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本是萬籟俱寂的時候,也或許是今晚的夜色太美,有些人卻是雙目炯亮、精神抖擻地等待著。
窗外月光皎潔,初春的夜色帶著微冷的寒意,仿佛承載著無盡的心事,又仿佛預兆著今夜的不同尋常。
顧長青直立在窗前,桌上的燈火被偶爾飄進的寒風吹得忽明忽暗。
他知道,今夜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夜。
夜晚總是善良的,幫忙掩蓋著一切的罪惡。等到白日晨醒,或許只是少了一些人、一些事。但天長日久,很多人、事、物也都會被遺忘,成為過往,化為云煙。
忽然,一團黑影夾雜著一絲寒冷的夜風從窗外飛掠進來。
“今夜之后,醉香樓不復存在。”陸子翼摘下銀色面具,撩衣坐下道。
顧長青執壺倒茶,遞給適才飄進來的兩人。
兩人?
不錯,還有一個是極少離開顧長青身邊的曹毅。
先前墨言被派往醉香樓監視周遭的動靜,今日傳來消息,說是有些異樣。顧長青便派曹毅前去查看,陸子翼聽聞有熱鬧也跟著去了,只是這一去,便驚嘆了。
如今這世道,一直是重男輕女。
女子素來便被輕賤,特別是青樓酒肆的女子更是命薄如紙。
皇宮里女子爭風吃醋、勾心斗角、陰謀算計,這些對陸子翼來說早就屢見不鮮、司空見慣了,只是今日這女子卻令人感慨良多。
醉香樓。
孟依蓮一身素衣坐于榻上,身旁站著兩名身著夜行衣的男子。
其中一男子道:“主子命屬下護送姑娘離開,姑娘不要再遲疑了。”
孟依蓮眉頭微皺,“若我此時走了,其他人怎么辦?”
蝶舞推門進來,“姑娘在此于事無補。主子早有交代,非常時期,一有變故,便馬上護送姑娘離開。至于其他事,主子另有安排。怎事到臨頭,姑娘卻不依約而行了?”
孟依蓮搖頭,“不,不行!蝶舞,你帶季媽媽、映紅和樂音先走,我來殿后。”
“姑娘,你怎么還不明白,你快走吧!”蝶舞急道。
季媽媽急沖沖推門而入,“樂音已被毒殺,是三皇子的人。”
因為樂音是假裝暗中傳信于三皇子的人,如今醉香樓形同廢棄,在三皇子那里,樂音這顆棋子自然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殊不知,樂音自始自終都是四皇子的人,是安插在醉香樓故意做三皇子棋子的人。
孟依蓮聞此,本就毫無血色的臉頰更顯蒼白,淚珠在眼眶里打轉,牙齒緊咬著朱唇逼自己冷靜。
蝶舞也是身形輕顫,“蝶舞知姑娘心善仁慈,惦念著這么多年的姐妹之情,但我和樂音的結局早已注定。我們身為棋子,知道自身的用處,也做好了被執棋者任意擺弄的準備。姑娘與我們不同,姑娘還是快走吧!”
孟依蓮苦笑:“棋子?誰跟誰又不是棋子,我與你們又有何不同?”
季媽媽心下清明,跪下叩首。
孟依蓮忙上前扶起,“媽媽這是做什么?”
季媽媽眼眸含淚,語氣哽咽道:“老婆子我活了大半輩子了,也知足了,只愿我兒平安,除此再無牽掛。”言下之意,便是舍她一命,保子平安。
孟依蓮恍悟:她們早就知道各自的歸途。或許從皇甫凕光明正大踏入醉香樓的那一刻,就已經預示了最后的結局,而她還以為她可以保護她們。可笑,當真可笑啊!
