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乾介紹的人，哪怕是路邊的流浪漢，鄭永年也不敢怠慢。拘謹的站起來，望了那兩個進來的陌生人一眼，不敢看太長時間，短暫的收回目光，等著吳大老板繼續介紹。

“這兩位都是美國歸國的華僑，老家就在三秦大地，功成名就的他們想為家鄉做點事情。考察了很多地方，也在長安、洛州上馬了幾個大項目。無意中聽說東陽縣曾經的納稅大戶清泉水泥廠陷入絕境，便想著投資個幾百萬拯救這個頻臨破產的廠子。幾經打聽找到了我，我也樂意作為一個中間人為你們牽線搭橋，合作共贏。”

說完了來意的吳乾，這才介紹兩人名字：“這位是那什么。”頓了一下的吳乾才繼續道：“對了，尼古拉斯·趙四。”

華僑在那個年代意味著富裕和無與倫比的身份地位，各級政府奉為座上賓，期待著拉來一筆不小的投資。一個個眼睛冒光的商人，拼命的貼上去，美其名曰合作共贏，不過是學習人家成熟的管理經驗，或者先進的機器設備。

普通人家若是有親戚是華僑華人，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有點夸張，出國移民光宗耀祖卻是綽綽有余的。

帶著特殊標簽的華僑華人，在鄭永年這類人眼中，是比他心中敬若神明的吳乾還要高上一個檔次的人物。下意識的擦了擦手的鄭永年，咽了口含著緊張的唾沫，怯怯的伸出去握著尼古拉斯·趙四的那只手：“尼……趙、趙先生。”

葉冠林象征性握著鄭永年伸來的手，禮貌的笑了笑，并沒有開口。

吳乾馬上又介紹葉冠林身后的年輕人：“這位是趙先生的助手，克里斯蒂亞諾·劉能。”

已經緊張到不會說話的鄭永年趕緊伸出手，不敢有半點怠慢。握完了兩只以前離他很遙遠的手，完成一場艱難的儀式一般，趁著坐下的空隙趕緊拿著紙巾擦了一把腦門上的汗。

沒有出過國，去的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洛州的鄭永年，自然沒有能力聽出這名字的玄級。沒見過外國人，也不會外語的他，更不會清楚華人華僑是個什么樣的存在。就好比一個窮小子，忽然間坐在了滿漢全席的桌子上，所有的目光都被琳瑯滿目的菜肴吸引，哪有功夫去管這些菜不過是塑料做成的而已，甚至有些塑料里還裝著屎。

菜上桌了，鄭永年也不怎么敢動筷子，他想起了小時候，有重要的客人做客，家里的桌子小孩子是沒資格上的。就算坐在上邊，也是父母嚴厲的眼神盯著他，防止他的越軌之舉，一頓飯吃的既別扭又難受。

今天不同，同樣的別扭難受，卻讓鄭永年吃出了在中南海吃一頓飯的榮光，以及對未來帶著翅膀翱翔九天的暢想。

這些人確實是為了水泥廠而來，不同的是他們真的是來合作，而不是出一筆讓鄭永年滿意的價格買下水泥廠，有點失望的鄭永年對任何合作都沒興趣，他只要錢。一筆足夠讓他繼續在東陽縣或者洛州，大干一番的資本。

尼古拉斯·趙四看出了鄭永年的疑慮，詳細的給他解釋：“鄭先生啊，改革開放都這么多年了，你的思想還沒有改革開放啊。這次我準備投資幾百萬更新機器，擴大產能，準備將清泉水泥廠打造成東陽縣的龍頭企業。我從你手上買了水泥廠，你拿著錢是死的，生不出錢。如果你以水泥廠入股，占據未來水泥廠百分之三十股份，一旦幾年之后，水泥廠價值飆升，時機成熟，去滬深兩地上市，你知道到時候這百分之三十是多少錢嗎？”

滬深兩市的瘋狂和股票傳奇，饒是鄭永年這樣一個沒走出洛州的土包子也心馳神往的如同思念天下第一美人。晚上他也夢想著有朝一日自己的公司上市，那才叫成功。董事長，股東，股票這些玩意才是真正的高大上，甚至在他眼中至高無上的吳乾，在這些東西面前也瞬間不值一提了。

在鄭永年茫然的思考著未來，做著美麗的夢的時候，旁邊的吳乾也開始給他上課：“老弟，你知道你這么多年為什么一直這樣，始終無法前進一步嗎？不是你沒有能力，而是的思想落后了。你被落后的思想禁錮了，干什么都落于人后，能成功才叫見鬼了。總設計師他老人家當年說過殺出一條血路，才有如今的羊城，深城。如果那時候像你一樣，僅僅擼起袖子拼命干，頂個屁用。思想不解放，思想上沒有充分的認識，失敗是不可避免的。水泥廠在你眼中只是一些數字，值多少錢，但在真正思想已經解放的人眼中，只有價值而沒有價格。價格是死的，價值卻是無限的。決定一件東西的是價值，而不是價格。這么和你說吧，水泥廠放在你手上只有價格，而放在趙先生手上那就有價值。價格是死的，價值卻是無限上升的。”

暈！

鄭永年真的暈，以他有限的經驗和文化水平，短時間內搞明白這么多高深的彎彎道道，有自知之明的鄭永年自認辦不到。

想不明白但不妨礙作為偶像的吳乾這番話，對他的巨大沖擊。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喊了很多年了，電視上報紙上天天喊，日日喊。

從前他沒當回事，和那些經常喊叫的口號一樣，當不了飯吃，叫幾句應付過去了。雞血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趕時髦隨大流，不至于被人白眼罵一句被時代拋棄的蠢貨。

鄭永年曾廢寢忘食的去思考自己的問題在哪，他有預感自己遇到瓶頸了，苦思不得，為此苦惱了很多年年。吳乾剛才這番話宛如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的明燈，照亮了他茫然的夜路，戳中了他心里的軟肋。

是啊，思想沒有解放，說話老一套，辦事老一套。思維還是那一套，做生意同樣那老一套。自己畫了個圈把自己裝進去，掙命一樣的拼命掙扎，尋找著突圍的出口，到頭來不過是在那個小小的圈里不斷循環的走著老路而已。

一朝明悟，心里豁然開朗的鄭永年，恨的天崩地裂，泥石俱下，差點跪在吳乾面前來一句，吳大老板，你怎么不早點說啊，你坑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