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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只是心魔

天牢。

棄瑕與看守牢獄的人打了招呼,交代了番話,旋即提著飯菜入了牢房。

天字號是關押重刑犯之處,看守人力上百,銅墻鐵壁,可以說是蒼蠅難進插翅難逃,而那白衣女子便是關押在天字號牢房的最底層那一間。

沿著石階緩緩走下最底層,越往下光線越是暗淡,牢房四處皆是石墻,只留有一個通風口子,顯得有些清冷陰暗,立在一扇門前,他拿出鑰匙,打開那把厚重的鐵鎖,一推而入。

牢獄的空間并不大,一張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席地硬榻,離榻不遠處,便是一張寬小的案桌,其余的,便也沒有了。

只是,棄瑕還是微怔了下。

他以前送飯來,她都是靠壁打坐,直到他擺好碗筷,她才會睜眼,不緊不慢動身過來。今日與往常有些不同,白衣女子早早席地坐在案桌一側,從他開門起,便一直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棄瑕眉頭一攆,心中不由得一緊,怎的,該不是自己臉上有東西?害的他無意識的摸了摸脖子,回想著自己早晨有沒有漏掉洗漱這一環節。又或者,她覺得自己其實也挺好看的?

記起他第一次來牢房時,她面目冰霜,整個人都冷冷的,坐在案桌一側,只顧拿筷子一點一點的扒飯,便是聽到有人來,也不會有多余反應。

也是,被人不明不白關在這里,換誰都不可能會有什么好臉色。

為怕她逃,她雙手雙足皆被玄鐵鐵鏈鎖住,行動范圍有限,花忍怕她功力恢復,有些忌憚,她的每一頓飯,皆下了軟藥。

當時花忍給他說時,只覺這太過于陰損,她只怕是天牢中有史以來唯一一個有這‘待遇’的人,他見她心甘情愿的吃著那樣的飯,心里不是滋味,腦血一激動,過去一彎腰,直接把她手中吃飯的碗給奪了。

白衣女子手持快箸,停了停。

淡定片刻后,只見她把筷子放下,站起身,隨帶著她手足稀碎的鐵鏈聲響,她緩緩走近他。

他原以為她會當面說些斥責嘲諷的話,卻不想她不驚不怒,沒有絲毫言語,伸手,把飯碗從他手中給拿回來,回身盤坐在地上,重新拾起快箸,不緊不慢的繼續吃飯。

他怔了怔,莫非她覺得,他是在跟搶她飯碗?

這樣搶她飯碗確實有點……本欲再過來阻止,可又怕她發怒,他不免蹲下來,試探問道:“飯菜里下了軟骨散,你不知道?”

她清清冷冷,依舊不言語,直至把這一碗飯菜吃的干干凈凈,再回到榻子上,背靠著墻壁閉目打坐,不曾瞧過他一眼,仿佛當他是不存在的空氣。

棄瑕心里嘆氣,只覺自己問的是廢話,她怎會不知飯里有軟藥,可那又如何,她也是人,豈能餓著自己不吃飯。

她被關進來已有好幾月,不言不語只打坐閉目,無論花忍問什么,她都一副冷冷清清關她什么事的樣子,難怪花忍拿她毫無辦法,被逼得忍無可忍說就差給她上套刑具,不信她還能這么淡定。本以為換了棄瑕來管她,會有不一樣的結果,結果,沒什么不一樣。

后來,棄瑕日日過來看她,試探性的同她說話,她也從不睜眼。仿佛她只有兩件事,一是吃飯二是打坐。

他坐在她旁邊,看她吃飯他時常有些出神,她本就長的特別漂亮,此刻也無紗遮容,比起他第一次在崖邊見她真容,她似乎瘦了些,只怕是牢中飯菜粗糙。

她有時吃飯雙眼無神,不知到底在想什么,似乎吃飯對她來說是個每天必要的任務。她會拿快箸一挑一挑的吃飯,不知該說她規矩斯文還是吃飯懶慢。她會微微仰首小口小口的飲酒不露半滴,當然酒是他買的,原來她會喝酒。總之,她做什么都不緊不慢,不爭不怒不喜,仿若世上其他事,一概與她無關,哪怕他這么大個活人就陪在她旁側,還一直若有若無的研究她,她也都是無視。

