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神農來到魏無邪身前,道:“無邪,從此后師父就要浪跡天涯,四海為家了。我是一個醫者,此后當行醫天下。”
魏無邪道:“恭喜師父。”
孟神農黯然長嘆一聲,揚長而去,身影瞬間消失在谷外。
孟神農一去,眾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陶無儔身上。陶無儔道:“謝兄弟,我有話跟你說,請借一步說話。”
謝恩心下悲傷,跟著陶無儔遠遠來到了一塊巨石背后。陶無儔道:“謝兄弟,你知道少主是怎樣死的嗎?”
謝恩渾身劇震,急抓住陶無儔雙肩,道:“你快說,她是怎樣死的?”
陶無儔雙肩吃痛,微皺了皺眉頭,忍痛道:“她是被重天教的冷崢嶸害死的。”
謝恩驚道:“什么?怎會是他?”
陶無儔放低了聲音,道:“這事最好不要讓任何外人知道,包括你娘。”
謝恩睜大了雙眼,道:“為什么?”
陶無儔目中噴火,道:“你知不知道,在這世上你還有一個孩子,少主已替你生了一個孩子。”
謝恩又一次被震呆了,這消息對他而言真的是一個晴天霹靂,久久說不出話來。
陶無儔道:“那日你摔下好漢崖后,少主得聞消息,不日不夜在三峽上下尋去。軒轅瀟湘他們接到關主飛鴿傳書,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人陪伴少主。少主那時已懷了孕,過了幾個月,忽然肚子劇痛,原來連日奔波,動了胎氣,提前生產了。那時四處無人家,我只得找到附近一間破房,扶少主進去躺下,然后立即出去找接生婆。誰知……誰知就在這個當兒,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謝恩張口結舌,早已說不出話來,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又喜又甜,又酸又苦,聽得陶無儔語聲忽急,急道:“什么變化?”
陶無儔道:“原來重天教被打散后,冷崢嶸并沒有離開好漢崖。我離開少主后,那奸賊立時乘虛而入,那時少主全身無力,哪有抵擋之力。那奸賊對少主極盡侮辱之言,還要少主去殺了你。少主當然不同意,那狗賊就奪去了少主的孩子,威脅少主說如果要孩子的命,那就必須提你的人頭去換,否則他就要將孩子弄死,兩個只能選一個活著。少主當時剛剛生下孩子,渾身一點力氣也使不出,眼睜睜看他將孩子抱走,連孩子的臉也沒見到,更不知孩子是男是女。等我趕回來時,那冷崢嶸早已無影無蹤,只少主一人撲在地上哀泣不已。少主一連哭了三日三夜,忽一日對我說了一番話,她說她既不忍心置孩子于不顧,更不忍心傷害你,唯一的辦法只有自己死。謝兄,你知不知道,少主死是完全為了你與你們的孩子啊,只是當時她未見到你面,不甘心就此死去罷了。可是……可是后來她終于見到你時,你卻……”
明白了,明白了,剎那之間,一切都明白了,怪不得紅狐貍臨死前會說那么一段古怪的話,怪不得紅狐貍會莫名其妙地自盡,謝恩只覺一股悲憤充塞胸臆,直欲仰天大叫,將滿懷的淤悶一泄而盡。
陶無儔道:“少主要我在她死后才將這一切告訴你,可是當時你神情那么可怕,我怕一告訴你,你理智會失去控制,做出傻事來。如今我要走了,溫先生的知遇之恩已經報答,我將離開中原,離開這個充滿惡欲的地方,回到天山,我不得不將這一切告訴你了。謝兄,少主為你與你們的孩子而死,你一定要找到孩子,以慰少主在天之靈。謝兄,你多保重,我告辭了。”說著轉身而出,拋下默然呆立的謝恩,抱起溫逐客尸體,大踏步走出谷去。
謝恩緩步自石后走出,神情落寞,面色凄慘。
冷嫣葎忙搶上去,扶起他,道:“謝大哥,你怎么了?陶無儔對你說了些什么話?”
