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八月循聲望去,只見在自己右前方不知道什么時候站著一個三十來歲、不,實在不好確定歲數、圓臉微胖的男人。
他的嘴角叼著半截煙,看上去十分悠閑。奇怪的是他在對劉八月喊叫,嘴上叼著的煙卻沒掉下來。他穿著的白色短袖上衣很奇特,那種款式劉八月從沒有見過。他像是在故意顯露自己的肌肉,衣服上的紐扣只系著最下面的兩顆。
什么人啊?劉八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小虎。
“對,你們不能進去?!彼穆曇綦S著一股濕熱的海風飄了過來。
“我是-------”沒等說完,劉八月突然想起那張“錄用通知”,便轉身探進車里把那張紙拿了出來。
“我是來報到的?!眲嗽聯]舞著那張紙朝他喊道。
那個男人笑了笑,露出的牙齒不但整齊,而且潔白。
“你把它停在那里?!彼噶酥干砗螅又终f道:“你也需要------”他又指了指另一個方向。那里有幾間房子。
劉八月看看手里的那張紙,不知道這東西還有什么用處。在那人的注視下,劉八月又爬上車重重的坐在駕駛座上。
那個人對小虎的擔心是多余的。扭動鑰匙后,小虎沒有發出丁點動靜。連續試了幾次后,那個人已經一臉鄙視的站在車前了。
最終,小虎還是停在了他指定的地方——農場大門南側的一排房子前。
那個人拍打著雙手,沒有理會劉八月的感謝,頭也不回地向那幾間房子走去。小虎的車身上沾滿了泥土,弄得劉八月的手掌上也滿是灰塵。
他走進了一扇玻璃門。劉八月站在門口瞅了瞅,看不清里面,玻璃是深顏色的。劉八月握住門上那只粗大的亞光把手用力一推,玻璃門紋絲未動。
什么意思?不歡迎劉八月來啊?劉八月再次用力推去,門開了。不但開了,劉八月還因為用力過大失去重心差點一頭扎進去。
等劉八月站穩腳跟,對面站著的那個人臉上帶著一絲笑意,還有一臉的鄙視。
身后這扇門是自己打開的。
“歡迎你,劉八月。”那個人似乎在掩飾自己的心情,故作熱情的對劉八月說道。
“歡迎你加入紅星農場。”可能是看到劉八月一臉的不快,他接著又說道。
劉八月冷冷的看著他。那個家伙一臉不在意的樣子,悠閑地站在一臺顯示器后向劉八月伸出了右手。
劉八月盯著他的眼睛伸出手,慢慢說道:“你認識我嗎?”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象征性的握了握劉八月的手,隨意的說道:“不認識?!?
他的話讓劉八月頓時一頭霧水,連伸出的手都忘記收回來了。
“你剛才是用右手推的門吧?”他一邊低頭在電腦前操作著什么一邊問道。
“是的。”劉八月回答完后,突然像明白了什么。
“你是說,那里是通行證系統的采集端?”劉八月指了指門口。
他抬頭笑了笑,說:“不完全對。它還有一個主要的功能—識別。不過,這次是我先看到你的。”說完,他還幽默的用兩根手指指指自己的雙眼。
廢話,剛才在大門口對劉八月喊叫的除了你還有別人嗎。劉八月在心里說道。不過,很久以后,劉八月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同時劉八月也知道,他這句話絕不是廢話。
劉八月看著自己的右手掌,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一次劉八月在找工作時,因為劉八月沒有任何有效的身份證明,那個工作人員讓劉八月在一塊屏幕前伸出右手掌。當時劉八月還以為他是要確定劉八月的身份,心里緊張了好一會兒?,F在想起來,那家單位好像就是叫什么農場之類的。他們不吭不哈的就這樣把自己的手紋采集了。
劉八月覺得就是那次應聘讓自己和這里有了交集??僧敃r劉八月去應聘的什么崗位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算了,人都來了,想那些還有什么用?。?
劉八月記得自己在什么資料上看到過,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相同的兩片樹葉,也沒有相同的兩只指紋,更不會有相同的兩張手紋。這些存在于人們身體上的唯一性,就是人們自身的密碼。
劉八月的心里有點不快。因為劉八月有一種被窺探了隱私的感覺。雖然劉八月知道在許多地方都已經采用了這種通行證系統,可一個農場也這樣做就顯得太把自己當回事了。難道自己領一把鋤頭也要驗證手紋嗎?