總之,陪她吃飯,是這世上最漫長最漫長的一件事。

有一回,他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想去碰一碰她臉頰,并且也付出了行動,手離她面頰還有半寸,就差要碰到,便見她挑了挑飯菜,冷聲道:“棄將軍竟也是個登徒子。”

手停在半空,他既驚訝于她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又有些羞愧自己的行為,被她這般諷罵,照理說,她曾經在晉國臨江渡頭把他打得吐血,又在地道耍得他團團轉,他應該是記恨的。

想他出身望族,少年成名,什么樣的仰慕者沒見過,他自以為他不是個看容貌的人,可偏偏在斷崖邊她顯露容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以貌取人,登時頗有以前過往可以一筆勾銷的心思。

花忍因此總說他:“你就是看人家美得不可方物。”

他承認:“你不覺得嗎?”

“她是漂亮,可跟我有什么關系。”花忍翻了白眼:“她臉上若有個七刀八劍的,我看你還喜不喜歡,兄弟作為過來人,勸你一句,女色誤人。”最后幾句,還是蠻鄭重的。

他也知道,花忍曾被一個女子傷的不輕,以至于哪怕別的女子再如何漂亮誘惑,花忍都能不亂心神不眨眼,該打就打,該殺就殺,絲毫不留情面。

因白衣女子這一句,他不敢再冒犯悻悻收手,趕緊的自罰了一杯酒,痛快的飲了下去。

這句話,恐怕也是她這幾月來開口說過的唯一一句。

難得今日,她竟然抬頭看他了?

棄瑕瞥了眼她,不敢多想,提著飯菜盒子擱置在案桌上,蹲下身體,拿出盒中食物,整齊擺好,又弄好碗筷,抬頭,她卻仍一直在看他。

眼眸湛亮,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

別說問出來她頭發絲有幾根,祖宗有幾代,便是她叫什么,棄瑕也問不出來,但這兩月他常來給她送飯菜,她今日好歹有些特殊反應了。

被她看得有些緊張,棄瑕道:“你看我做什么?”

白衣女子輕斂眼眸,對他說了這幾月以來的第二句話,字字清晰:“我要離開這里。”

棄瑕的面色已擰成一團,極為糾結,他知道,便是再關她個幾十年,她也不會說什么,可真若放她走,又怕會是威脅,二哥那邊不好交代,只得咬牙道:“我不能放你走。”

白衣女子見他是這副表情,有些奇怪,她要走,他很痛苦么?當下沒多想,便起了身,從他身邊擦過,往門邊走去。

棄瑕這才發覺不對勁,驚了驚。

她身上鐵鏈怎么斷的?何時斷的?他怎沒察覺?原來她說的要離開就是這樣簡單粗暴的離開?并不是想讓他放了她?

棄瑕唰的起身,望著她,急忙道:“你要做什么?”

白衣女子在門邊立定,并未回頭。

她這人極不喜歡解釋,也不喜說些無用的話,是以他這兩月來的碎碎念,挺讓她覺得無聊和幼稚,但因他一直給她送干凈的飯菜也沒有下軟藥,她再一次平平淡淡的音,和他解釋道:“我要走,只是告訴你一聲。”

言畢,一掌力道下去,門被劈開。

望著那破碎的門,棄瑕再一驚。

原來,她早已恢復了功力,隨時都可以離開,原來,她在等他過來送飯,只為了跟他說一聲,她要離開。

白衣女子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不對,應該是重傷了牢獄上百人后,大搖大擺的出了天牢大門,背后大片獄卒倒地,而她白衣翻飛勁揚。

