?”
江瑾言無言以對。雖然她看陸成蹊哪里都不順眼,特別是他半點余地沒有的利己主義,可這些特質,恰恰也是她身上也具備的,從某個角度來講,她所厭惡他的正是她所共有的。
江瑾言哼了一聲別過頭。
恰巧,就她決心不再主動找陸成蹊搭訕的剎那,頭頂感應燈倏忽閃動了兩下,隨即電梯里一片光明。
兩人同時抬頭,隨后對望一眼。
電路接通了。
陸成蹊連忙再次去按動警報鈴,這次很快被那頭接通。
墻壁聽筒里傳來樓層保安的詢問。
陸成蹊說:“電梯故障了,正在緩慢往下滑動,我跟另一個同學被困在里面出不去,請派人及時修理。”
“好的好的!你們別急啊!我馬上找人過來!”
聽筒掛斷,陸成蹊回頭去看江瑾言。剛剛一片黑暗他看不真切,如今借著滿室的光亮,他清楚能夠辨別到女生眼角干了一半的眼淚,以及她微微抖動的肩膀。
剛剛最害怕的時候反而沒這樣,而是劫后余生后她才露出這樣的恐懼。
陸成蹊走到她旁邊,猶豫幾下后單手按上她的肩膀。
江瑾言身體僵了一下,只覺得肩膀處微微搭著的那雙手源源不斷傳遞過來力量,緩慢的,堅定的,無論何時何地似乎都能讓人心安的,讓她從驚懼不定的后怕中掙脫出來,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
“再過幾分鐘修理人員就會過來。”
“謝謝。”
聲音很小,低不可聞,陸成蹊幾乎沒聽清。
“你說什么?”
惡趣味上來,他低垂著頭看身下那只別扭的黃鴨。
江瑾言皺著眉,不情愿地在嘴里又含糊了一遍,“謝謝。”
陸成蹊稀奇,“你的字典里竟然也能有這種詞?”
“不愛聽就算了,我收起來。”江瑾言氣得直瞪眼。
“我收下了。”陸成蹊打斷她,“這么珍貴的字眼可不是誰都有機會聽到的。”
江瑾言哼哼。
“等會兒出去也晚了,我直接把我二辯稿發給你,你今晚抽空看一下,提前泄題的比賽要是都能輸,別提進季騰,留在任何一家公司都是禍害。”
江瑾言:“……”
毒瘤就是毒瘤,根本等不到你對他感激超過三秒這人就撕破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溫馨感。
幾分鐘后電梯管理人員又通過聲筒通知陸成蹊。
現在電梯正好卡在一樓廳門上方半米多的地方,他們預備用廳門鑰匙開鎖,在此之前得切電,所以里面人員需要保證鎮定,不能隨意走動。
陸成蹊重新把手機電筒打開,果然幾秒后電梯再次恢復黑暗。
他走近江瑾言,在她身邊站定。
外面修理人員撬動廳門的聲音清清楚楚響在狹小的空間里。
金屬敲擊的聲音,還有壓低的交談聲,再然后,一束光猛地照進來。
電梯門被從外面打開,因為長期在黑暗里待久了,江瑾言不適應地瞇起眼睛。
因為架在廳門上面幾百毫米的距離,她只能看到修理人員半個身子站在下面喊,“一個一個下來,不要緊張,我們在下面接著!”
