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批吃過晚飯后，淋浴間擠礦工，木盆碰撞聲不斷。
礦區熱水供應時間只有兩個小時，男人們擠在一起共用熱水，首次下礦后，他們升起從未有過的洗澡欲望。
端著木盆和毛巾，猶豫一會兒，比爾沒有踏入淋浴間。
淋浴間里白花花一片，有些反胃。
他不想被人碰到，感覺從未如此強烈，理由未知，或許與他人肢體碰觸會讓他想起走私船上那些瘋子，曾抓住自己手臂拼命啃咬。
來到全身鏡前，鏡面凹凸不平，沾滿水漬，映出模糊人影。
鏡中青年面容扭曲蒼白，眼眶凹陷，黑眼圈嚴重，又很瘦弱，就像縱欲過度或是煙癮成性的少年罪犯，有些恐怖。
比爾開始擔憂。
「雖然我開始理解這家伙為什么整夜失眠，但這不利于身體發育，從體毛濃密程度來看‘我’可能還未成年，虛弱成這樣，以后肯定早謝。」
「早早謝頂......」
「注意點吧，沒有規定男巫身體必須虛弱，我至少應該像個真正的男人，不然連槍都扳不動。」
抓抓頭發，祈禱這具身體沒有地中海基因。
等所有礦工走光，比爾才端起木盆走進淋浴間，他毫不在意礦工看向自己排斥嫌惡的目光。
淋浴間管理員大喊熱水供應結束，只剩下冷水，燈也熄滅，這不影響他將臟東西洗凈。
某處管道嚴重生銹，洗澡水泛黃，嘩啦啦灑在地上，木盆接滿涼水，把頭整個伸進木盆。
“咕嘟咕嘟……”
“呼——”
“該辦正事了。”
“研究成果應該和礦井深處秘密有關，必須盡快想辦法靠近。”
“裝作失足從懸崖掉下去，借用陰影之力藏起來，用影子潛入崖低洞穴？”
“從懸崖摔下去可能會死，用命換取兄弟會需要的情報，值得嗎？”
“命根本不值錢。”
“可我只有一條。”
“哈——”
將腦袋從木盆抽出，冷水能讓比爾的頭腦鎮定下來，他最近思維有些混亂，時常感到頭疼，卻不知道原因。
「我需要醫生，腦科或是精神科。」
「也許只是壓力太大，伏特加就能治好癥狀，也許是使用陰影之力的后遺癥，適量使用就能緩解。」
「等這次事情做完，我需要修養一段時間，再去尋找離開這具身體和世界的方法，我有一大筆錢，不用工作。」
仰頭享受著獨處時光，比爾控制影子滲入巴姆先生房間，影子可以最大限度伸長，但不能無限伸長。
巴姆先生住在遠離礦工宿舍的三層小樓里，東側第三排第四個窗戶。
這是巴姆先生自己說的，他讓這些礦工不要發生沖突，因為他能隨時看到礦工宿舍樓前的一舉一動。
隱藏在暗中的影子與建筑陰暗面相連，迅速爬上墻壁鉆進窗戶縫，影子冒出耳朵偷聽。
比爾還無法將其他器官功能轉移到影子，他需要適應感官剝離身體，一只耳朵已經是極限。
“布萊格醫生，又死了一個，這已經是今年的第9個！我們的技術根本不成熟，只是不斷葬送人命，上面不肯停止開采，我該怎么辦？”
“那么多礦工，隨便挑幾個送下去，不要想太多，以前你不是做的很好嗎？”
“他們的命和研究成果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醫生開始說話，比爾記得這個聲音，是給他體檢的高個戴眼鏡醫生。
“布萊格醫生！你見過那個場面，那根本不是人類可以觸碰的東西！”
“繼續開采下去太危險了，幫我跟院長申請停止吧，等技術更加成熟時......”