棄瑕看著地上七橫八豎的獄卒,這些人根本擋不住她,一個閃身,立在她面前,橫了她去路。

多月來她一直打坐,于她來說,這牢獄便是絕佳的閉關修煉養傷之地,花忍忌憚她給她下藥不是沒有道理,可他傻,不僅撤了軟藥,還不準任何人打擾她,更是給她營造了極佳的環境。

想起自己時不時過去打擾,總與她說一些沒用的話,也不知她心底會不會煩他。

她這一出來,功夫只怕是更精進一層,她若要走,沒有誰能攔得住,從此后,也沒有人能再抓得住她。

知道攔她無用,他問道:“你要去哪里?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白衣女子抬眸:“我的劍丟了。”

劍?棄瑕想起她的確是用劍的,卻甚少出劍,而她之前的劍,在花忍那里保管著,他道:“以你的功夫,去花忍那里拿劍并不難。”

白衣女子輕撇:“敗了,也就廢了,再拿回來做什么。”

棄瑕聽花忍提起過那日的事情,雖然她被擒,可也不算敗,又道:“那你想如何?”

“寒冰劍。”白衣女子冷清著面容,朝他道:“我要寒冰劍。”

方從棄家出來,上了一輛馬車,玲瓏與南宮祤一起去了斷府,似是早有知會,斷府門前有人相迎,玲瓏下了馬車,一眼撇去,門前有一位極為溫嫻的女子,想必就是斷一鴻的妻子。

斷夫人一路引領去了臥室,忽聽室內有一小孩兒聲音,親切甜甜的喚著爹爹兩字,斷夫人見此,忙叫婢子把小孩兒帶外頭去玩。

南宮祤入了臥室,玲瓏則被斷夫人帶著去了堂廳,畢竟斷將軍傷在心口,必是衣衫外露,她進臥室實則不便,斷夫人與她續了好幾盞茶,說了些傷勢之類的。

又過了半盞茶時間,南宮祤這才出來,她與斷夫人道了別,離開了斷府。

坐在馬車里,玲瓏左思右想,朝南宮祤問道:“這唐家嶺之事,你打算要如何解決?莫不是要換成棄瑕再去剿匪?”

南宮祤道:“金川起亂方平息不久,代渠王室又是一團亂,此時再調兵馬去漢源,不是明智之舉。”

玲瓏點了點頭。

他看向她:“你有何想法?”

玲瓏問:“你可想過,將唐問雁招為己用?”

南宮祤一臉愁容:“斷一鴻便是因為上山勸她歸降,不知怎的言語不當,才被她一劍給刺傷。”

“斷將軍武力值可還行,但這談判的功夫著實差了點,若是唐問雁下手再利索一些,斷將軍怕要命喪當場。”玲瓏輕笑道:“你還不如派一個能言善辯的人前去談和。”

南宮祤繼續問:“你認為要如何談?”

“據我所知,唐家嶺中有許多婦孺老少,大部分人都是因代渠與夏朝的戰爭而無處可歸,唐家嶺是他們唯一能依靠的容身之處,夏朝大軍壓山,就是明晃晃的告訴他們若不歸降便毀了他們的家,稍稍換作有骨氣的人,誰肯降敵國,依我想法,看能否盡量化解家仇國恨,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唐問雁能劫富濟貧,收留孤寡婦孺,并非是個不講理的女子。”

南宮祤聽她說的頭頭是道,冒出一個念頭,挑著她,眉目明亮:“不如你去?”

“那可不成。”

“怎么不成?”

玲瓏說道:“你看,斷將軍言詞不當,唐問雁刺了他一劍,若換作是我去,唐問雁知道我是朝廷人,還一番騙她,一定會在我身上戳兩劍。”

他堅定道:“我會派人護送你,絕不會讓她動你一根頭發。”

她拒絕,言道:“你這承諾,就是泛泛空談,上回給你那景公子畫像,你說會護我,結果呢,我被那景公子的人打的半死不活,若非阿貍發現我,又有一世外高人相救,我早已魂歸西天。”

