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容家的更夫已經(jīng)打過二更，丑兒還在容蘭若外間的軟榻上守夜。

兩個丫頭已經(jīng)商量好了，一人輪一天，雖然容蘭若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但二人堅持讓她也沒有辦法，有時候，她竟然覺得兩個小丫頭比她管的還要寬。

容蘭若暗自笑了笑。

不知怎地，她的目光乍然間落在眼前搖曳的燭火上，火光不停晃動的樣子讓她打起了寒顫，有一瞬間，竟像極了來索命的死神揮動鐮刀的業(yè)火，眼前模糊的火光又與記憶中那時隔多年的大火重合……

終于，在仇家度過的第一夜里，她的腦海里再次回憶起了當(dāng)年青王府的一幕幕肅殺，時刻提醒著她這刻在骨子里的血海深仇——

那時候的她，才僅僅七歲，她的三妹青子晞和四弟青子楓一胎雙生，剛剛出生不到半年。

“母妃，弟弟好可愛啊！”

年幼的青宇笙看著尚在襁褓里的嬰兒，勉強(qiáng)掂著腳站在青子楓的搖籃旁，笑著看青王妃搖著搖籃，輕聲哄弟弟睡覺。

“笙兒，這么喜歡弟弟嗎？讓小琪聽了，可要生氣了。”青王妃葉懷琳眸光似水，溫柔的在一旁撫著青宇笙的額頭，笑著道。

青宇笙年幼時也是個天真活潑，開朗愛笑的姑娘，一聽葉懷琳這話，頓時撅嘴不滿的反駁道：“二妹妹只會哭啦！讓她聽到，又要磨得我耳朵要聾了！可不要讓她聽到。”

葉懷琳寵溺的笑笑，又無奈的笑了青宇笙一句：“傻丫頭！”

旋即，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葉懷琳卻露出愁容，語重心長地嘆道：“笙兒，你要記住，你是長姐，若是以后母妃和父王都不在，你要好好照顧琪兒和剛出生的弟弟妹妹啊，知道么？”

彼時青宇笙尚年幼，并不明白葉懷琳為何突然這幅神色，又為何會這樣說，只是有些疑惑的問道：“母妃，你和父王要去哪里呀？”

“母妃……只是打個比喻，你是長姐，一定要保護(hù)好他們，知道嗎？”葉懷琳斂了眼眉，似是無比沉重的說出這幾句，殊不知她的心里溢滿了對青宇笙的愧疚。

她明明知道……

聞之，青宇笙乖巧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嗯，笙兒記住了，我一定會的。”

“乖孩子，記得答應(yīng)母妃的話。”

葉懷琳沉默半響，待青宇笙轉(zhuǎn)過頭看向尚在襁褓的青子楓，葉懷琳竟哽咽的落下了淚。現(xiàn)在想想，她似是早已經(jīng)料到即將要發(fā)生的那場災(zāi)難。

許是當(dāng)時太過稚小，青宇笙并不能理解葉懷琳那欲言又止的心情，可當(dāng)她親眼目睹那場滅頂之災(zāi)的時候，卻以及已經(jīng)太晚了……

她永遠(yuǎn)記得那夜漆黑，她幼小的心靈還未從乳娘的死中掙扎出來，憑借著小小的身軀一路逃回了青王府。

卻看見那好似帶著死神鐮刀的容程手里拿著那明晃晃的圣旨出現(xiàn)在青王府門口，青王府外面圍滿了重兵和前來圍觀的百姓，容程的臉上還帶著春風(fēng)得意的笑容，偽善的說著：“青大哥，接旨吧！”

躲在人群后面的青宇笙就看見她的父王緩緩地雙膝跪地，臉上是早已接受了命運(yùn)的審判般的毫無生意。

容程一展圣旨，冷冷開口：“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青天誠身為正一品王爺，手握重權(quán)，不思江山社稷，私自勾結(jié)衛(wèi)寇，意圖謀反。葉懷琳身為王妃，知情不報，蓄意包庇，罪加一等。今朕初登基，念其青氏乃阮江三朝老臣，特賜其不殺之恩，青天誠、葉懷琳及其子女貶為庶人，遠(yuǎn)放邊疆，青王府其他家奴侍婢賜死，欽此。”

圣旨一落，青天誠臉色一白，他自己雖然早有猜測，親耳聽到又是另一回事……沒想到，這三朝基業(yè)就如此斷送在他手上，還連累了而這么多無辜的生命，他確實(shí)有罪……

葉懷琳在他身側(cè)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傳遞著手心的溫度，青天誠轉(zhuǎn)向她，認(rèn)命似的閉上了眼，寬慰地一笑，也釋然了。

事已至此，他不想辯解，他對當(dāng)今圣上那個只會使手段弒父篡位的昏君和那個假情假意的兄弟容程，也已經(jīng)……沒什么好期待的了。

遂將雙手平舉過頭頂，認(rèn)命的低下了頭去，平靜地道：“臣領(lǐng)旨，謝恩。”

