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秦越書說了，溫心大抵永遠都不會發現，城西有個徽羽樓。

東街的青樓人已經是非常多了，熱鬧的不得了，那里的姑娘也好看，琴棋書畫不說樣樣精通，也是看得過去，況且精通做什么，去那里的男人也不是奔著琴棋書畫去的。

或許幾年前，還會有人去徽羽樓聽曲兒，但是時間久了，味道總歸是寡淡了，他們去的時候，站在街上，實在是很難想象，這樓里也曾出一個如曲裳裳那般美艷的女子。

小樓不過二層，建筑很是雅致，院內栽種著大樹，就算是站在街上也可以看見冒出來的樹冠，最高的一棵，甚至都已經長到了二樓，只是雖然雅致，卻已經是破落不堪，門角落有了蜘蛛網，可以看得出，這扇門也有段時間沒有打開了。

溫心有些遲疑的看著商嵐：“我們還來這里干什么？你也要來聽曲兒？”

商嵐笑了笑，“啪”的一聲打開了折扇：“你來到人間這么久，還沒有聽過人間的小曲兒吧？今日帶你見識見識。”

便上前敲門了。

溫心用無奈的眼神看著他，也只得跟著一道走過去。

敲了三聲，門打開了，開門的是一個老婦人，佝僂著背，頭發斑白，臉上的皺紋一條一條的，如同一個干裂的土地上形成的溝渠，那雙眸子渾濁又明亮，看著倆人愣了一下，才問道：“客人，是來聽曲兒的？”

商嵐點點頭：“可否？”

“自然，請進，請進，”她讓到一邊，待二人進來后，才道：“我去叫一聲姑娘，二位客人請到樓上等待。”

便抬腳快步的走開了。

小樓雅致，院子也很雅致，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一條石子路通到一座涼亭，周邊有花樹，只是許久沒有打理，野草叢生，但是從垂掛的簾子來看，這里曾經一定非常美。

風一吹，掛在廊間的竹鈴就響起來。

走進屋子，踩著略微破舊的樓梯一直到了二樓，一扇門是打開的，可以看見外面的街，這里便是當年秦越書看見曲裳裳的地方？溫心來了興致，走過去推開了門，走到外面，這時聽見門外的腳步聲，然后一個女音響起：“二位客人，花語來遲。”

她轉過頭去，看見一個穿著鵝黃色裙子的女人站在門口，懷里抱著一把琵琶，年紀約莫才二十的樣子，長相很是清麗，只是眼角有一塊紅色的胎記，有些怪異，但若是接受了，便覺得那胎記不是怪異，反而添了幾分姿色。

商嵐招呼溫心來身邊坐下，花語走到他們對面也緩緩坐下：“客人們想聽什么？”

“姑娘隨意彈就好，”商嵐道：“我二人，只是想聽個曲子。”

她愣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手指便抬起，落下一個音，曲子叫什么名字，溫心說不上來，但是琵琶的聲音果然不錯，不是很柔弱，也不過太過強硬，像是低低輕語，說著一個故事，恍惚中覺得，當日秦越書停下腳步，聽到的，大抵就是這首曲子了。

半柱香的功夫，最后一個音落下，房間重歸寂靜，商嵐看著她，忽而問道：“幾年前，徽羽樓還是熱鬧的。”

花語吃了一驚：“原來客人，幾年前竟來過？”

溫心側頭看了商嵐一眼，又在扯謊了，還真是眼睛都不眨。

商嵐笑笑：“如今倒是冷清了許多。”

他這話出來，花語自然是認為他承認了，微微嘆了口氣，道：“前幾年，是還熱鬧的，只是如今的人，不愛聽曲兒愛尋樂，徽羽樓終究是寡淡了一些，不過還有客人這樣愿意做回頭客來聽曲兒的，已經是徽羽樓的福氣了。”

商嵐道：“幾年前，曾聽過曲姑娘的古箏，曲姑娘可還在？”