刀劍無眼,她可不想躺渾水。

被她這一說,他竟無言以對,之前要畫像時,他也沒想過她真的會出事,什么護著她都是隨口應的,更不論他把救她的那世外高人關押天牢,本想問問是什么造成了她失憶,梟鷹羽和冥解憂是何關系,梟鷹羽又是怎樣一個機括,白衣女子為何總跟在她身邊……可惜,問不出什么。

那女子武功極高,銀針使得出神入化,當年冬草堂街口,因他被人追殺滿身是傷命在旦夕,疑心所有近身之人,便舉劍要殺一個突然出現的女孩,才暗中了一抹銀針,若非那白衣女子留了力道,那銀針足以刺穿胸膛置他于死地,他逼出銀針后心有余悸,又念身邊人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女孩,對他構不成威脅,才會放她走。

這樣一個人,如何不能提防忌憚。

他正想著這些,只聽她忽然叫道:“小白。”

南宮祤抬頭去看,卻見是她撩起車簾,看見了熟人,她鉆到車前,讓車夫落停,穩妥的停在那人旁邊。

她道:“小白,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南宮祤微微探了頭,瞧見江懷彥身著一身便衣青色,正跑得氣喘呼呼,他記得,在天下說初見江懷彥時,是京府書院的白衣儒雅,那時,她與江懷彥好似已經相識,也不知她為何總叫江懷彥小白,這么專有的稱呼。

江懷彥也看見了她身邊的男人,不敢有絲毫怠慢,這位夏王已經兩天不上朝,惹得朝中唉聲載道,此刻應當算是微服外出,大街上人來人往,江懷彥也不敢隨意呼喚,拱手拘了一禮,算是敬意,就著踹氣聲簡短說道:“內人快要生了,之前請的穩婆不巧被別人請去,我只能再去另請一個,趙公子,玲瓏姑娘,恕不相陪。”

“等等。”玲瓏忽的起身,跳下了車:“你這一來一回,怕是要耗費大半時間,這馬車先借你一用。”

“這……不太好吧。”江懷彥看著車里自帶強大氣場的男人,怎的,還能把自己頂頭上司的上司給趕下馬車,還想不想在官場混了。

南宮祤則心道,就這么一言一語商量好了?經過我同意了么?我不要面子的么?

玲瓏忙過去,拉著南宮祤的手,笑語盈盈,嬌聲俏氣道:“夫君,坐馬車悶的很,不如你下來陪我走走,好不好?”

他聽著她這微嬌的語氣,又氣又笑,原以為她會強令讓他下來,誰知她總能抓他軟肋,最后還是下了馬車,一番關懷,朝江懷彥道:“女子分娩,事關重大,馬虎不得,你路上小心些。”

“謝趙公子。”江懷彥低腰,連連拘禮道謝。

待馬車驅使離去,玲瓏拉他去了一家金銀店,上下看了一圈,挑中了其中一個有麒麟圖紋的長命鎖,見圖雕得栩栩如生,她很是滿意,付了銀子。

回關宅的路上,南宮祤問道:“你為何對江家的事這么上心?”

“我把他們當朋友。”

南宮祤面色輕疑:“可他們卻不一定把你當朋友。”

玲瓏輕摸著手中錦盒,她何嘗不知南宮祤心中的想法,定以為江懷彥是要攀她這寵妃的高枝,她知道,江懷彥雖有時能同她玩笑幾句,但更多的是敬和畏。

說不出來為何,江夫人一開始似乎有點怕她,記得在米行第一次見面,江懷彥下意識的反應是把自己妻子護在身后,也不太愿意她與江夫人接觸,她只是覺得,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怎會有這奇怪的行為,所以按耐不住才偶爾去拜訪,聊聊天什么的。

照這么說,她舔著臉皮接近江家夫婦也有目的,說不定江家夫婦面上和氣,實則心底不知有厭煩她,有些人的心思總是難猜得很,誰知道呢。

只是那江夫人……

玲瓏暫且也不敢多想,畢竟人家是個孕婦,又快當母親,她若冒冒失失去問一些不該問的,激得江夫人情緒不穩,可就是她罪過。

她淡淡道:“我當他們是朋友,就夠了。”