饒是這么說,可那真真切切存在的斷層是存在的,直望下去是深不見底的深淵,仿佛野獸的大口瞬間將人吞沒。
陸成蹊在后面扶了江瑾言一把,阻止她往后讓的步伐,“不高,你先下,我在上面拉著你點。”
江瑾言穿的鞋子是小高跟,從高處往下還是有點困難。
她把手探給陸成蹊拉住,一只腳先往下夠地,可就在距離地面幾寸跳下來的瞬間,她卻一腳踩中旁邊用來撬門的撬棒棒子。
鞋子底部不穩,整個人不可控地往前直沖,棒子被滋出去好遠。
金屬滾地的聲音清脆又刺耳。
江瑾言下意識要去甩開陸成蹊的手,卻不想上面那人并沒有松手的意思,在巨大的拉力的沖擊下,陸成蹊跟著她一起直掉下去。
身子在地上翻滾了幾下,江瑾言緊閉著眼等待即將到來的鈍痛,可良久,只能感覺到身體下壓著綿軟的東西硌得慌,再沒有其余多余的感受。
“嘶~”
悶哼聲把思緒拉回來,她睜開眼正對上陸成蹊緊皺的眉。
剛剛任憑她拼命也沒甩開的手的主人,此時被她壓在地上。陸成蹊嘴唇有點發白,緊皺的眉頭忍受著背部連綿不絕的鈍痛。
在江瑾言掉下去的時候,他一個縱身也跟著下去了,隨即在空中把人圈在臂彎里。
江瑾言壓在她身上,而陸成蹊的背脊直接與地面親密接觸,摔下去的剎那自背脊竄上來一陣電流,讓他整個人顫抖了下。
疼得齜牙咧嘴。
“陸成蹊!陸成蹊!”江瑾言連忙從他身上爬起來拉他。
陸成蹊躺在地上掙扎了幾下,艱難坐起來,“沒事。”
維修人員也嚇得不輕,連忙跑過去查看陸成蹊的情況,同樓層正在做實驗的幾個教授也被驚動推門出來。
一看是經管院的陸成蹊,平日里拿遍各種殊榮與獎項的優秀學子。
“怎么回事?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問話的是他院系的財政學楊老師。
陸成蹊搖了搖頭,“就是摔了下,現在也沒那么疼,打擾到老師了。”
楊老師搖頭,“沒事就好,這電梯這么多年沒出過故障,偏偏趕上這一回,你們受驚了早點回去休息。”
江瑾言一直盯著陸成蹊,可那人又恢復到平日里冷靜自持的樣子,唇色也沒剛剛那樣白得嚇人,她輕不可聞松下一口氣,“幸好沒事。”
一番折騰,維修工人繼續進行電梯修理,陸成蹊跟江瑾言下樓回宿舍樓。
陸成蹊一路沒話,渾身上下柔軟的氣息被風吹散后又變成平常少話寡言的人。
他站在路燈旁沒繼續往前,“前面就是女生宿舍了,我回去了。”
江瑾言回頭看他,可那人離得遠遠的,身姿筆挺,衣角那兒顯眼的褶皺是剛剛弄的,可她看不見陸成蹊的臉,隱在光線下模糊不清。
“嗯,今天謝謝你了。”
陸成蹊點了個頭,沒再說多余的話,直接轉身就走。
江瑾言停了會兒也提腳走開。
回到宿舍胡涵跟孫悄已經睡下,她輕手輕腳完成洗漱上床,十點整她準時收到陸成蹊發過來的二辯稿。
包括論點跟駁辯階段的問題,詳細又具體,根本不用她怎么研究就可以直接找到相應的攻辯。
等把自己的稿子對應著陸成蹊的寫完,江瑾言才睡下。
可當晚她失眠了,無論怎么翻來覆去總覺得心里某處焦灼著一團火苗,有什么地方像出了錯,就跟套頭毛衣穿反一樣讓人不舒適,可到底是哪里不對呢,江瑾言不知道。
這種不舒適感第二天一直持續著,因為白天忙著跟隊員對詞所以也沒細究,可等到當晚站在辯論席上她終于是發現矛盾的來源。
陸成蹊沒來。
二辯換成了一個沒見過的女生。
江瑾言握著稿子心里發涼,陸成蹊答應得輕巧難道竟然是這一招?
怎么會那么輕易答應呢,因為上場的人根本不是他,那有著他的稿子又有什么用處。
如果江瑾言按照他的論點制造相克的論點,反過來這是一場局設的話,那么……
她不敢想。
一辯喊了她好幾遍才回過神。
“隊長??你臉色怎么發白?身體不舒服嗎?”
江瑾言抿嘴搖頭,“沒事。”
良久她又補上一句,“我們把論點改一下。”
臨場改論點是大忌,因為根系變動,上面的枝葉也得大幅度改變。
可不能不去做二手準備。
望著場下漸漸坐滿的觀眾,她說:“一會兒先聽對方論點,如果她們舉了我們原先論點里的相對例子,我們還按照原來的打發,可如果不是,就只能依靠現場改的臨場應變了。”
江瑾言心里想的是,陸成蹊縱然可惡,但這種奸詐的事情應該不屑去做,她得抱有一些希望去想他。
其余聽她安排的辯手心里想的卻是,今晚的江隊長仿佛一個神婆,她怎么就能夠猜到對方要出什么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