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此時砸在燒得焦黑的石塊上，裂痕如同蛛網蔓延，像極了已經殘缺的歲月。

石將手掌放在那塊“神石”之上，仔細觀摩，不知在思索著什么，之后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只能死死扣住擔架的邊緣，不讓自己從上面摔下來。

“怎么會這樣？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啊。”

“這難道真的是神的懲罰嗎？是我讓部落走向了衰落，讓那么多族人戰死，也是我沒能在最后關頭選出最強大的首領，石神要懲罰我，我還有什么臉面去見先祖們？”

石氣若游絲，此時更是自責不已。

巫醫踉蹌著上前，任由著雨水沖刷著花白的頭發。

“首領大人，您別太自責了，這只是天災而已，就算神石崩裂，我們也一定能好起來的。”

“不，不會了，神石崩裂，我們要完了，嘔……”石吐出一口鮮血來，這可嚇壞了眾人。

巫醫命人將首領抬進了帳篷，在將部落的族人們喚來。

族人們都跪在帳篷外面，今日參加首領推舉大會的人以及首領的家人們都在帳篷內跪著。

烏壓壓一堆人擠在里面，錦陌只能站在門口等候。

等待石指令的時間漫長而沉悶，她只聽到連綿不絕的哭聲，是石的孩子們在哭，他們還不知道自己的阿父到底怎么了。

獸皮帳縵之下，石用枯燥的手指指向外面，他輕聲說道：“我怕是活不過今夜了……神石崩裂，我還有什么資格在做這個首領？去，去將陌喚來。”

錦陌聽到聲音，走到了石塌旁跪下，她抓住了石首領顫抖的手指。

“首領大人，我在，您請說。”

石抬起干澀的眼眸，他的聲音變得猶如干枯的樹干，沉悶而無力。

“陌，還記得你教大家怎么制作武器嗎？你像雄性一樣和他們勞作，和黑鷹一起打獵，你還通過了智比……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你愿不愿意帶領部落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我……”

錦陌剛要說話，一道蒼老的聲音便將她打斷。

“首領大人，陌只是一個雌性，她不能擔當部落首領，不如讓黑鷹做我們部落的首領吧。”

只見巫醫的額頭磕在青石板臺階上，長長的白發幾乎要掃到地面。

他腰間葫蘆里還掛著半干的草藥，搖晃著只屬于他的絕望，身為醫者救不回最想救的人，這或許是他最深沉的慚愧。

而在這一刻，他依然想勸石一句，就像多年來一同為部落所做的那般，哪怕是最后一次了。

石知道打破規則會有很多人反對，就算他們不敢表現出來，心里也是不服氣的，但他是部落的首領，所有人都必須接受他的遺愿。

“黑鷹沒有通過智比，甚至連陷阱都做不好，如何帶領族人？當下的情況已經不能再拖了，好了，都別在說了，就這么定了吧……讓陌擔任首領之位，讓她帶領大家打敗浩水部落。”

露珠兒在門口聽到石的決定，她奮力沖來，狠狠拉開了中間的人群。

“不！首領大人，她是一個雌性啊，她怎么能做首領，這簡直是荒繆啊！巫醫大人，你快勸勸首領啊！”

只有黑鷹做了首領，她才能做整個部落的雌母，才能享受最好的食物。

就算這個人不是黑鷹，哪怕是別的雄性做了首領也比一個雌性強，真是搞不懂，難不成這個陌給大家下了迷魂藥了？

黑鷹對著石拱手作禮，“首領大人，我支持你的決定，也會盡全力幫助陌讓部落迎來光明的。”

巫醫在這之前已經能完成過龜甲的占卜，但龜甲顯示神石崩裂，偶有變數，這意味著部落從此的截然不同，或許，神真的有所指引。

“罷了，方才見龜甲卜出'天火焚原'的異象，如今神石崩裂，或許讓陌成為新主，真的是神的旨意，我支持石的決定。”

露珠兒肥碩的臉龐因激動漲得通紅，她將黑鷹胸前的獸皮衣拽住，“你們是不是被她下了巫術了，怎么會同意這樣的決定？黑鷹你才是部落的首領啊！你快說說話，你告訴大家，你才有資格擔任首領。”

黑鷹將那只手甩開，雙眼冷如冰霜，卻又堅定不移。

“你還不配質疑首領的決定，你回去吧，這里不需要你。”

“不——黑鷹，這可是你的首領之位，你怎么甘心讓給一個雌性呢？你們不能這么做……”

當露珠兒還想再叫嚷時，賬內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巫醫微微頜首，兩個沉默的守衛極速上前。

他們動作利落地架起她的胳膊，隨后，她像個包裹般被直接扛在肩頭，在眾人的注視中被帶出營帳，只留下一串不甘的哭嚎聲漸漸遠去。

“放開我……你們這些卑賤的雄性也配碰我？”

石放開陌的手，緩緩抬起手臂，拿起枕邊那根象征著首領至高地位的骨杖，再穩穩將它放到錦陌的手上。

“陌，從今往后，你就是爍石部落新的首領了，這根權杖是你的了。”

陌拿著那根權杖，只見上面的狼牙閃閃發光，這根權杖既是沉重的責任，也意味著全族的性命，想到此處，手上的力氣又緩緩松開。

“首領大人，我，我不能……要不還是讓黑鷹擔任首領，我會輔佐他的。”

“神石代表著先祖的規則，神石碎裂，這是上天在啟示，我相信神一定有他的用意，而我……我也可以安心去見先祖了。”

說罷，石閉上了眼，在無氣息。

寂靜的空間中有人發出了悲痛的嗚咽。

所有人走出帳外，在被雨沖刷的草地上，巫醫帶領著人們舉行了送別儀式。

一場充滿神秘色彩的舞蹈之后，巫醫突然挺直了那原本佝僂的脊背，他高高舉起錦陌的右手，聲音洪亮地喊道：“從今天起，陌就是我們爍石部落的太陽，我們將尊崇她為部落新的首領！”

人群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吶喊：

“新首領！新首領！”

雄性們將石斧重重敲擊盾牌，激昂的聲響混著雨聲，驚起漫天飛鳥，仿佛整個大地都在為之震顫。

這樣的震撼讓錦陌有些不安，或許她曾經想過，也許她能成為部落的首領，帶所有人走向未來，那也只是在心里一筆帶過。

但這一刻真的實現了，她又不知道該用什么來形容此刻的心境了。

黑鷹看著人們歡呼的神情，嘴角帶著溫和的微笑，從陌帶著他們一起打獵開始，他就知道陌的不一樣，后來，陌帶大家制作了新的武器，那樣的聰明，肯定是她成為部落的太陽，太陽一出來，就連他這顆星辰也應該藏在云層里了。

“陌臨危受命，感激著首領大人的信任和期望，你們放心，我不會辜負大家的。”

錦陌將權杖高高舉起，笑容張揚又熱烈。

仿佛這根纏繞著各種獸骨的權杖伴隨著雨水的鼓舞，變得更加高大而神圣了。

“爍石部落的人們聽著，從今天起，我們部落將迎來全新的改革，我會讓你們吃飽穿暖，住最好的房子，成為這個大陸最強大的部落，我知道，我只是一個雌性，部落里肯定會有人不服從我，但我不會因此放棄，我會證明給大家看的，不管我們將經歷多少困難阻礙，我都不會放棄你們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