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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被窩里的皇太孫.53

郢都一天天暖和起來,西北戰事卻漸漸吃緊。

鎮國大將軍一舉殺入匈奴王庭,匈奴精銳逃入北方,轉身投入靺鞨人旗下,靺鞨人一時聲勢大漲,而大周的大軍剛經歷完戰事,正是兵馬疲憊的時候,縱有燕州鐵騎相持,仍陷入苦戰。

再加上國力憊軟,國庫太過空虛,已經拿不出打仗的糧草,戰場時竟出現競食人肉干糧的慘烈狀況。

邊疆的風一路吹進郢都,風流繁華錦繡無邊的假象終于被鐵銹味的血腥氣吹散,只剩下一股子寂寂懨懨的腐朽沒落。

整座皇宮都陷在沉凝緊迫中,只剩青木宮之人還在悠哉游哉。

胤承被軟禁于此已有近四個月,終于得元朔帝召見,一早便出去了,眼下這青木宮只剩蕭綏。

桃花正好,蕭綏如往常一樣于桃林中練劍,只是此刻斜陽西斜,胤承已去了一日,她這劍也練了一日。

心不在焉。

關于胤承的心思她隱約能猜到幾分。

陸庸有不臣之心,元朔帝每日所喝的茶恐怕不是什么好東西,陸庸以韓晗之事廢儲君之位,他便以失勢掩人耳目,將計就計,待等到元朔帝身死,于朝臣面前揭露陸庸是弒君謀逆之臣,倒時能登上皇位的,只有胤承。

只是這置之死地而后生太過兇險,元朔帝現在成了陸庸手中的提線傀儡,只要元朔帝被控制一日,胤承便是一日行走于鋼絲之上,稍有不慎,被陸庸察覺——

“刷——”

身后有風聲!

蕭綏未回首,身體已經做出下意識反應,手腕一轉,長劍立刻轉了方向,向后刺去!

“當——”

是手指擊劍的聲響。

蕭綏揚眉。

卻邪削鐵如泥,尋常兵器與卻邪相交,不是被其削斷便是被砍出豁口,能接下卻邪還能發出如此聲響的——

可與之一戰!

蕭綏豁然轉身!

修長的指尖輕捏著劍鋒,正是一身白衣的胤承。

他似乎獨愛白色,自從被罷免儲君之位,不能再著淡黃色衣衫,他的衣物便全是白衣,這顏色太干凈,又繡有暗紋,玉冠白衣,尊貴不減,更添溫潤。

他的目光落在人身上,涼意淡淡。

跟在他身后行了一路的魏朝已經滿身冷汗。

蕭綏并無甚感覺,只道他心情不佳。

他身形飄忽如鬼魅,蕭綏這一分神,胤承面上笑意深了些許,在下一瞬,他人已站在她身側,一手握住她執著劍柄的手。

“怎么拿劍之時也能分心?可是因接劍之人是我?”

不待蕭綏回答,他嘆息一聲,悵然道:“自從將卻邪贈給你,雙手再也不曾執劍。”

“后悔了?”

胤承目光落在眼前的桃樹上,側顏堅定平靜,黑眸鋒芒畢露:“只要是給你的東西,絕無悔字。”

說著,他握住蕭綏的手,猛然揮劍,劍身發出一聲清吟,而帶出罡風如刀,桃樹被一劈為二,轟然倒地,天降一場紛紛揚揚的桃花緋雨。

大概是之前日日政務繁忙,無閑暇去練武,這閑下來的幾個月,他武功突飛猛進,進益飛快,這一劍的氣勢讓蕭綏微微側目。

想來若無張載雍的內力,她如今也便是如他一般境界了。

晚風清淺,他呼吸有些急促。

聽他砰砰跳動的心跳聲,蕭綏問:“怎么了?”

胤承拉著她的手,聲音中帶了些不易察覺的疲憊:“初春天涼,先回屋吧。”

蕭綏嫌衣衫有些汗濕,收劍便去沐浴,再進屋時,胤承正獨自一人站在堪輿圖前,指尖描摹著大周朝與靺鞨相交的疆域。

他滿腹心思都在系在這大周的江山上,邊疆戰事吃緊,他自然焦灼。

蕭綏坐在銅鏡前將頭發上的水跡擦拭干凈,用內力蒸干,一番忙活下來,不知何時起,胤承坐到了她身后的茶桌前,已神色如常,正含笑看她。

兩人目光相交,胤承走近她身旁,望著銅鏡中她柔和的眉目,俯身湊到她身畔道:“兒時常見父王替母妃畫眉,伉儷情深,羨煞旁人。不若今日,由我替娘子畫眉?”

蕭綏沒拒絕。

他輕輕托起她的臉,用螺子黛仔細描摹——螺子黛一顆千金,蕭綏仰仗自己眉目極好,極少畫眉,青木宮仍時時給她備著,作不時之需。

男子鼻梁英挺,薄唇微翹,下頜的弧度精致而凌厲。

那是在刀削斧鑿后,又經過細細雕琢的面目。

此刻正專注地將目光落在她的眉目上。

用溫情脈脈,情意殷殷的眼神。

她無法拒絕他。

“好了。”

銅鏡中女子,眼波裊裊,涵煙眉渺渺彌彌,極盡溫軟。

他低聲道:“陛下恢復我儲君之位,只要我以陛下之名,親征靺鞨,輕車簡從,明日出發。”

蕭綏道:“燕王不是易與的角色,你此去燕地容易,回來就難了。”

胤承沉默。

蕭綏揚眸,在銅鏡中與他目光相交。

她目光極清亮,如東方既白,最先破曉的一抹天光,她問:“你在怕什么?”

一個連死亡都不怕的人,此刻有了恐懼。

他在怕什么?

他能怕什么?

胤承的手落到她肩上。

他掌心溫淡的熱度隔著絲綢衣料透過來,蕭綏忽然意識到,那只修長漂亮的手掌按在她身上的力度,不知何時起,已然沉重到她無法承受。

他低低一笑,黑眸岑靜,聲音沉沉:“我不畏懼陰謀詭計魑魅魍魎,不畏懼艱難險阻一路荊棘,獨獨畏懼,來年春光正好時,無人與娘子畫眉。”

蕭綏冷冷地偏過臉:“怕死便怕死,何須說得這般好聽!”

她寬大的衣擺下,手指緊攥成拳,指甲不慎摳破掌心,生出一股隱秘尖銳的疼,疼得她不由微微皺眉。

她口是心非的別扭性子,由半年相伴,胤承早已了然于心。

“何必皺眉?”胤承伸手輕點在她眉心,笑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明明是他在踟躇不前,此刻居然變成他勸慰她了。

蕭綏抿起唇,一言不發,直接將胤承丟下,獨自一人轉身走進室內。

魏朝見此不解道:“殿下何必做此說法?平白讓娘娘憂懼,不若挑些好聽的許諾說與娘娘聽,哄娘娘開心——”

胤承望向窗外,天色陰沉將暮,他苦笑一聲,道:“并非孤吝惜承諾,只是江山未定,皇位相搏九死一生,若孤輕許承諾,待等到有日孤身死諾銷,恐誤她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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