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律見眾人沉默,開口道:“那個,既然話都說開了,我們能不能回到正事上?”
正事?
董駿欽扶額。自己光顧著發脾氣,差點忘了程籇。
此時一直在給程籇調息的青隕長老道:“活人中邪無外乎兩種,一是遭人算計謀害;二是自身虛弱引邪。”
大家看向程籇,除了心智不全,沒有哪里虛弱的;可是遭人謀害?一個癡兒會遭誰謀害?
于是大家又看向阿律。阿律思來想去實在不知。
此時青隕長老朝凌霄望去道:“自身虛弱不一定是指體虛,也可能是心虛。”
“心虛?”阿律不解,“怎么個意思?”
青隕長老道:“心念不實為心虛。程籇兄弟心智不全,心智不全者比如孩童,往往會因為想不通一些事鉆了牛角尖,引起外人看來過激的行動。”
董駿欽道:“長老的意思,程籇是心念太強,引邪氣入心,成了心魔。所以并非邪氣不除,而是他本人不愿意?”
青隕長老點頭:“凌霄,把骨笛還給他吧。”
說了半天,又回到這句話,阿律無語。
凌霄停頓良久,這才將骨笛交出:“程旗死時,我將他的魂魄附在骨笛內想找法子復活他。我試了多種還魂法,可是他的魂魄因為被妖氣侵蝕,有一部分在驅邪時和妖氣一起被驅散了,因此那些法術都不成功,最近一次更是引起靈脈異動。”
董駿欽聽言詫異:“引起靈脈異動?”
他看向穆擒風,可穆擒風也是一臉震驚。只有凌言和青隕長老倒是早就知道的樣子。
青隕長老看穿他的心思,嘆氣道:“確實引起過靈脈異動,就在師叔出谷前的幾天。所以他出谷說感覺靈脈不對時,我們都以為是凌霄的還魂陣導致的。”
怪不得了,董駿欽心想,師傅修為那么高,靈脈不對和自己大限有無關系,他會不清楚?還要別人入谷查看?
青桓長老昨日言辭隱瞞,沒想到今日出了這檔子事,也算是白瞞。
阿律這邊,她接過骨笛,在手里翻了翻,突然想到什么:“那就是說,這位小道長對骨笛內程旗的殘魂施過法?最早是什么時候?”
凌霄道:“他死后我就開始驅邪了。”
阿律擺手:“不不不,不是驅邪,我是問什么時候開始試著還魂的?”
凌霄道:“大約四個月前開始。”
阿律聽言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程籇的邪八成是你給他引的。”
凌霄睜大眼:“姑娘,此話怎講?”
阿律道:“剛才這位長老說程籇中的是心邪,心邪源頭是他弟弟。可程旗死了三年之久,他一個心智不全的人要因此中邪早就該中了,不會等到現在。所以一定是最近發生了什么讓他對弟弟的執念陷入極端,才會引邪入體噬心。”
阿律邊說邊將兩只骨笛放到一起。骨笛挨上的瞬間,閃爍出銀白色的光,隨后又暗了下去:“你們看這是一對的,互相有感應。我聽說這個骨笛是程旗做給他這個傻哥哥的護身符。你把程旗的亡魂連帶妖氣附在骨笛內,程籇的骨笛感應出的就是程旗還沒死,只是被什么纏住了。但是后來,程旗的魂魄殘缺你又要強行還魂,這相當于讓人死不安息。骨笛中魂魄不安,程籇感應到的就是弟弟被人折磨得神魂不寧。那他肯定急火攻心啊。”
凌霄愕然。
可是細細想,阿律說的在理。
古籍有載:魂魄隨身死進入幽冥地界接受輪回審判。如若魂魄殘缺則留在陰間等待元靈再生魂魄。可是凌霄卻沒有讓程旗走。
還魂法術,是江湖上默認的禁術,不論緣由,不分門派。不單單是因為這個法術逆天會引災,更是因為這類術法對魂魄本身是一種折磨。
留程旗的殘魂在陽間,凌霄此舉是出于情,可終究是過分了。
阿律見凌霄愁眉不展,斟酌措辭后,再道:“我知道你是想彌補程旗,彌補自己害了朋友的過錯。我聽他們說你是個深明大義的道士,程旗能與你為友必然也是個深明大義的好人。你請他助你除這個妖怪時,他也是知道危險的。他既知危險,定做好了舍身為義的準備。他被蛇妖控制時,有沒有一瞬間清醒,讓你殺了他?有吧。那就說明,他是自愿的,不是被你殘殺的。自愿死亡的人,他不會想復活啊還魂這些事。我估計,程旗最多也就是想留下一點氣息護著他哥。”
董駿欽沒想到阿律的口才還挺不錯的,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阿律見他面露動搖,繼續道:“完整的魂魄沒緣由的困在陽間都會成孤魂野鬼投不了胎,相當于斷了后路。何況他一個殘魂,你把它放在骨笛里,可骨笛畢竟不是肉身,他遲早會散盡的。這樣的話,程旗可就是魂飛魄散了。這太對不起他自我犧牲的偉大人格了。而且他還會通過骨笛影響程籇,這樣就是既對不起程旗又害了程籇,得不償失啊!”
