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錢的想法，也是陳望中剛剛吃飯的時候，一個閃念的決定。

一萬五近在咫尺，焉能不取，在沒有別的辦法的情況下，此為上策。

“二舅，我能信你嗎？你可是差點讓幾個家庭家破人亡的人。車上遇到人，或是回去的路上遇到人了，你要是九頭牛拉不回來，再要做生意，我這個當外甥的能怎樣？攔得住嗎？不被你打死，也會路過的人打死。”

一萬五在那個年代說巨款，一點不為過，腦袋還是迷糊狀態的王建峰斷然不會輕易將錢給這個外甥。

“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至少我能拿回去，你不行，出了差錯，我怎么交代？”

一抹狡黠的笑容，以可有可無的速度從陳望中嘴角掠過：“二舅，我真怕一個閃失，那錢被你霍霍了，那是我們家所有的錢，取媳婦還指望著呢。你要不給我，那我回家只能說，我舅舅差點被人騙了。林關鎮就那么大，這事要傳出去了，你臉往哪放？錢沒賺到，還差點把幾萬塊搭進去。不說遠的，就這事能讓林關鎮那些愛看熱鬧，嚼舌根的人笑二十年。好事不出門，二舅你也知道那些人的德行，罵人有，笑人無。當然，二舅你的臉皮要是夠厚，當我沒說，走吧，回家吧。”

在“笑貧不笑娼”這頭猛虎還沒有徹底呼嘯中國的年代，道德的滑坡遠沒有二十年后那么觸目驚心，人的臉皮還是薄如蟬翼的，愿意背著笑柄若無其事的活著的人，這個時候還不太普遍。

陳望中不太了解這個二舅，但至少知道那個年代一個人對名聲的注重程度，還沒有被稀釋到可有可無的地步。

錢沒賺到丟人，差點被騙了沒賺到錢那更丟人。

來之前的王建峰，可是大話說滿，帶著幾家人的期望昂首闊步的殺向縣城。不僅是他，家人也在期望著他凱旋而歸，鈔票滾滾而來的完美的結局。

灰溜溜的回家，被人知道差點被騙的血本無歸，還不如那個外甥的舅舅，王建峰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那是怎樣的局面。

別說外人，幾個哥哥姐姐，老父母也會是一通數落，教訓，呵斥，斷然不會出現安慰。

就像外甥說的，那可是差點毀了幾個家庭的“驚人之作”。

還安慰，不打死你個龜孫，都算是念及血肉親情了。

猶豫了便是妥協，王建峰以商量的口氣對這個外甥說：“望中，你回去啥都別說，你就告訴他們，那些人變卦了，壓根沒見著面。”王建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藍色的百元大鈔：“舅從小看你長大的，娘舅最親，拿著，回去的時候買點東西。”

陳望中看都沒看那百元大鈔，雙手放在一起，緩慢的交叉著。

這個二舅扛不住了，名聲不好，被人笑還在其次，更嚴重的是一條發財賺錢路從此被堵上了。

被家里人知道差點被騙的選本無歸，以后想借錢做生意，做你的大頭鬼吧。

信用的破產，想要從新建立，比女人沒有了那層膜修想要復如初還要難

骨肉親情也容不得毫無底線的揮霍，沒有人的錢是大風刮來的。

明確了二舅心中所想，陳望中從椅子上站起來：“二舅，錢我就不要了，我先回去了。”

慌忙起身的王建峰拉住外甥從新坐在椅子上：“別啊，咱再聊聊。”

一次失敗沒啥，大不了從頭來過。

若是家里知道了這次的事情，沒有人會再借錢給自己了，東山再起？還沒起就摔死了。

自己那點想要靠著做生意發家致富的想法，恐怕真的要從此夭折了。

“二舅，你就說給不給吧。”陳望中死咬住不放。

妥協不成，便是束手就擒，哪怕是喪權辱國的條約也會硬著頭皮簽了。

何況對王建峰來說，給不給這個外甥他也沒損失，反正是他家的錢。

“行吧，我給你，你可要好好拿著，要是丟了，可說好了，和我沒關系了”

陳望中爽快的答應了，當然臉上半點笑意都沒流露出來。

做了決定，怕擔責任還不放心的王建峰，硬是帶著這個外甥去附近的成衣店買了點布條針線，找了個僻靜的巷子角落，將一萬五的鈔票縫在陳望中衣服內兜這才作罷。

“可以了，悠這點，別東張希望，也別動不動用手去摸省的別人惦記上。”臨走之前還不忘交代幾句王建峰這才算是完成任務一般的放心。

錢到手的陳望中，哪怕是這個舅舅提出一百個一萬個要求，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二舅，我記住了。”

去車站的路上，陳望中忽然提議要去買點東西。

王建峰臉色微變，審視的盯著這個同樣不怎么了解的外甥：“耍滑頭啊？”

趕緊否認的陳望中一個勁的搖頭：“沒有，第一次來縣城，總要買點東西。二舅你先回去，我稍后就來。我這么大了不會亂來的。”

好說歹說，王建峰總算是同意了。這個外甥除了調皮搗蛋有一套，辦事很少不著四六，自己身上拿著這么多錢，總這么在街上晃來晃去也不是事，便由他去了。

幾次三番的交代之后，揮著手的王建峰踏上了回林關鎮的汽車。

臨走之前還不忘好幾次告訴這個外甥，回家什么都不要說。

遠去的汽車消失在那邊路的盡頭，摸著衣服里邊厚厚的一踏鈔票，陳望中下意識的終于露出了回來之后最燦爛的笑容。

……

97年的東陽縣，隨著郵幣卡市場的火爆，小規模的形成了以這類交易為主的小型市場。

陳望中沿著街道打聽了幾個地方，終于看到了如今剛剛成型的跳蚤市場。

幾百米的街道兩邊是破舊低矮的房子，遠離東陽縣城中心，車輛少了很多。

大大小小的攤子，各種二手貨老物件比比皆是。

看東西的蹲著吆喝，賣東西的大叔扯著嗓子，將明顯的二手貨說的比新買的還要劃算，品質更好。

陳望中轉了一圈，目光全都在成套的或單張的電話磁卡上。

攤主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嘴少叼著沒有過濾嘴的香煙，瞅著陳望中扔下煙頭在腳底踩滅：“小伙子，看看，都是好東西!”

東西確實是好東西，不管是品相還是質地無可挑剔。這類收藏品，賣相是第一位的，這關乎以后的價值。

和他預料的沒什么兩樣，這年頭的磁卡市場還是冷清的，竟然還有打折出售的。

越是這樣，陳望中越是要像一個不熟悉這行的愣頭青，純粹是為了興趣而來。

東摸摸西抓抓的陳望中沒有馬上開口，老板賊溜溜的眼睛似乎想要將他看個透。這是生意人的天性，上門的客戶，只有如蛔蟲一般拿捏住他的心思，到手的生意也就八九不離十了。

陳望中裝出的沉默寡言，不善言談，正好可以消泯他的真實意圖。

“買了這玩意，除了打電話也沒大用處，看著倒是好看，可也沒畫好看啊，這么貴！”

愿意說話愿意聊，那就有門，老板已經打定主意，拿下這個年輕的沒什么經驗，恐怕第一次進城的毛頭小子。

老油條不好對付，這種青核桃還是十拿九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