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鎮(zhèn)人家在這種天氣根本出不了門，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只有漫天大雪不斷地自天空落下。

人人惶恐，不僅因為天氣，而且因為糧食不夠吃了。

就連孟家的馬都凍死了好幾匹，只能切開分成肉塊，分給梅鎮(zhèn)吃不起飯的人家。

可是這也并非長久之計，人人都盼著孟家能夠拜山。好在孟家已經(jīng)放出消息，今日便要拜山了。很多人都抱著希望，希望能夠讓苦山平息憤怒，給他們一條活路。

孟家的院內聚了一大堆的人，靜靜等候著這場祭祀的主角。

七寶清了清嗓子，喊道：“請苦娘——”

七寶的聲音在冬風中糾纏，隨后樂隊開始奏樂。

伴隨著苦娘歌，早已準備好的苦娘坐在大紅轎子被人抬了出來，木制的臉龐精致異常，倘若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這是假人。

抬著苦娘轎子的有八個人，這八個人彼此都是血親。踩著鼓點，嘴巴里發(fā)出一聲聲悶哼，好像在打著節(jié)奏。

七寶看差不多了，接著唱道：“孟家有女，年方十六。身型勻稱，面貌端莊......”這些說辭是伍叔生前組織拜山時的那一套，據(jù)說是當年那林家小姐出嫁給苦山時的那一套，只不過轎子里坐著的并不是那林家小姐，而是孟家祖先做出的第一位苦娘。

長長地一段歌詞伴著不間斷的樂曲，聲音傳出了好遠。

“孟家開始拜山了！”不知是哪個人穿上厚厚的棉衣，大喊了一聲。

家家戶戶的男子都好奇地跑了出來，冒著風雪望著被人們火把照亮的孟府庭院。

不久，街道兩側都擠滿了人，看著一隊人由遠及近。

孟家的隊伍看見兩側的百姓反而停止了奏唱，默默地抬著轎子。

“梅鎮(zhèn)有女，其心至誠。念汝恩惠，與汝齊眉......”梅鎮(zhèn)的百姓閉上眼睛，即使十分寒冷，他們也虔誠地唱著第二段苦娘歌。

這段苦娘歌是必須有梅鎮(zhèn)的百姓來唱，傳說苦娘會將梅鎮(zhèn)百姓的話語帶給苦山來聽，讓苦山給梅鎮(zhèn)降下恩澤。

就在第二段的苦娘歌快唱完時，孟家的隊伍再次開始奏樂，其曲子凄婉而詭異。

這時，孟家的隊伍和梅鎮(zhèn)兩側的百姓都開始唱苦娘歌，梅鎮(zhèn)家中的婦女和孩子聽了以后，紛紛閉上眼睛，虔誠地祈禱。

一直走到東南邊的鎮(zhèn)門口才停下來。

一切又陷入寂靜，何羅河發(fā)著金光，冰面下邊的水竟然沒有凍住，涓涓地流淌著，好像金色的血液，朝著群山蜿蜒。

“轟隆——”天空傳來一聲巨響。

抬著苦娘的伙計嚇得差點把轎子丟了出去。

“慌什么！沒聽過打雷嗎？”七寶呵斥道。

雖說如此，七寶也被嚇得不輕。

隆隆的雷聲不斷，忽然天空好像被撕開了一道口子，一道昏黃的陽光切開厚厚灰黑的云層，照在梅鎮(zhèn)。

“苦山顯靈了！苦山顯靈了！”梅鎮(zhèn)的老者一邊喊著，一邊跪在地上磕頭。

人們更加誠心誠意，朝著苦山的方向跪拜著。

王陽今晚守夜穿上了厚厚的棉服，點了顆煙，享受地抽上了。

不遠處一群人點著火把，是孟家拜山的隊伍在整理著東西。

“不在孟家陪那個二小姐？”王陽轉過頭看著甄辛，遞給了他一根煙。

甄辛擺了擺手，示意不用，打了個哈切:“用不著我，有萍兒那個丫頭陪她呢。”

王陽吸了一口煙，轉頭看向甄辛:“聽說老李她媳婦不讓老李陪孟家上山，那老李去了嗎？”王陽聽到那邊已經(jīng)響起來了曲子，聲音在回響。

甄辛點了點頭，往火爐旁邊湊了湊，說:“去了，老李還記著之煥叔的對他的恩情。”

王陽點了點頭，轉過頭盯著窗子被燭光暈黃的影子。

夜晚的風嗚嗚地刮著，兩個年輕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消磨著時間。

東南的鎮(zhèn)門隊伍足足有二十多個人，打著火把，神情肅穆。

“奏樂––”老李清了清嗓子，作為資格最老的樂手，他負責一路的細節(jié)事宜。

一時間，各種樂器的音符跳躍起來，在人們耳邊回蕩。梅鎮(zhèn)的人家停止了跪拜，都不由得放緩了呼吸，聆聽著這悠遠卻熟悉的曲子。

此時孟夫人開嗓，旁人側耳。

風吹得一眾人的火把明滅不定，人們的臉上搖曳著暗黃色的光芒。

歌聲傳入層層疊疊的林子里。夜幕中的苦山透著一種陰冷，這歌聲又為它添上了一抹凄美。

幾個打了退堂鼓的伙計被七寶呵斥一頓后，也只能硬著頭皮來了。

至于雇來的樂師，大多數(shù)孩子已經(jīng)長大成人，孟家付出了足夠的報酬讓他的家人半輩子都不用愁。

孟夫人神色嚴肅，抑揚頓挫地唱著不知何時流傳下來的歌謠。眾人跟著孟夫人的節(jié)奏輕輕踏著腳，等著孟夫人第一段唱完，老李就會準備再次起轎。

孟歡跟在孟夫人的后面，同樣輕聲哼唱著。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歌聲戛然而止，眾人屏住了呼吸。

“起轎——”老李扯著嗓子喊著，眾人應聲抬起轎子，眾人唱起苦娘歌。

同時，在鎮(zhèn)門口的鞭炮早已經(jīng)準備好了，噼里啪啦地響個不停，冒出了陣陣的白煙。

八個人抬著大紅轎子，大紅轎子搖搖擺擺，好似真的有一位閉月羞花的姑娘坐上了這轎子，等著嫁給自己的心上人。

一時間，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火光照亮了梅鎮(zhèn)外的林子，染紅了半邊夜色。

“娘，那是哪家的小姐出嫁了啊？”一個女童天真地問抱著自己的母親。

“噓，別說話，這是苦娘出嫁了。”一個婦女輕輕拍了一下女童的額頭，一邊伸著頭看著，一邊說:“跟真的一樣啊。”

躲在一旁的賈正午握緊了手中的木珠，對旁邊人使了一個眼色，帶著幾個伙計跟了上去。

一行人漸漸隱沒在如墨的夜色之中。

云層缺口照下的陽光為隊伍指引了前行的方向，孟歡忍不住朝著孟府的方向看去。

“一切都會好的......”

留在孟府的孟妍好像感應到了什么，朝著鎮(zhèn)門的方向看去，不自覺地流下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