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陸淺發現易之如神色不對,緩聲問道。
易之如感覺十分挫敗,喃喃道:“你……你把他殺了……”
陸淺一怔,不可能啊?那一拳雖然情急之下使了十二分的力氣,可就自己現在這點體力,怎么可能一拳就將人打死了?他連忙探頭望去,果然看到那宦官死不瞑目的一張臉。
他忙走到尸體旁邊查看,半晌,搖搖頭。
確實是死了,死得透透的。只是致命傷并不是他打的那一拳,而是整個頭骨最軟的百會穴上多了個窟窿,那些血正是從那個窟窿流出來的。
他眉頭緊鎖看著知從,然后起身嘆道:“法師還是殺了他。”
知從無動于衷,算是默認,他用地上的草葉擦干凈手指上的血,然后拾起地上的軟劍,用手輕輕撫摸那漆黑烏亮的劍身,又用袍袖輕輕拭去上面的污跡,臉上先是現出一抹回味的笑容,而后眼神漸漸變得凄婉起來。
“法師的毒解了?”陸淺見他有些古怪,以為他的毒性未除。
“解了……解了……”法師輕聲回答,更像是嘆息。
陸淺不太相信。
“這么快……法師真是好高的道行。”
“不瞞施主,于惟石使的迷藥,貧僧恰好是有解藥的。”
陸淺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原來是迷藥……那法師給我用的傷藥里,也是混了解藥的吧?”
“正是,迷藥幻蛾,一嗅便能令人心性大亂,心志不堅著尤甚。”頓了頓他解釋道:“狼耳和幻蛾出自一人之手,數年前兩件寶物一同被惡人搶走,我那日一看你帶回來的狼耳,便猜你中了幻蛾,果然……”
陸淺和易之如對視一眼,同時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無意中寄宿到知從的廟里……看來冥冥之中果然都是有天意的。
陸淺問道:“看來法師與他的過節也因此而起了?”
知從欲言又止,一幕幕往事飛快閃過他的腦海,最終他什么也沒說出口:“我們先將他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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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起動手,很快就挖了一個淺坑,將于惟石草草埋了。
知從頂著烈日在坑邊為他念經超度,陸淺和易之如在樹下陰涼處遠遠地看,劫后余生,心中有千言萬語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好相對無言。
易之如繃著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靜靜站在原地的知從,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陸淺以為她在生氣,眼睛掃過她脖子上的大片淤青,向她身邊靠了靠,輕輕問:“疼不疼?”
易之如的臉上閃過訝然,稍縱即逝。她瞄了眼陸淺的肩膀,朝那里揚了揚下巴反問道:“那你疼不疼?”
陸淺自嘲一笑,隨之望向知從的背影感慨道:“我皮糙肉厚,況且方才法師是留了分寸的,在擊中要害前手掌移開了些,還卸去了不少力道,不然現在躺在地下的大概就是我了。”
他將頭轉向易之如,看她臉上一條條臟兮兮的痕跡,遞上一塊布帕道:“而你就不同了。”
易之如粲然一笑,眉宇間的陰霾全都疏朗開,“生而為人,有何不同?”
陸淺無言以對,低頭費力地撕下袍角,想要幫他裹手臂上的劍傷,無奈自己那受傷的肩膀抬不起來,又郁悶地想要放下。易之如見了,自然地用那只完好的手抓起布條的另外一端拉了拉,陸淺笑著幫他綁緊傷口,最后一人拽住一邊打了個死結,倒也配合得相當默契。
對于于惟石——一個最有力的證人死去了,兩人都覺得遺憾,可誰也沒立場去指責知從,說起來,他對他們兩人還有救命之恩。
知從超度完了仇敵,一臉脫然地朝他們走來,兩人趕忙迎上去。
令人驚訝的是,知從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請他們照顧平一。
“法師去哪?”易之如急道,生怕他大義凜然地生出什么以命償命的念頭,在她看來實在是不值。
“先跟陸施主告罪,上次施主問起平一的身世,貧僧并未說出真相,貧僧妄語,自會去佛前懺悔。”
“貧僧出家前姓尤,與平一的母親尤蕓兒乃是兄妹,那一年……陸施主既是官家之人,想必也聽說過尤氏那樁舊事……”
“蕓兒早與藥王李家成親,已不算尤家人,那日恰巧回來尤家為平一辦滿月酒。而貧僧早已出家,我三人按律令都不必死,督軍也怕錯殺無辜,只將貧僧三人綁了,說押回去聽候都督發落。”
“誰知那于惟石卻趁人之危,本應將我等送至府衙,卻在半路貪圖蕓兒夫婦的寶劍狼耳和剛研制出來的幻蛾配方,他肆無忌憚地將她夫妻二人在貧僧面前殺害,他本要將貧僧一同滅口,卻被那督軍攔下,說殺了少林弟子上面怪罪下來不好交代。于惟石當時只是一個小小隨從,不敢忤逆督軍,便拿著兩樣寶物借口離開了。”
“貧僧被枷鎖綁著,無法,又不會照料吃奶的娃娃,只得忍痛將平一交與過路的一名老嫗,并問明她的住處,說好若貧僧還活著,一定來領回孩子。”
“貧僧終于還是被放了,自此四處追蹤那惡徒于惟石的下落,幾經輾轉卻得知他因尤家一事立了大功,不知怎么巴結上了大官,跟去了長安。貧僧想,此去長安不知幾時能回,恐平一有事,就先去尋他,到了老嫗留的地址卻發現她家正在辦白事,老嫗竟然在前一日便故去了。”
“貧僧問平一下落,她家人支支吾吾,后來才說她家養不起這孩子,老嫗前日將他放在破廟之中,回來之后突然病發,一定是報應。貧僧不知是哪個破廟,只好漫山遍野地四處尋找,佛祖保佑,貧僧終于在兩天之后找到了他,就在現在的小廟里。當時他已經餓得奄奄一息,連哭聲都很微弱了,貧僧只好冒雨去南村的人家要了一些米湯,這才活了他的命。”
“當年為了養育襁褓中的平一,也是一時義憤給他的父母報仇,作出背棄師門漂泊江湖的不智之舉,從那之后貧僧再也沒有回過少林。如今平一已經七歲,我不愿也沒資格強留他如我一般青燈古佛一輩子。”
“我早該回少林去接受懲戒,只是舍不下這無辜的孩子,如今貧僧造了殺孽,再不回去就是褻瀆佛祖,實在惶恐。兩位善人若肯答應貧僧代為撫養他長大,我便能放心回方丈師父座下重新理佛,消除業障,否則,我只能將他帶回少林受戒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