回到關宅寢房,關玲瓏將裝著長命鎖的錦盒收好,南宮祤則是熟練的端著茶杯,走到窗臺前,給那仙人掌澆了澆水,玲瓏也不大想管,他從昨日早晨起便一直跟著她,她也不明白,他不上朝,干啥要一直賴著她。

玲瓏去書房,從書架子挑了幾本書,再回到寢房席地而坐,磨了墨,添了筆,她想到些什么,卻又不知該如何下筆,南宮祤見此,蹲在她旁邊,瞧她執筆不落,他有些不解:“你要做什么?”

她抬眸望他:“人生在世,總得留下些什么東西,像林曉武,他留下了他的書他的才曉瑜世人,像東海明皇和儛后,給世人留下了一段夢幻迷離的風花情愛,若是我死了,不見得有誰能記得。”

他心底一緊:“你怎么會死呢。”

“是人都會死,難不成你還真信世上有何仙丹靈藥?”她輕笑了聲:“便是有,我寧愿死在最好的年紀,也不要享那百年孤獨,我想寫一寫,我還能做哪些事,這樣也不會有遺憾,可我現在又想不出來。”

他想起她斷活不過七八年,七八年又能有多長,不過眨眼消逝,心中更是沉重,斂眉道:“寫一寫也好,你做不到的,我可以幫你。”

“真的?”

“君無戲言。”

“我想吃紅豆粥,你做的。”她撐著腦袋,朝他泛起了盈盈笑意。

當然,他也瞧出她是故意,只怕他若應了這個,她接下來還會有其他更無禮的要求,為了讓自己輕松一些,他凝然道:“關玲瓏,莫得寸進尺,我可以適當幫你,但不是任你吩咐。”

玲瓏心底暗切,就說他的話是泛泛空談,她也不指望。望著窗外天色,她輕一挑眉:“天色不早,你該回了吧?”

他起了身:“誰說我要回。”

“你不回,莫不成你要歇在這?”

“不可以嗎?”他回頭望她,給了她一個難以琢磨的笑意,便往她的臥床走去。

玲瓏差點石化,他要什么有什么,何必要過來跟她搶床搶被子,想起床榻枕頭下,她花了點渠道珍藏了一本圖冊來著,回想起上次情景,她登時一驚恐,又見他坐在床榻上,似乎瞄到了那枕頭下有何異物。

玲瓏連忙三并兩步,搶在他出手前,想要護住那枕頭,豈知她太心急,一個腳步踉蹌,轉而把他給撲倒在床,同時,他已經把那冊子抽了出來,拽在手里。

瞅著底下被她撲倒的人,又瞅著他手里的冊子,她伸出左手接近那冊子,抓住,試圖從他手中抽出來,他卻偏不松手,她怎么扯都是徒勞,咬牙切齒的看著他道:“你再不松手,我咬你了。”

“你想咬哪兒?手?脖子?還是……”他攜了絲笑容,故意不言語,看著手中圖冊,單手隨意打開一頁,冊中內容一目了然。

她心下一氣,又前去搶,再以失敗告終,反而被他一個反壓,猛地倒在床褥上,冊子被有意擺在她肩側,她稍一瞄過去,便瞧見了那一張大概是全書最醒目又非常有難度的圖,以至于她懷疑,他是不是想對著圖來一遍。

他含聲道:“你私藏的貨倒是多,上回才沒收兩本,這又是從哪兒弄來的?”

