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人端起手中的熱茶悠哉的抿了一口，“弟妹恐是在外跑習慣了，這偌大一個家要是沒有人來管理，那該成什么樣子。”

她輕笑一聲，別有意味的瞥了一眼蘇碧慈身邊的張作黎，“總不能讓男人在外忙碌了一天，回了家還要為瑣事煩擾，甚至吃不上一口熱飯。那這個妻子是不是當的有些太失格了？”

這話說得十分對老夫人的心思，她雖沒那么古板，堅決反對蘇碧慈外出工作，但最起碼要照顧好家里。

連一口熱飯都不能讓自己的男人吃上，不是失格是什么。

張夫人瞧了瞧老夫人的神情更是得意，雖老夫人未出一言，但儼然已經站在了她這邊。

蘇碧慈也曉得再費口舌也改變不了她們的思想，畢竟老太太歲數已大，受了守舊思想的影響一輩子，要改也改不了。

張夫人更是一輩子都守在家里，哪可能否定她自己本身。

蘇碧慈悄然嘆了一口氣，轉頭對傅曼琳鄭重道：“你若哪日想通了，與我說聲便是。讀書就算與你沒用，也是一件好事。”

傅曼琳第一次見到她臉上出現如此泄氣的神情，是萌芽的新思想敗于牢不可破的舊思想了嗎？

這世間在受舊思想荼毒的人數不勝數，但能像蘇碧慈這般執著于改變、傳揚的人又有多少呢。

“嬸嬸，若我有一日想去學校了，一定與你說。”

傅曼琳的話并沒有給蘇碧慈帶來多大的高興，蘇碧慈轉頭正瞧見端著飯后點心、水果走出來的董蓮，四目相對后，她無力感更甚。

這偌大的一個張家此刻就像是一個牢籠般壓迫著她，讓她無力喘氣。

董蓮將蘇碧慈臉上的神色盡收眼底，她嬌軀一顫，視線驚慌地躲到一邊，無辜的眸子里竟多了幾分莫名的羞恥。

她感覺手上的盤子此刻有千斤重，壓得手腕生疼。

董蓮強咬著唇，將點心、水果放在桌上，悄然無聲的退了出去。

夜色漸深，原本熱鬧的一樓此時只剩董蓮一人，略顯寂寥。

董蓮端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整個后背緊繃成一條直線，手也板正的放在膝蓋上，只是一雙如水的眼眸空洞地出奇。

屋內只有她勻稱的呼吸聲和身后火上雞湯咕嘟的聲音。

“哐當——”一聲巨響從外面傳來，瞬間將董蓮從繁雜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她打了一個激靈，慌張的起身，不顧火上鍋蓋的燙熱，強行打開，舀了一碗雞湯出來。

她小心翼翼的端著雞湯，一出廚房的門，正碰見她的丈夫張如泉。

今夜，張如泉并沒有飲酒，這讓董蓮暗暗松了一口氣，她溫柔笑著將手中的雞湯送上。

“累了吧，喝碗雞湯吧。”

張如泉盯著她手上冒著熱氣的雞湯，一側眼便瞧見她被燙的有些發紅的手指。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大手一揮，“不喝了，哪還有肚子喝得下去！我要上去睡覺了！”

說罷，轉身自顧自的走上二樓。

董蓮不斷回味著他略帶火氣的話語，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她轉身將火關上，看著那熬得正是時候的雞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可憐了她守了一晚上的雞湯。

等董蓮端著洗腳的熱水回了房間，張如泉已經人字型躺在床上雙眸緊閉。

董蓮將熱水小心的放在地上，溫聲細語道：“洗洗腳再睡吧，還舒服些。”

張如泉并沒有回應，整個人像是已經死死的睡去。

董蓮身子僵在那兒半天，就在她以為他不會有回應的時候，張如泉的腳微動了一下，慢慢的伸到床邊。

董蓮輕輕嘆了一口氣，提起裙子半蹲在床邊。

張如泉一整日在外，腳上不免氣息重了些。

董蓮強忍著從胃里翻騰的難受，為他輕輕脫下襪子，用毛巾沾濕了一點點擦拭他變黑了的腳底。

擦著擦著，委屈涌上心頭。她驀然想起蘇碧慈瞧向她時的眼神，是同情，還是可憐？

董蓮吸了吸鼻子，低著頭小聲道：“如泉，今個兒三嬸嬸說起，只要想上學，可以隨時去她學校里。”

張如泉沒有回應，讓她的心沉了一分。

董蓮也不氣餒，抬頭盯著他的臉繼續道：“孟穎不想去上學，我倒覺得上學挺好的。”

張如泉用鼻音“嗯”了一聲，將另一只腳伸給了她。

“我其實也想去上學，家里的活下人們都能應付，晚上我回來再準備一家人飯菜也不遲。”董蓮猶猶豫豫了半天，還是將自己的心里話說了出來。

“這樣，我能去上學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手上的動作也因著心頭的緊張停了下來。

張如泉翻了一個身，對于她一直啰啰嗦嗦不斷的話語，頗是不耐煩，敷衍道：“你想去就去。”

“真的？”董蓮一臉的驚喜，聲音不自覺拔高了一個調。

她遲疑道：“那你明日幫我與三嬸說說行不行？”

董蓮著實沒有了再面對蘇碧慈的勇氣，只要一想起那個眼神，她就覺得自己卑微到骨子里。

張如泉不耐煩的又翻了一個身，“嗯嗯嗯！”用鼻音道。

董蓮得到肯定回復，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兒去了，手上擦得更加細心。

只要能上學她也就能跟她們變得一樣了，她伴著這般的想法香甜的睡去。

夢里她穿著靚麗的衣服，與張孟晗一同坐在嶄新的教室里上課識字。

這般美好的感覺讓她不忍蘇醒，但當黎明到來，破曉的第一縷晨光照在她臉上的時候，還是將她拉回了現實。

樹影婆娑的墻頭上，一個故意壓低的男人聲音傳來，“哎！你過來！”

過路的小丫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嬌軀一顫，腿頓時軟了，癱坐在地上扯著嗓子嚎道：“救命啊！有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