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鬧事
- 五十年代紀(jì)事
- 秋楓白露
- 2047字
- 2018-09-20 09:32:07
“嫡脈嫡女出生,可佑奚家百年。”
午夜時分,奚士申猛然從夢中驚醒,夢的內(nèi)容,大多不記得了。只有這句話,一遍遍的在耳邊響起,那是父親的臨終留言,亦是勸告。
摸著黑,奚士申披衣下炕,劃亮火柴點(diǎn)亮油燈,從爐子上的壺里,給自已倒了半碗開水。
就著燈點(diǎn)上漢煙袋,深吸一口,將臉隱在煙霧里。
懷里那八十畝良田的契書,沉甸甸地壓在心口,他本以為自己應(yīng)是高興的、開心的一夜好眠。
心心念念地惦記了大半輩子,一朝到手,咋就夢到了死去的老爹呢。
“呵,嫡女。”
他也有女兒,一、二、三,三個女兒。
他也有孫女,五個孫女。
全輸在他自己的出身上。原以為不過是老頭子臨老了,突然覺得對不住次子,承諾作廢時胡亂給他的一個借口,誰能想到……
“嫡”啊!一個字誤了他一生。
不就是“嫡”嗎?他將那女娃換了,養(yǎng)在身邊,他倒要看看,那孩子有何不同?
是佑他奚士申這一枝,還是奚士綸那一脈,百年昌盛。
奚士申是被門外的嘈雜聲,吵醒的。
醒來才發(fā)現(xiàn),他就坐在爐子旁的椅子上,不知什么時候又睡著了,前胸?zé)岷蟊忱洹kp腿曲在椅下,有些僵直,頭腦昏沉,鼻子塞堵。
他微閉了閉眼,坐在椅子上小幅度地活動了下四肢,一點(diǎn)點(diǎn)地移動著、拍打著,讓血液流暢。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他才緩緩地反手扣著椅背站起來,拄著拐杖去開門。
“爺爺,叔爺他們找你。”敲門的女孩還等在門口,年歲不大,十二三歲的樣子,削瘦單薄,油松的頭發(fā)扎著兩個辮子在胸前,還算白皙的臉蛋上,生著兩塊紅色的凍瘡印。
奚士申望著女孩,不期然地又想起那句:“嫡女出生,可佑奚家百年。”
腦中又閃過,那夜大雨磅礴,瘦弱的孩子在襁褓里,被他抱在懷里……
“爺爺?”女孩似看他怔忡得太久,有些擔(dān)心、有些疑惑地,又大膽的叫了他一聲。
“嗯。誰找我?”奚士申回過神,聲音一如既往地冷,只是多了抹暗啞。
“旺叔爺、還有七爺、八奶奶、財(cái)嬸,丁嫂子……”
奚士申那句誰找我,像是隨口一問,女孩的回答被他甩在身后。
幾步來到客廳:“大清早的,吵吵什么?”
廳內(nèi)的嘈雜就像按了快停鍵,嘎然而止。
“咳,永安來了,快!快坐。”老人說著,忙讓出了主位。
奚士申,字永安。名是他爹幫著占用的,字是他那位當(dāng)官的祖父點(diǎn)的。
老爺子眼見在老妻、兒子的維護(hù)、寵愛下,那小妾不但生了庶長子,還慫恿著兒子將屬于嫡孫的“士申”二字占了(當(dāng)時奚道儒,一妻一妾先后有孕。家里的老太爺?shù)帐^念強(qiáng),只為末出生的嫡孫查尋典籍取名,最滿意的就是“士申”這二字。),便讓下人拿了本話本,隨手點(diǎn)了兩個字“永安”給了他。
雖有對他的祝福,平安健康之意;更多的是敲打,讓他一生安分守己。
奚士申被“永安”二字大早上的刺了心,皺著眉黑著一張臉,在主位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接過兒子遞來的茶,抿了幾口。
老爺子看了兩眼,只覺得老五都當(dāng)了大半輩子的農(nóng)民了,還是一如即往的矯情。
“聽說老六賣了八十畝祖田買藥,那藥有沒有說都送到哪里?”
對著一屋子殷切切的目光,奚士申滿腔的不耐,不管他和奚士綸如何斗得你死我活,在他的觀念里,那都是自家的事。自家人做自家事,哪容得外人來責(zé)問。
奚呈繼眼見旺叔問了話,自家老爹滿臉的厭煩,弄得一室尷尬,只得上前作答:“是賣了八十畝田買藥,卻不是什么祖田。祖田的出產(chǎn)一直供著族里的孩子們讀書,六叔在難,也不會斷了孩子們的希望。”
坐在左二位的老太太聽不得了這些,敲著手邊的拐杖,嚎叫道:“那八十畝田怎么就不是祖田了,祖上傳下來的嫡系繼承的,繼承就繼承吧,說賣就賣,問過我們族人沒有。”
“啪!”奚士申將手里的茶杯拍在手邊的方桌上,瞪眼怒斥:“什么時候,我嫡支的家業(yè)也成了族里的了。我竟不知,我太爺爺買的田,傳給我爺,我爺傳給我爹,由我爹傳給老六的八十畝良田什么時候成了族里的祖田?成了共有財(cái)產(chǎn)?那是不是各位家里的房地金銀手飾也得共享啊!”
“和著我們嫡系單給族中買了祭田不算,還得將手中的財(cái)產(chǎn)拱手相讓……誰來告訴我哪來的族規(guī)條案、哪來的律法執(zhí)事……當(dāng)我五、六兩房好欺不成。”
耳聽著奚士申的咆哮怒罵,屋內(nèi)一片寒顫。
“那、那藥都送給了G匪……”囁嚅的聲音在門邊響起。
奚士申緩了口氣,灌下半杯熱茶,眼皮也不抬,“嗬!老六能為自家子孫賣田買藥,在座的各位哪家沒有幾畝好田,不說像老六那樣全賣了,賣個一兩畝還是能的吧。”
“這、這……不是開玩笑的嗎?我們哪敢跟老六的家底比,他賣了祖?zhèn)鞯牧继铮€有兒媳的嫁妝田……”
奚士申呼吸一窒,想到李樂儀陪嫁的眾多田產(chǎn),懷里壓了他一夜的八十畝地契也輕漂漂沒了分量。
“你也說那是侄媳的嫁妝田,咱奚家啥時候,連外來媳婦的嫁妝也貪起來了。”
“不說貪不貪,難道李樂儀嫁妝田里的收成,不給六房吃用不成。”
“就是,六房富裕,既然要捐藥,怎么地也得先緊著奚家的族人才是。”
“早年打鬼子時,奚家的兒郎不管是G軍還是G匪,六房捐衣捐糧,都是一視同仁,怎么……”
“啪……啪!”奚士申聽得臉色鐵青:“你們也說那是打鬼子的時候,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兩軍對壘,給敵人送東西,叛變啊!”
“六伯都能給G匪那邊的奚家子孫送藥,那五伯是不是也得給G軍這邊的奚家人……”高揚(yáng)的聲音在奚呈繼家的婆娘的怒瞪下卡在了喉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