玲瓏心內苦不得已,默了良久,才道:“我只看書中的故事,其他的,可沒你想的那么不堪。”雖然書不太入流,但故事卻是引人入勝,有書生,有風塵女子,有江湖,也有俠義,只不過偶爾插了幾張不入流的圖,也有幾段令人面紅耳赤的文字描述。

“什么故事?說來聽聽。”他又靠近了她些。

“不過是一些風花雪月,無病呻吟,不值一提的情愛,便是說了,你也不懂。”她輕凝著嗓音。

他忽的撫著她臉頰,輕儒道:“不如,我們試一試。”

玲瓏知道,他不回去賴在她這兒,如今又這般曖昧的姿勢,想也不想他想做啥,果然床上的男人都挺可怕的,旋即她再低聲道:“你既想同我共度春宵,又不想負責。”

她身為寵妃,隨時都可以被他召侍寢,可他從來都沒有召過她,一來她不太愿意,二來他以前總覺得她過于輕浮,對她沒有這樣的想法。但相處一久,也不是不可以有。

他又碰了碰她的長發,記起她在姻緣樹下的祈愿之言,微凝道:“如若攜一人白首才算是對你負責,那么我對別人就是始亂終棄,我也是個不負責任的人。”

她知他是有原則的人,從這么多年只有王后一人可以看出,他對女人沒那么需求旺盛,女人不是他的必需品,他也不是定要非她不可,僅僅只是,想追求一些不曾有的東西,滿足心中虛寞。

“攜一人白首,我不敢奢求,只愿你對我有一些真心。”

他斂眸了許久,真心二字,在他與她之間確實很難,他永遠不知也看不明白,她和他之間,哪句話是夾假意,哪句又是真的,哪一句又是為了方便半真半假,總是相互隱瞞,相互欺騙,相互懟話,也不愿互訴心事,且還樂此不疲,只要不發生動搖的驚天大事,這種狀態可以一直長久下去。

真心,他對她交不出。

他想起她昨日在他耳側低語的那一句:“昨日……你說喜歡我,是真心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若是真的,我很高興,若是假的,白高興也算高興吧。”他自己一笑,想不通竟會因為她的喜歡心底頗有悅色,即便這句喜歡,插了一半的假。

“我是喜歡你,不假。”這句她說的極其動聽,如若忽略她后面隨之而來的這一句:“就如我很喜歡阿貍一樣。”

許是外面的狼狗耳朵靈敏,似是聽見了她的召喚,忽的從門縫里蹭躥進來,他對這大狼狗的厭惡之色又遞增了一層,尤其這條狗,見到自己主子被人如此欺壓,姿勢還如此奇怪,登時朝他叫了好幾聲。

原來,對他的喜歡,和一條狗差不多。是在侮辱他嗎?

他忍了忍,不對一條畜牲作理會,又同她道:“我不可能給你真心,也不能和你一人白首,卻還是想要你,你會如何?”

“你說的有些喜歡我,有同情,有憐憫,有心軟,我知道,還帶著另一個人的影子,卻不是我要的那種喜歡,其實我挺羨慕朱家夫婦的,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我也有我自己的堅持。”她舒服的松了口氣,也不打算掙扎,閉了閉眼睛,對他道:“你盡管快活,這種事,我不糾結,一睜一閉,也就過了。”

他可以勉強,卻也會因此,永不可能撼動她的心。

她性子如此,拒絕便是拒絕。

他問:“白水鎮那夜,又算什么?”

提及這事,仿佛又挖了她一回心事,定是當時腦子不夠用,沒顧及那么多彎彎繞繞,兩人衣不蔽體的,摩擦火熱,繞是再正常的人,也得有那么一回沖動的欲望,哪知道沖動過后才是麻煩,她動了動唇:“我承認故意三番幾次主動勾引你是我不對,你打我罵我都行,抱歉,以后再不會了,我一定言行舉止得體,同你保持距離,若有半點虛話,就天打……”

雷劈兩字咽在喉間,她沒想過,這一刻來的這么快,他的確是來真的。

他在她唇邊吻的深入,因她這些話帶了滿腔怒意,絲毫不憐惜,就差咬她幾口才肯罷休,她說勾引就勾引,說保持距離就保持距離,是覺得他的容忍很好玩嗎?