蝶舞道:“媽媽放心,姑娘早就派人送令郎到安全的地方,自此隱姓埋名安樂一生。”
季媽媽含淚淺笑:“那就謝謝姑娘了。如此,我也無憾了。姑娘聽老婆子一句勸,你與我們不同,從未在人前露過臉,還是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別再卷進這漩渦之中。”說完轉身離去。
“姑娘,走吧!”蝶舞道。
孟依蓮執意不肯離開,“不同?又有什么不同?時至今日,生如何,死亦如何?這些年,我也累了。”
蝶舞知她心結,“主子心里是有姑娘的。姑娘……”
孟依蓮打斷她的話,“他交代你接下來要做什么,我來做,你帶映紅離開。映紅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你身懷武功,脫身應不難,以后和映紅相依為命,隱姓埋名過一輩子。”
蝶舞暗自苦笑,脫身?怎么脫身?就算四殿下肯放過她,其他人又怎會放過她這顆棋子,恐怕有不少人想要從她嘴里套出情報來。至于映紅,她雖無辜,但作為醉香樓實質掌事孟依蓮的貼身侍女,想要制造孟依蓮已死的假象,又怎么少得了她的尸體。不過這些,孟依蓮不需要知道。
“姑娘……”蝶舞輕喊,聲音哽咽,面容哀戚,清淚盈睫,不知是為不舍孟依蓮而落淚,還是為自己的命運而垂淚。
“蝶舞……”
忽然,蝶舞抬手點了孟依蓮的睡穴,轉頭對黑衣人道:“快帶姑娘走。”
黑衣人依言扛起孟依蓮踏著夜色飄然而去,眨眼便不見蹤影。
蝶舞望著漆黑的窗外,口中低語:“姑娘,保重!”
醉香樓里依舊是紙醉金迷、熱鬧非凡的景象,渲染著的奢靡與吵鬧遮掩著躲在暗處的兵刃。
蝶舞推開一間廂房的門,正看到季媽媽坐在銅鏡前梳妝。
季媽媽聽到聲響轉身,微微一笑:“到最后,總要打扮得好看些。”
蝶舞眼含熱淚,抿唇一笑,“是,我幫媽媽更衣。”說完拿起屏風上掛著的鮮紅衣裙幫季媽媽穿上,又拿起紅紗外衫套上。
只見季媽媽在轉眼間便美艷奪目地讓人移不開眼,宛如參加喜宴的貴婦人。
“適才紅櫻她們也已經被暗殺了,應是二皇子派的殺手。”季媽媽淡淡道。
蝶舞纖手輕抖,沉默不言。
如今,醉香樓里安排給各皇子的暗棋都已被搶先除去。
蝶舞忍不住猜測:是不是四殿下早就算到他那幾個兄弟絕不會給任何人任何把柄,所以根本不需他動手,這些棋子都會被解決掉。
可是她們,樂音,紅櫻……她們實際上都是四殿下的手下,聽從于孟依蓮。
不過,接下來要赴黃泉的人就是季媽媽和她了。
如此也好,黃泉路上姐妹依舊相伴。
季媽媽拉住蝶舞的手,“此刻樓里必是里三層外三層地被包圍了。我老了,經不起打殺了,就先走一步了。”
蝶舞忍不住淚流滿面。
看著常年相伴左右的姐妹一個個命喪黃泉,季媽媽做不到,她也做不到,可她們都無能為力。
季媽媽執帕輕拭蝶舞面頰上的眼淚,“不哭了。去辦事吧!我已在……”正說著,身體突然向下倒去,手捂胸口,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媽媽。”蝶舞知道她進來之前,季媽媽已服了毒,而現在毒發了。
季媽媽眼眸迷蒙,“我已在樓里和后院都放了油,你快……快去!”
此時,映紅突然慌慌張張跑進來,“蝶舞姐姐,姑娘她……”看到眼前的景象,愣在當場。
蝶舞放開季媽媽,上前拉著映紅離開。
剛走至門口,身后傳來吐血聲,緊接著便是“咚”的一聲,應該是頭撞地面的聲音。
蝶舞關上門,并未看一眼地上季媽媽的身影,她怕她會忍不住嚎嚎大哭。
映紅手腳發寒,心里驚悚,“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季媽媽她……”
蝶舞垂頭不語,徑自拉著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