記得當時那個掃描劉八月手紋的人也許覺察出了劉八月的不快,便慢慢悠悠地說道“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規矩”。劉八月雖有些不情愿,最后還是抱著一線被錄用的希望配合了他。
劉八月被拒絕了太多次,這一次同樣也沒抱什么希望,完全是一副隨他們便的心態。
其實劉八月生來就對那些按手印、檢查身體之類的事情反感。劉八月也說不出自己討厭這種事的原因,就是從心里抵觸。劉八月曾和別人說起過這種感受,她把劉八月的這種反應歸結為劉八月保護自己隱私的心理太強大了,由此還推斷出劉八月身上的隱私要比別人多得多。
“就是你心里的秘密太多,身體上就有了自然保護這些秘密的反應。”當時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劉八月對她的話不置可否。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秘密的人太少了。就連小孩也會一本正經的對大人說自己有一個小秘密藏得很保密。劉八月認為一個人身上的秘密是隨著年齡增加的。從自己認為自己的秘密是秘密的孩提時代到自己真正有了秘密不過是你長大了而已。所以,每個人擁有自己的秘密是太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劉八月們所要做的無非就是保護它,不管它給予你的是什么。
現在,劉八月的手紋真正的進入到通行證系統了。這也意味著在所有采用這個系統的地方,劉八月可以不用再說“身份證丟了,還沒有來得及補辦。自己記得號碼-------”
劉八月是該高興還是該擔心呢?
看著那些橫七豎八的紋路,誰知道開發通信證系統的人會不會有一天把事情做大,不但讓掌紋能驗證身份,還能代替信用卡付賬,代替身份證,代替一切與個人有關的事情。
如果是那樣,豈不是每個人只要揣著雙手就可以走遍世界了嗎?不過真要是這樣了,這世界上能少很多的假東西。比如假證件、假錢、假身份、甚至是假人-----
總不會有人把自己的手掌剁掉,再接上別人的吧?不過也說不定。如果有人真的想再繼續開發這套系統,剁手這種瘋狂的舉動就是他要對付的唯一難題。
問題是,不但有人在開發這套系統,而且在許多領域已經在應用了。未來,它也許將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支付方式之一。
這應該就叫做“刷手”吧。
劉八月知道刷手無非是預先記錄人們的掌紋、指紋等生理特征,然后建立數據庫,再預先設立授權就可以了。畢竟,現在它就跟一張出入大門的門禁卡差不多。使用這套系統的一般都是那些高大上的地方,比如在很多摩天大廈里面,還有外表看似平常里面卻不平常的地方。
眼前這里屬于那種呢?
那個眼睛盯著屏幕的男人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他的嘴角顯露出一絲壞笑。過了一會,他抬頭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劉八月,面部表情十分復雜的說:“想不到你還是涉案人員?。俊?
“你怎么知道的?”劉八月沖口而出。
“你告訴我的啊。”他指指劉八月的右手。
聽到他的話,劉八月心里猛地一沉,意識到當初采集劉八月的掌紋絕不會是為了辦理門禁卡那么簡單。
劉八月在心里狠狠的詛咒了一句。
“在這里可以用右手結賬。所以,每次刷手的時候最好確認一下。”他頭也不抬的說道。
“什么?”劉八月以為自己聽錯了。
“有問題嗎?”他抬起頭看著劉八月說。
劉八月搖了搖頭。
“右手嗎?”那個男人漫不經心的又一次問道。
“右手?!眲嗽乱а勒f道。
感謝科技的神奇,它讓劉八月們變得像白開水一樣透明。但絕不會讓人們像白開水一樣干凈。
劉八月的小虎孤零零地停在了農場大門外的停車場里。不管是什么原因,它也只能在那里了。
“你就是這樣把它開來的?”那個男人指著小虎僅剩的一只車燈,帶著揶揄的口氣說道。
“我們還失去了備胎、電子設備,冷卻液也缺了,發動機還滲油,最主要的是,它現在沒有汽油了。不過,我們還是來了。這點路對我們來說,小意思?!眲嗽碌ǖ恼f道。
“你怎么不說它沒有方向盤?!彼桓辈恍嫉纳袂?。
劉八月已經把行李都從車里取了出來,聽到他的話,便隨手將那只大號扳手丟在地上。
“什么意思?”他問道。這種工具在特定情況下還有另外的用途。
劉八月敞開左前門,指了指那根光禿禿的方向盤桿。
他看了看駕駛室內,又看看地上的扳手,嘴里叼著的煙蒂掉在地上。
劉八月沒理他,拾起扳手,拎著行李向前走去。
“嗨,你等等,沒有我你會迷路的?!彼飞蟻碚f道。
沒等劉八月說話,他又說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嗎?”
“不好意思,您貴姓?。俊眲嗽峦W∧_步,轉身看著他說道。
他笑了笑,露出了他那口整潔的白牙,像是看透了劉八月的心事,略有歉意地地說:“扳手就留下吧。我給你搞一個新的方向盤?!?
劉八月看著他,他的臉上是很真誠的樣子,便回身把扳手又放回車內。
“您貴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