她緊蹙眉頭,雙手無處安放,只能緊抓著被辱,瞧,這就是她與他交心聊天的后果,不知哪兒惹著他了,令他一改往日溫和路線。

說真話,他并不喜歡且厭煩至極,若說假話,則是疑來疑去的。最好過便是不多說,裝裝糊涂,兩人還能和和氣氣一些,不至于大動干戈。

衣衫被拉扯了大半,吻痕一點點落下,耳邊的狗吠更是連綿不絕,她一直有些糾結,到底是這么認命算了,還是寧死不屈得好,可念起自己已沒多少日子可活,死的剛烈一些也是個交代。

念頭一起,她方想狠狠推開他,卻不料他人忽的從她身上離開,他有些煩燥的瞥了眼那條亂叫的狼狗,想把它剁了吃的心思都有,冷道:“遲早有一日,我定好好收拾這條畜牲。”

狼狗怕他至極,不敢過去,只敢蹲的遠遠,在角落里叫,見他遠離自己主人,叫聲又緩了一些。

玲瓏舒了口氣,就那么癱躺著,隔著衣袖擦了擦脖子上的吻痕,不太愿起來,而南宮祤單膝輕曲,斜靠在床榻上,只給了她一個側影,她好笑了一聲:“只是條狗,你非得遷怒做什么。”

雖然這狗,擾了他雅興。

她一直以為,他對她的一切掌控,就像貓與老鼠,他在她面前的形象,一直都是溫和容忍,做事理智得不像人,雖有時冷狠抹厲,但甚少會沖動,今夜才知,他也有鮮為人知不顧及后果的一面。

“即是條狗,你又何必在乎。”

玲瓏嘆了氣,望著床頂:“阿貍很有靈性,它好像認識我。”

南宮祤意外看了眼她,眸光忽的定點落在她胸脯上,她一愣,方才被他一通拉扯,衣衫不整是肯定的,生怕他又來了雅興,唰的一下爬起來,把自己衣衫整理好。

只聽他突然道:“你昨夜過激昏迷,是因為韓馀夫蒙吧。”

她系衣衫的手微頓,有些意外看向南宮祤,她的聲音也有些顫意:“你怎知道?你知道他是誰?”

看著她這慌措的表情,他猜對了。

當沈列說到韓馀夫蒙這個名字時,他就應該察覺到她的異常,只可惜當時沒太注意她,自然也不知,她因為這個突然竄入的名字,絞的腦海痛不欲生,頭疼炸裂,滿眼都是絕望,恐懼,血腥,又因被封著穴位,才致她暈昏。

她再問了遍:“他是誰?”

南宮祤淡然道:“一個死人。”

她按捺住微微的頭疼,不信:“你說謊。”

“千刀萬剮,尸骨無存。”他再加了幾字。

她頭痛欲裂,狠狠盯著他,依舊不信:“你騙我。”

南宮祤可笑:“我騙你做什么,他已經死了很多年,只怕他的骨灰早爛成了泥,墳頭草都長了幾丈。”

“你住口!”她突然聲音嘶厲:“不許你這么說他,他沒有死。”

南宮祤怔怔愣住。

她能若無其事的與他談皇甫衍,卻唯獨不能接受他說韓馀夫蒙,什么星月鈴鐺,什么狼狗,不過都是她與韓馀夫蒙的見證。

“關玲瓏。”見她這般不受控制,他試圖去扶她。

“別碰我。”她躲開他的手,只一個勁往床里頭挪去,離他遠遠的,他再想去靠近,她縮在角落里,眼含婆娑,嗓音低咽道:“你不要過來,我不是關玲瓏,我不要見到你,你滾。”

讓他滾。

這是她第二次這樣吼他。

星月,心悅,她因另一個男人這樣吼他,叫他滾,這就是她說的風花雪月無病呻吟不值一提的情愛么?原來她在乎一個人,想念一個人,愛一個人,為一個人哭,是這樣的。而這樣的眼神,她不可能會給他,這輩子都不可能。

更要命的,是他因為這抹此生永不可得的眼神,深深陷入,無法自拔。

他想,也許令她失憶的原因,只是她不愿意面對的心魔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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