凌霄聽言微微睜眼,隨后一個深呼吸。只聽程旗的骨笛發出細微的“咔嚓”聲,原本完整笛子斷成兩截。
凌霄放棄了。
凌霄撤了鎖魂陣,放了程旗的殘魂。一根肉眼看不見的靈線從骨笛里緩慢飄出,繞著程籇轉了一圈,隨后消失了。
在凌言的照料下,凌霄傷勢好了不少,于是他起身跪在青隕長老身后道:“違禁還魂,惹師門異動,弟子有罪。
“不能救友,又傷其親眷,弟子有愧。”凌霄微紅著眼,“還請右長老轉告前殿長老和左長老。掌門之位,凌霄仍舊屬意于凌言,不會改變。”
青隕長老沒有接話,只是嘆息,隨后起身離開陰陽洞。
洞內沉默的氣氛維持了一會兒,直到凌霄盤腿坐到石臺上。看架勢大約是想親自為程籇調息:“阿駿,你也辛苦了。你們先去外亭休息一會兒。調息就由我和凌言來吧。對了,還不知這位姑娘出自哪位高人門下?若不是有你暗中幫助,我這心結可能不會這么快解開。等事情告一段落,必親自登門致謝。”
阿律尷尬笑道:“沒什么高人,也不用致謝,我只是個江湖跑腿的,拿錢做事罷了。”
凌霄又道:“那可否知道姑娘芳名?”
“哦,名字只是個符號,沒什么好記的,反正日后咱們也遇不到。而且……”阿律說著說著瞟了董駿欽一眼“就算說了,遇到的時候你也不一定還能認識。”
凌霄看董駿欽表情一僵,想起方才在天青廣場的事,不由笑道:“這位姑娘,董駿欽他的身份有些不一樣,方才在廣場上那番言語,我想他是有苦衷的。”
阿律敷衍地哦了一聲,隨后轉身朝外頭去。
凌霄等她走后又道:“這位姑娘看上去比較……直率,一時不能理解你的復雜處境也是正常。多與她解釋解釋吧,我想她能懂的。”
董駿欽扯扯嘴角不語。
二人走出陰陽洞,阿律正水池前逗魚。穆擒風欲言又止地看著董駿欽,讓他不舒服,于是道:“有話不說,不像你的風格。”
“我沒話要說。”穆擒風否認。
董駿欽盯著阿律嘆氣道:“我其實是有點后悔的。如果當初在昌御不與她糾纏,今日之事或許會簡單許多。”
穆擒風道:“此事重點不在你,你有未提前遇見她,最后都會發生。只是,你還打算請她去燕郊么?”
董駿欽搖頭。
“真的假的?”穆擒風自己問出口,董駿欽答了他反而不信,“這么快就放棄?倒真不是你的風格。”
“霽月的身體自有盧大夫照料,左不過天天這樣不會更差了。而且,我要先找師傅,當中會發生什么耗時多久還不說不準。就算阿律姑娘愿意和我回燕郊,難道要她和我一起先去找師傅?她沒這個義務,也不會愿意的。”董駿欽壓低聲道,“而比起這個,眼下倒是有另一件急事,必須請她相助。”
董駿欽給穆擒風使了一個他不太懂的眼色,隨后對阿律道:“阿律姑娘。”
阿律回過身,語氣冷淡道:“何事?”
董駿欽道:“有件事想請阿律姑娘幫個忙。”
阿律假笑道:“不敢當不敢當,咱兩不過幾面之緣,怕是幫不起董大夫。”
“阿律姑娘,方才在廣場上那番說辭,在下實屬無奈。還望阿律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董駿欽深深一鞠躬以表歉意,“這個忙雖然是幫助在下,但對阿律姑娘也是百利無一害的。”
阿律道:“是么?你想讓我幫你什么?說來聽聽。”
董駿欽道:“待程籇兄弟恢復一些可動身回家時,你可否在大家面前推薦由我陪同你們一起?”
阿律盯著董駿欽,陷沒考慮多久就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