謝恩渾身發軟,道:“沒有,他沒說什么。”目光抬起,望向黑沉沉的遠方,似乎已洞穿了峭壁,望到了他那可愛活潑調皮俊美的孩子。
澄明方丈合什道:“眾位施主,妖邪已除,我們也都走吧。”與洞空道長二人當先向外行去。眾人魚貫而出,離開俠隱谷。
到了俠隱峰下,忽聽得身后傳來一陣震天動地的爆炸,爆炸聲有如滾雷,隆隆不絕,過了好久,才慢慢止息。眾人回首望去,只見俠隱谷上空冒起陣陣黑煙。謝恩頓時想起,來時發現鬼門關埋了炸藥,雖發現導火索,卻并未將其毀去。顯是鬼門關臨去之前,引爆了炸藥,幸好群雄都已撤出俠隱谷,絲毫無損。二十年居所一旦毀去,心中卻也頗覺難受。
群雄只是站了一會,并不理會,隨后進入了莽莽蒼蒼的林海之中。此刻雪花已停,積雪盈尺,堅冰凝結,又滑又溜,山坡陡峭難行,眾人互相扶持,仍有不少人連連滑倒,跌得鼻青眼腫。
沿著原路,翻過三個山頭后,眾人正前后連接,蜿蜒而行,前方忽然傳來一迭聲的喊叫聲,接著傳來一陣急促的踏破冰雪之聲,一人自山路拐彎處急轉出來,衣衫襤褸,沾滿污穢,顯然這一路上也不知摔了多少跤。這人一見到群雄,頓時急奔過來,叫道:“娘娘,娘娘……”
青云子皺眉道:“看這人粗豪雄壯,頗象一條漢子,怎么卻一路娘娘娘地叫?”
鐵小桃一看清這人的相貌,卻是吃了一驚,急掠而前,道:“趙副總管,你怎么趕到這天目山來了?宮中發生了什么事?”
那人呼呼喘氣,一張臉憋得直發紅,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娘娘呢,丹妃娘娘在哪里?”神情惶急無比。
識得他的人齊都一驚,心道:“趙彤身為大內侍衛副總管,肩負保護皇室的重任,怎可擅自離開皇宮?”但見他一身破衣爛衫上血跡斑斑,臉上劃著幾道傷痕,縱橫交錯,顯然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惡戰,心下更驚。
謝恩身子一晃,到了趙彤身前,道:“趙兄,你慢慢說,宮中倒底發生了什么事?”
趙彤面色一片慘然,眼眶中竟滾出兩顆淚珠,道:“京城被金兵攻破了,這狗娘養的金狗們!娘娘呢,我們要娘娘重新帶領我們,殺回京城報仇!”
此言一出,全場豪杰全都大驚失色,良久無言,各人相互對望,早已說不出一句話來。溫逐客說的果然沒錯,這俠隱谷一戰果然是他精心設下的陰謀。全場寂靜,許久許久,沒有任何人發出一點聲音。雪花,又開始飄飄揚揚的下了。
又過良久,才有人大聲叫嚷起來,要殺回京城,保家衛國。一聲振呼,眾皆響應,群雄一窩蜂般向山外涌去,再也顧不得山陡路滑了。
此時此刻,謝恩神思萬里,心潮澎湃:如蟻聚般密密麻麻的金兵,岳飛的豪言壯語,李綱的凜然正氣,萬眾生靈的涂炭,江湖上的風風雨雨,風波歷盡,剎那之間,盡皆涌聚心頭,一波接一波,一潮推一潮,竟無止盡。
冷嫣葎輕聲道:“謝大哥,你準備到哪里去?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
謝恩道:“我還有一個心愿未了,我不能退出江湖。還有,還有岳飛的邀請。我想,我現在要去的只有一個地方……”
蘇紅酥道:“歡迎小妹去嗎?”
謝恩道:“那個地方,人人都可以去的,這里的絕大多數人也都正在去的。”
一個月后,謝恩已找到了岳飛。兩人攜手,共馳沙場,一個身在軍門,一個身處武林,兩人卻結成了生死同心。在謝恩身畔,總有一個俏麗嬌艷的身影,但謝恩總與她止于禮,待之以兄妹之情。在軍中,又有六人始終相隨,他們就是謝恩初出江湖第一個結識的朋友——太湖六友。
又過數月,江湖上忽然傳得沸沸揚揚,原來重天教副教主兼軍師耶律大石好漢崖一役后,即率余部遁入塞外,向漠北十八部借兵一萬,吞并了花剌子模數部,建立了西遼。西遼東起戈壁,西至阿母河。
又過數月,岳飛軍中的謝恩忽然不見,而在塞外的西遼卻出現一個風塵仆仆的少年。這少年出沒風沙,橫穿戈壁,日混商賈小販,夜入西遼王宮,一連呆了半年多。可是他要找的人卻一直沒有找到,又過兩月,他只得廢然南返。
這少年回到中土,來到了白帝城好漢崖上一座墳墓前大哭了一場,又一連彈奏了三日三夜哀傷思念的曲子。三日之后,樵獵的山民發現,這個古怪的少年突然無影無蹤,不知去向。山民小心翼翼來到墳墓前,發現那墓已被挖開,墓中棺槨不翼而飛。從此后,這白帝城就傳開了各種古里古怪的傳說。故事越傳越離奇,到最后,信奉神明的山民們就在此間建了一座小廟。廟中無神,只有一個少年在專注彈琴。人們都說,那少年是天上的星宿。
只是天涯茫茫,孩子何在?孩子何在?……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