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網廠的大門開了，把褚長的車放了進去。

褚長停好車轉身去傳達室拿了一份當天的人民日報。

“褚廠長，上午你家里來電話了，你不在廠子里，就打到了傳達室，讓你盡快回電話。”

門衛的話讓褚長的汗馬上出來了，趕緊帶著周向南和小四上樓。

“褚叔，不急這一會了，咱們先商量一下你再給家里回話。”

“好！”褚長推開辦公室的門，“大哥，你們隨便坐。”說完把報紙翻開瀏覽起來。

“在第二版。”小四提醒了一下。

等褚長一口氣看完，小四開口，“承包魚塘才涉及到多少資金，不到一萬。我們呢，說白了就是個二道販子，但我們賺了多少。前段時間咱們雇傭戲班被叫停應該跟這個沒關系，但咱們也進內參了，到現在還沒有個結論，就怕和粵省這事攪和到一塊起了化學反應，那就麻煩了。”

“應該不會，這個事件先引發全省討論，現在算是全國討論，上面肯定也關注了。咱們基本沒在社會上形成影響，直接就傳上去了。”

“褚叔，不要抱這個幻想，現在的政策持否定和懷疑態度的大有人在，還不趁這個機會興風作浪？秘密是保不住的，能知道的都知道了。”

“珵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褚長有點煩躁。

“褚叔，我對以后的信心還是十足的，但現在是一個迷惘期，咱們要做的是盡量減少損失，然后平安渡過去。你和阿爸明天去各個縣聯社把今天的款收上來，怎么也有小百十萬，我怕遲了有變故。這些錢最好都存在阿爸的戶頭上，擱你那不安全了。”

褚長思考了一下，“我打一個電話，一會大哥咱倆就走。珵美，我讓黃安平送你回鄉下。”

“好，你趕緊去打。”周向南也是一臉凝重。

褚長走到辦公桌前撥通了電話，“爸……”然后一直聽著對方說話，臉上卻陰晴不定。

良久，電話掛斷了。褚長輕輕吐出一口氣。

“大哥，咱們不用去跑了，那些地籠網已經不屬于我們。大哥，關于我賬戶上的錢還在討論，我爸那邊壓力很大。我馬上都轉給你，一分不留。”

“褚叔，去省城農行吧，我信不過信用社，看能不能轉過去。等事情平息了咱們還照舊。”

“好，我問問。”褚長又撥了一個電話，簡單說明情況，得到了肯定答復。

“走吧，兩個多小時就能到，一會買點吃的路上吃。珵美，累不累？”

小四搖了搖頭。三人登上了車，在路上買了一張火燒饃饃，邊走邊吃。褚長明顯心里堵了一口氣，咬著火燒很用力，車子也開得飛快。

周向南是一點也不敢吃，吃了也還是吐出來。現在的情勢急轉而下，讓他有些應接不暇了。雖然出不了主意，但他的牛脾氣也上來了，愛怎么樣怎么樣，大不了回家一躲再也不出來了，還能到家里抓人不成。

小四早就餓了，不吃不行，一點一點吃著火燒中間軟和的瓤，但還是被噎得不行。沒水啊！都給忘了，沒從火燒店要一點熱水帶著。

一路無語，只有汽車的轟鳴與呻吟。

小四猜到一點褚長的心思，這么一個天之驕子卻被發配回了老家，剛剛重新點燃激情，卻又要面臨再一次的挫折。這還不是因為自己不努力，想想就郁悶啊。

當初生產隊開包產到戶大會的時候，小四還覺得缺少了儀式感。現在想想就可笑，哪有那么多的儀式感，不身處其中就感受不到其中的風險，由此想到前幾年按手印的那十八位好漢當時該承擔了多大的心理壓力啊！那是賭上身家性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吧！

每一次改革的發起者都會伴隨著無數的風險，不管他或他們身處何位。所不同的是有的人是被逼無奈，有的人看見了某種必然性，然后以大無畏的氣魄擔起責任，但風險是不會缺席的，所以他們會被我們這些后來享受果實的人所銘記。

前世小四對省城就談不上熟悉，現在更是陌生。這個被譽為“三國故里、包拯家鄉、淮軍搖籃”的城市，現在正向小四展現著自己的樸實與肅靜。

汽車駛入徽州路，道路兩旁的梧桐郁郁蔥蔥，路上行人不多，汽車更是稀少，偶有公交車駛過。遠處傳來“東方紅”的樂曲聲，小四循聲而望，只見一個巨大的鐘樓鶴立雞群，這就是省城的那個標志性建筑，最高處的鐘表指針指向三點整。

小四恍惚了一下，突然感覺時空交錯。前世小的時候一直生活在農村，長大后出來見到的已經是現代化的城市，現在看著“古意盎然”、年代感極其強烈的城市，不由的產生了猛烈的視覺和思想沖擊。這是在縣城所沒有體會到的情緒，因為縣城一直都很“古”。

暗自搖了搖頭，自己這算什么？穿越？重生？可惜沒人為他解答。這是他最大的秘密了，只能永遠埋藏在心底。沒人能為他分擔，父母都不行。

小四默默地在心里嘆了一口氣。還是先顧眼前吧，眼前也算是一場危機，小四雖然對此并不是很擔心，但這是基于未來的事實而倒推出來的結論。對于他這樣一個一直生活在底層的人來說，哪能了解到很多人為了那光輝未來所付出的努力甚至犧牲呢，這在后世的課本上是不會有詳細敘述的。

還不到一個月，小四感覺成長了不少，他現在不敢再想的那么簡單了，不能總以未來為參照，認為一切都能水到渠成。那是極其幼稚的思想。若是不小心夾在海浪和堤岸之間，被拍死了也只能怪自己不長眼睛，死了也是白死。

汽車拐了一個彎行駛沒多遠就停住了。

小四也收起遐思。

汽車正停在農行門口，此時的農行裝修的還沒那么光鮮亮麗，招牌是在門頭上方橫向懸掛，上面的字體和后世也不一樣。

三人下車進入大堂，褚長領著周向南爺倆登上大堂一側的樓梯，微側身體，“這里的領導是我爸以前的同學，關系不錯。大哥，是你的本家。你一會跟著我稱呼就行了。”

“好！”

褚長推開一間掛牌“行長”的房門，直接就進去了。辦公桌后的中年男子正在看著什么文件，聽見動靜抬頭一看，頓時露出笑容，把眼睛扶上鼻梁。

“褚長，你來啦！”

“嗯！周叔叔，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我大哥，也是你的本家，周向南。我說的錢就轉給他。”

“周叔叔，你好。我是周向南。”

周行長審視了一下周向南，點點頭，又轉向褚長，“這事你爸的意思么？”

“我爸知道。”

“我原來以為只有幾千塊錢，剛才給白抗戰打了電話才知道是這么大的數字。這個事我還得跟你爸通一下氣才能辦。”

“叔叔，這么大的事我怎么敢跟你開玩笑。你問問我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