青宇笙如何也忘不了，她在親眼見證了乳娘的死后，好不容易逃回了青王府，卻又再一次見證了容程的血腥屠殺！她躲在人群中，用手緊緊地捂住了嘴，連出聲也不敢。

這回已經(jīng)不是那些黑衣覆面的江湖人士了，而是圣上親令的皇家軍隊。

這些冰冷的禁衛(wèi)軍彷佛都已經(jīng)沒有了人性，只因為披上了那張皇家的鎧甲，便對一個個手無寸鐵的家仆侍婢痛下殺手！

她還記得，葉懷琳含淚喊出的那些話：“容程，你狠！踩著我青王府上位！早晚有一日，你會遭報應(yīng)的！”

容程也不再偽裝，當(dāng)他將自己隱藏恁久的本性終于暴露，彼時的青宇笙才恍然，容程的面具下是怎樣一副丑惡的嘴臉。

卻聽他道：“哼！不如此，現(xiàn)在哪有青天誠跪在我腳下的一刻？我當(dāng)初就發(fā)過誓，一定要讓你們青王府身敗名裂，我不僅要搞垮你們青王府，還有那個總跟我作對的白謹(jǐn)成，都要死，我才會是將來朝野上下那個最具權(quán)力的人！哈哈哈哈……”

“想不到你竟然還有如此野心，我真是瞎了眼，竟然還以為你是一個心胸坦蕩的人！”葉懷琳憤恨道。

“你以為？哼！你睜大眼睛看看，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哼！也不妨告訴你，想你們死的人可不止我容程一個！”

葉懷琳瞪大了雙眼，就連青天誠那平靜如斯的臉上也露出幾分訝異。

“是我們的錯，錯信了你！但我青王府過去所做的一切，我們絕不后悔！”葉懷琳緊緊的摟住了青天誠，含恨喊出了這最后一句……之后就是一場兇殘血腥的屠殺，滿院子跪著的宮婢奴才，皆一個一個地倒在那些手持長刀地護(hù)衛(wèi)隊身下。

滿院……血流成河。

青宇笙的淚水爬了滿臉，早已經(jīng)哭不出聲來，雙腿顫巍巍地已經(jīng)支撐不住她柔弱的身段，她一手扶墻一手掩面的跪了下去，原來……心死到極致是沒有聲音的……

她不懂，為何那些皇家的軍隊收割一條性命竟如此簡單，絲毫沒有負(fù)罪感，明明……明明那也是阮江的百姓啊……

她的眼中是她最親愛的小蘭姐姐無助的四散而逃卻被冰冷的刀刃無情收去性命，還有西廚房的康奶奶和她的小孫女、賬房陳先生、還有……都不見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青宇笙小小的身子被一個穿著夜行衣，腳步十分輕盈的從身后帶走了，那人的輕功一等一的好，根本聽不到一點(diǎn)聲音，小小的青宇笙因為哭得太用力，短暫的身體外部變化讓她的頭部充血，暫時暈了過去。

清醒過來的她滿腦子都是那血色無邊的場景，觸目驚心。

而就在青天誠和葉懷琳被收押的那一天當(dāng)夜，傳出了青王爺和青王妃在獄中雙雙畏罪自殺的消息。

她的心宛如一座平靜的水池，再也掀不起波瀾，她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想從父王嘴里得到什么消息，能讓她的父王寧愿自己了結(jié)也絕不落入他們手里。

青天誠自知這是一場早就謀劃好了的陰謀，毀掉他只是他們借容程之力而早就布好的局。

早年青天誠便與五大世家之首的楚殿主楚遠(yuǎn)溪私交甚篤，因為五大世家一早游離于三國之外，不受三國管轄，所以青天誠倒也放心將自己的子女托付給他們。

他們會派人安頓好一切，送她們前往谷榮國，那里將有青家人為她們保駕護(hù)航，是絕對安全的地方。

自離開之后，青宇笙便暗自做了一個決定，將幾個妹妹安頓在了谷榮國，而她卻孤身離去……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青宇笙的臉上再也不見了那天真孩子氣般的笑容。

“乖孩子，記得答應(yīng)母妃的話。”

隱約間，她還能聽見葉懷琳臨去前的叮囑。

“嗯……笙兒記得。”青宇笙直直地跪倒在地，面沖向曾經(jīng)青王府的方向，淚流滿面，卻死死的咬牙不讓自己哭出聲。

“青宇笙在此立誓！只要我活著，我一定！護(hù)好弟弟妹妹，不讓他們受一點(diǎn)傷害！”青宇笙的頭重重的沉了下去，良久。

只是……青宇笙沒想到，她那么快就違背了自己的誓言。

“小姐，你還沒睡嗎？”

聞聲，容蘭若霎時間從回憶中驚醒，原來是她反反復(fù)復(fù)的輾轉(zhuǎn)難眠，驚醒了在門外守夜的丑兒。

“嗯。”容蘭若輕聲道：“想起了一些舊事……”

丑兒一時無言，她雖然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卻是能從坊間的傳言了解到一二，當(dāng)年的青王府滿門忠烈，到最后究竟落了個什么下場，僅是聽來都讓人膽寒。

“丑兒，子楓一直都沒有消息嗎？”

“沒有……”丑兒重重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