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有大志的人這個世界上有很多，陳望中見過也遇到過其中出類拔萃的一群人。越小的地方這樣的人越少見，在97年的林關鎮(zhèn)還是屬于熊貓那個級別的稀罕貨。

地方不大的林關鎮(zhèn)，一代又一代的人生活在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光景好的時候過個豐收年，光景不好聽天由命的尋找著可以活下去的救命稻草。若不是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到了林關鎮(zhèn)，這個秦嶺南路的小鎮(zhèn)，多半還是那亙古不變的荒涼貧瘠、封閉的嫣然一個世外桃源。

隨著時間的推移，見的多了，大多數人也只是想要賺更多的錢這個一成不變的想法，聊一下未來志向，人生追求，那多半不會在這群剛填飽肚子沒幾年，渴望著外邊更大世界的普通人身上發(fā)生。

所以從談話一開始，陳望中便沒有居高臨下的長篇大論的說教，談人生談理想這有點空泛，甚至太過無聊的話題。

“凱哥，外面的世界一日千里，沒別的想法嗎？”

或許是曲解了陳望中看似不經意的話，韓凱帶著點著急的目光望著陳望中：“是不是有人說什么話，嚼舌根了？我在這里挺好的，沒想過別的啊。”

陳望中回頭望了一眼韓凱，干癟的一笑，沒有立即解釋，和韓凱站在磚窯不遠處的田埂上，良久之后才回過頭來：“凱哥，小小的磚窯，一個月能賺多少錢？一輩子守著磚窯賺點小錢，混吃等死？人啊，還是要考慮長遠之計。”

陳望中剛才那一笑，加上這一連串的反問，腦子本就不笨的韓凱，因為會錯意了，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腦勺：“我呢沒上過什么學，沒多少文化。老一輩的都在地里刨食，我們這些年輕的這幾年吃穿不愁了，自然想著多賺點錢。要說長久之計想過，可也不敢往深處大處去想。自己幾斤幾兩，還是拎得清的。就像我上次弄磚窯小打小鬧，最后也是慘淡收場。不敢想啊，家里還有老婆孩子，能怎么辦呢。”

有些事情無所謂對錯，也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這話，并不是簡單的一聲嘆息作為注解那么輕描淡寫。盲目的要求所有人都心比天高，往往大多數的結局是命比紙薄。

“凱哥，我給你透個底，我在東陽縣收了家水泥廠，準備投入兩百萬左右擴大規(guī)模，一個月后可以上馬生產了。你有能力，為人處世方面，咱作為老鄉(xiāng)知根知底信得過。磚窯只能開個幾年，過幾年競爭對手多了，這種沒有技術壁壘的產業(yè)，可復制性太高了，到了最后只能打價格戰(zhàn)，拼關系，沒多少值得長期投資的前途。你呢往后多往別的方向想想，平時也多找點書看看，充實下自己。機會永遠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凱哥。”陳望中驀然回頭，望向臉上全是震驚和無法相信交織的復雜表情的韓凱：“人可以沒有大志，但也要有活出個人樣，讓家里父母臉上有光，給自家老婆孩子一個金窩銀窩的野心。”

水泥廠，兩百萬，這兩個最具殺傷力的字眼，讓韓凱本能的忘記了陳望中說了些什么，茫然的表情就好像一個受了打擊的男人，正滿世界尋找一個可以哭的地方，一個可以借來靠一會的肩膀。只不過韓凱眼里的茫然，遠沒有日落平陽的悲涼，更多的是一個生活在林關鎮(zhèn)二十幾年，最遠的地方去過洛州，最大的事情不過是弄了個磚窯的不到三十歲的男人，被刺激到了不知道怎么開口。

陳家小子陳望中，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跨馬游街考上大學的榮耀光環(huán)。一個高考落榜，在家里吃了半年老本的年輕小子，未來大體已經注定。和他們這些同樣沒上過大學的泥腿子一樣，打工，四處漂泊，為了一個月幾百塊的工資，流血流汗，直到干不動了為止。

磚窯的拔地而起，花了在別人眼中驚叫下巴的十幾萬，那也是在韓凱眼中有能力，有魄力的那群牛人必然能干得了的事情。一個多月的時間，一家水泥廠，投入兩百萬，這已經超越了韓凱所能理解的一個林關鎮(zhèn)牛逼哄哄的牛人，所能辦到的事情的范疇。

兩百萬啊！

就算韓凱不去想這錢哪來的，也被弄的短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和這個早已經成為了他們這些人眼中功成名就的牛人的老板說什么，怎么回答。

中午的陽光曬的韓凱臉上冒汗，熱辣辣的總算琢磨出點道道，不至于像個木頭一樣站在那里：“望中啊，你這把我弄的快傻了。這才多久啊……”似乎覺得順著這個方向說下去有點問題的韓凱，馬上換了種口氣：“沒說的，既然你話都說了這個份上了，我跟你干。當然，我這人吧沒多大本事，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事，我也怕給你弄砸了，咱擔不起那個責任。”

“放心，我心里有數。”陳望中給了韓凱準話。

……

這么多天一直待在東陽縣的陳望中，讓王文秀隱隱的有點擔心。不懂什么大道理的她，有錢了就變壞的話她還是知道的。問了兒子，他又不說，急的王文秀和陳海山聊起這事，一個勁的埋怨：“你也不說說他，這么長時間在外邊干什么呢這事。”

正在吃飯的陳海山一副老僧入定的咸淡表情：“你也是閑的，自家孩子還不了解？要出事早出事了，哪還能等到他每次回來都是大包小包的東西。要我說，你什么都別問，孩子要說的時候自然會說的。”

被頭頭是道的丈夫一通說，王文秀沒怎么反駁，和個教書的扯大道理，那不是有病嗎？搞不好還會被訓學生一樣訓一頓：“我這不是怕他年輕走錯路嗎？”

放下筷子抬頭的陳海山，盯著老伴兒道：“走什么錯路？錢的事情能怎么的，現在外邊熱火朝天的建設，走正路比歪門邪道賺錢多了，咱孩子心里明白著呢。女人，這不好說。我一輩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老實巴交的，不會在女人身上犯錯。怕就怕沒遺傳到我的優(yōu)良品質，回頭給你領個大肚子女人回來。”

“哎喲我的天，我巴不得呢……哎，不對啊，你個死老頭子說啥呢，不遺傳你，那就是遺傳我了。”

陳海山埋頭吃飯，也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