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淺心中仍有些事情不敢確定。
“于惟石,看尸體的腫脹程度,應當是他,難怪最后那天他只有一個人回到山上,據說之前他二人都寸步不離的。”陸淺繁瑣地為易之如解釋,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果然。”易之如心中暗忖,然后對陸淺正色道:“這也說得通,于惟石想帶自己手下撤離,好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讓這些什么也不知道的道士當替罪羊,即便是被官府抓了,也說不出什么來。知道內情的應當只有海青子一人,他是唯一的麻煩,于惟石便在臨走前殺了他滅口,想不到完事后在山上遇到了你——等等,他為什么要回到山上的宅院?”
陸淺原本糾纏在一起的思緒被理順了不少,聽了易之如最后的疑惑他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答道:“也許滅口之后路過那里,見到大門開著便進去看看?”
易之如輕輕搖頭否定了他的想法:“不對,在山上殺人,萬一被海青子的徒弟看到,事情就復雜了,于惟石那么狡詐的一個人,定然不會想不到這點。”
陸淺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自己是有些亂了方寸了,這小郎君置身其中卻能保持清醒的頭腦他實在有些自愧不如。
他點頭道:“那他定是找了借口引海青子下山。”
“這很容易。海青子應該不會懷疑他……”
“即使懷疑,他也不得不去。”陸淺打斷他,有些遲疑地說:“海青子也許早已經和于惟石產生分歧了。”
這倒令易之如有點驚訝了,他詢問地看向陸淺,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第一次和于惟石交手,最后……大概是海青子把我救了。”
“當時中了幻蛾,腦子不清楚,現在想想,最后海青子打我那一掌,應當是故意為之。”
陸淺垂下眼簾仔細想了想,這才肯定地說:“看似是他幫于惟石殺我,其實正是因為他出手,我才脫離了于惟石的掌控,而且后來我逃進樹林里,感覺他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海青子雖然功夫不怎么樣,可那么近的距離,我又受了那么重的傷,他若真想抓我,我是一定沒有還手之力的,可他卻往相反的方向追去了,所以我想……”
易之如懂了,卻不明白為什么海青子要那樣做,明明在風云觀的時候兩人還劍拔弩張的。
“所以你懷疑海青子留了后手?”易之如的聲音有些興奮,“的確,如果是我的話,在明知非死不可的情況下,我定會將對方的把柄留下來,大不了魚死網破。”
“那么于惟石最后上山,也許是去找東西的了?”
二人一陣沉默,最后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道:“明日——”
見對方說話,又同時閉上了嘴,易之如彎彎嘴角示意陸淺先說。
“我明日得再去一次南村墳地,玄玖這里,勞煩之如派人暗中保護。”
易之如也是這樣想的,便立刻答應了。說起玄玖,她笑道:“玄玖此人,性情太古怪,也說不上他是膽大還是膽小,有時候表現得有情有義,有時候又自私自利,真是有意思。”
“陡生變故,不知所措了吧。”陸淺也淺淺一笑:“他之前生海青子的氣,也不過是因為海青子不肯讓他將玄拾的尸體送家鄉,其實聽他口氣,這么多年,海青子對他們這些徒弟還是不錯……”
話音嘎然而止,易之如低頭走著,身邊突然就沒了人。她一頓,回頭看矗立原地的陸淺,黑漆漆地看不清面孔,她有點緊張地看看周圍:“怎么了?”
“玄拾的棺材旁,還停了一口棺材!”
易之如被他說得摸不著頭腦,咬著嘴唇看他。
陸淺也不解釋,只是催促道:“快回你府上,我給你看樣東西。”
----------
二更鼓響,易府一間房內燭火通明。
這房間里面古董字畫軟榻茶臺置辦了個齊全,看起來極為清雅舒適。
尤其那那屏風十分大氣,上面所繪崇山峻嶺數峰疊起,水天一色波光瀲滟,山水皆以青綠為主,山頂以青綠敷之,山腳則用泥金鋪陳,松樹不寫松針只以深綠點之,偶爾幾點粉紅桃花綴入其間,紅綠相間卻不突兀,細勁的線條寥寥數筆便勾勒出幾個纖細如發的男女徜徉畫中,筆法流暢毫不做作,一看就是大家之風。
忽明忽暗的燭火下,易之如和陸淺二人在榻上相對而坐,臉被搖曳的火光照射得陰晴不定。
陸淺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黃紙放到幾案上展開,又用手撫平,原來是那天從尸體發間拿到的人像。
易之如拿起紗燈旁的竹枝,在燈芯上撥了撥,房間內頓時明亮了不少,她扯過旁邊的紗罩罩了上去,這才仔細看向陸淺推到她眼前的畫像。
“這人……”易之如低頭仔細看著畫像中人,遲疑了片刻開口道:“有些面熟。”
陸淺點頭,雙眉之間憂色忡忡:“我也覺得。”
易之如有些詫異:“陸兄也認得?”
“眼熟而已,想不起在哪見過。”
“我也是……”易之如伸出手指在那人像的線條上輕輕描摹著,提醒陸淺:“會是長安的人嗎?”
陸淺在腦海中仔細地搜尋了片刻,搖頭。
易之如的眼神不自覺滑過他的面龐,在柔和的紗燈照耀下他臉上的輪廓不再冷硬,他的表情十分專注,連同那深褐色的眸子都變得晶亮有神,那對眸子真是令她流連……
她連忙眨了眨眼,摒棄了腦中的雜念,正色道:“你我的交集除了長安,就是壽州了,既然陸兄篤定在長安沒見過這個人,那我們就從初次見面開始理個頭緒出來。”
二人一點一滴地回憶往事,努力地不錯過任何一個人,良久終于得出了結論——孔飛。
畫中之人竟然是孔飛。雖然他們都只見過他的尸體,也能看出那完好的面容起碼與這畫像有八分相似。
他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孔飛跟這事究竟會有什么關聯,唯一不同尋常的地方就是玄玖之前說過,孔飛因為爆炸發生后的異常舉止而死于他刀下。可明明就是定水村的一個普通鄉民,怎會突然成為眾矢之的?
靜默良久,易之如喃喃道:“如果玄玖殺人時的情形確實如同他所說,試問,孔飛當時為何要提著一袋硝石?”
二人面面相覷,同時覺得不寒而栗。
“明日不去南村了,先去定水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