“記住立場，巴姆中尉！”
“不管外界有多少流言蜚語，研究院從不停止研究！”
“這種資源只要利用得當，全國都會受益，到時候大家都會感謝你此刻的決定，那就是繼續研究下去，不是放棄！”
“我聯系的走私船發生海難，不然此刻我們就會得到一批囚犯，巴姆中尉，政府也在想辦法降低損失，但開采絕不能停！”
布萊格醫生嚴厲訓斥巴姆中尉，聽上去他的地位比中尉高很多，比爾回憶醫生樣貌舉止，身上沒有一點軍人做派。
雖然只能聽到聲音，他能想象布萊格醫生目光無比陰森，在這個時代，醫生對待人命更加極端，沒有學會珍惜，便會藐視。
畢竟生命脆弱，空氣都能讓它輕易消散。
“對不起，布萊格醫生，我明白，我會盡快安排，再給我幾天時間……”
“抓緊時間，鄰國可不會等我們慢吞吞發展，這是為了國家的榮耀永存！”
“你說的沒錯，榮耀永存。”
比爾聽到關門聲，他收回影子，離開淋浴間。
回到宿舍，胖子約翰正在呼呼大睡，他今天過得也不舒服，除了工作環境惡劣，還有其他礦工排擠的態度。
下礦時沒人愿意和胖子同批纜車，回到地面時也是如此，胖子只能跟著礦工隊長，可惜隊長不會總帶著他，新人變成老人只需要一天，老人不需要隊長。
比爾對胖子的遭遇無動于衷，回到床上拿出陰影之書。
他已經學會如何在陰影之書記錄。
將陰影之力注入，曾經寫在書中的內容就會浮現，因此可以推測，陰影之書關于巫術的內容由被比爾占據身體的人書寫。
可惜書中并沒提及‘自己’身份，這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拿起油墨筆，比爾開始整理信息，剛剛他聽到不少東西，希望可以把整件事理順。
「幾年前，諾曼皇家自然科學研究院發現，吉克朗西附近山里擁有大片煤礦，因此政府建立西瓦爾礦區，獲得發展技術與軍事實力的重要資源。」
「采礦需要大量廉價勞動力，所以政府建設吉克朗西，吸引外地人前來，開采煤礦時，他們發現比煤炭更有價值的‘資源’，開采這東西非常危險。」
「巴姆派礦工挖掘危險資源，導致礦工死亡，他不想繼續這樣做，因此布萊格醫生從監獄找來一批囚犯運到礦區。」
「我乘坐的走私船本就計劃開往礦區，直接接觸兄弟會想得到的研究成果……」
比爾寫到這里，感覺有地方無法理順，筆尖點在囚犯上思索。
“布萊格醫生說謊，走私船上只是被誘拐的普通人，政府沒有安排囚犯過來，布萊格醫生不能完全代表政府。”
“布萊格醫生和政府目標未必一致，但都需要通過開采危險資源得到，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是什么呢？”
“挖掘就會造成死亡，帶毒金屬？”
“不會是鉛礦吧？”
“開采磷礦也有生命危險，這個時代還沒發明防毒面罩，而且開采磷礦除了造成一氧化碳中毒，還有放射性污染物對礦工造成傷害。”
比爾寫下鉛礦、磷礦，隨即又把這兩個詞劃掉。
“重金屬和天然放射性元素的確會有危害，但這種損害累積在人體內，不會短期造成礦工死亡，不是鉛礦和磷礦。”
“……化，……離開？”
比爾想起在運煤道偷聽的內容，有人尖叫、有人哀嚎，說明……
變化突然發生！
“也許今天死掉的礦工開采一段時間都沒事，卻突然發生變化，是礦洞坍塌壓死了嗎？”
“還是……”
“該死，他們不是在挖死人墓吧！”
想到這種可能性，比爾開始反胃。
合上陰影之書，再次咒罵把自己帶到這個鬼地方的所有因素。
“我要主動做些事，這里我片刻都不想再待下去！”
“一定還有信息被我遺忘，礦區明明有人失蹤，為什么礦工都沒有發現？”
“因為……”
“礦工認為他們以正當理由離開礦區，而非突然消失！”
“巴姆中尉說過，礦區規矩只有一條，禁止發生矛盾，打架斗毆！”
……
“終于聯系在一起了。”
嘴角上揚，將陰影之書送回陰影空間。
頭又開始隱隱作痛，比爾揉揉太陽穴，蒙上被子休息。
寂靜深夜，巴姆中尉房間依舊明亮，書桌上堆滿檔案袋，他正仔細查閱新人礦工的背景與人物關系。
檔案袋被整齊分成兩摞，一摞較厚，另一摞只有薄薄幾份。
巴姆中尉拄著額頭，猶豫不決。
終于將較厚那摞檔案袋放回柜子鎖好，巴姆中尉輕輕嘆息，將燈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