她像是忽然呆滯了似的，好一會兒，才垂下眉眼：“不在了，幾年前便離開了。”

“哦？是為何？”

花語搖搖頭：“這樓里許多人都走了。”便是起身：“客人自便，花語先行告退。”

說完，抱著琵琶便離開了。

半點給他們繼續問下去的機會都沒有。

溫心問商嵐：“你不是都知道了嗎？還問什么？”

商嵐回答：“你知道曲裳裳為何離開？”

溫心茫然的搖搖頭。

又坐了一陣子，先前那個老婦人過來換了新茶，端上茶杯后，猶豫片刻卻是開口：“客人，方才是問曲姑娘？”

溫心眼睛一亮：“是了，我們先前見過曲姑娘，這一次便是來聽曲姑娘的曲兒的。”

老婦人嘆了口氣：“那，得讓二位失望了，曲姑娘走了，不會回來了。”

溫心皺眉很是疑惑的問道：“為什么要走？”

老婦人彎著腰，溫心連忙示意她坐下，她好一會兒，才開口，聲音緩慢：“是花語姑娘讓她走的，卻也是她自愿走的。”

“怎么說？”

“婆婆！”門口，花語略微惱怒的出現，對著老婦人呵斥了一聲，老婦人嚇的瑟縮了一下身子，連忙就告退了。

眼看著花語要轉身離開，商嵐此刻開口：“花語姑娘，其實我們這次，是受了秦越書秦大人的指令，來找曲姑娘的。”

聽到這個名字，花語猛的停下腳步，整個身子都僵直了。

商嵐繼續道：“花語姑娘，知道秦大人對么？”

“知道，”她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怎會不知道？”

她緩緩轉過身來，溫心才發現她的眼眶竟然紅了：“他讓你們，來尋曲裳裳？”

溫心心里“咯噔”了一下，直覺有什么不對了。

倒上一杯茶，花語臉上的妝容已經被淚水沖開，也沒有喝茶的心思：“曲裳裳已經走了，她欠我的，她便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讓秦大人自己找去吧！”

“曲裳裳，”溫心頓了頓，還是開口：“曲裳裳已經死了。”

“什么！”

溫心嘆了口氣：“沒錯，曲裳裳已經死了，我們猜測大約如此，但是不敢告訴秦大人，便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想來問問你。”

她似乎也是有些驚異，不敢相信，二人就這么等著，等著她情緒恢復過來，等著她終于開口：“從來一開始，便是她欠我的，本來，與秦越書在一起的人，該是我的。”

原來，一開始以為天注定的緣分，竟然是一種陰差陽錯，陰差陽錯錯過了一個人，陰差陽錯，愛上了另一個人。

當初在街上讓他駐足停留的曲子不是出自曲裳裳之后，而是花語，而開門讓秦越書看見的，卻是曲裳裳。

在曲裳裳身后，秦越書看不見的地方，花語一眼就看見了在街上衣衫單薄的少年，讓人送去衣服的是她，后來送他糕點的也是他，只是他一次一次來尋的，卻是曲裳裳。

到最后他離開進京趕考的時候，曲裳裳才同她說：“越書說，他注意我，是因為那日聽見的曲子，感激我，是因為后來送他的衣服與糕點。”

花語氣的不得了，曲裳裳也自覺離開了徽羽樓。

“竟然是這樣......”待花語走后，二人出了小樓，溫心還在詫異不已：“秦越書愛錯了人？”

商嵐搖搖頭：“怎么會愛錯呢？因為曲子而注意，因為衣服而感激，可是也因為她是曲裳裳而喜歡上，怎么會錯呢？”

“只是若沒有這些因來牽線搭橋，也就沒有曲裳裳與秦越書的果了呀！”溫心反駁。

商嵐倒是難得的被她給真的反駁住了，好一會兒才拍拍她的腦袋：“不錯，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