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郊的綠竹林，是齊州縣景色最優美的地方之一。

春夏竹海蔥翠，賞心悅目。秋冬傲然挺拔，臨寒不退。

秦夫人的墓碑便在東郊綠竹林里，是秦子杰親自挑選的。

他記得新婚那會，帶著萬安玉來踏青，她說喜歡這里，想要每個季節都來一次，想看看這綠竹林在不同的季節分別是什么樣的風景。

他還沒帶她看遍綠竹林的四季，她便已經離開。

當時的諾言是真心實意說出口的，也是真心實意想要這樣做的。

可是后來，不知道為什么，明明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他卻始終沒有履行。

他們漸行漸遠，是因為她的疏離，還是因為他的忽略？

她把自己困在府邸那方寸樓宇之中，他把自己安置在外面的歡聲笑語中。

她不語，他不問。

她的離開，在他的心里，也沒有激起多大的浪花。

想起過她的好，但畢竟以后的人生還長，他還有很多選擇。

看著石碑上冰冷的字，秦子杰冷笑一聲，短短幾日，她的容顏便已經在自己腦海中模糊起來。

他起身拍了拍粘在自己身上的土沫和煙灰，身后的隨從趕緊上前幫他打理，跟著的丫鬟在墳前清理了一番，提著空了的竹簍跟在后面。

“胡夫人？”秦子杰略帶驚訝的頓住了腳步。

胡夫人輕微點頭，“我來看看妹妹。”

秦子杰拱手作揖，“勞煩胡夫人記掛。”

他說著看向路小滿，眉頭不由得皺起來。

“你們還沒抓到兇手？”秦子杰質問道。

路小滿搖搖頭，看在他還有點良心的份上，她也不想跟他起沖突，說出來的話語氣也軟了幾分。

“秦公子放心，我們定然會竭盡全力。”

秦子杰臉上露出譏諷的笑意，冷哼一聲，便拂袖離去。

他還沒走出幾步，便又看到了一個來人。

“看來今天還挺熱鬧啊。”秦子杰放大了聲音，回頭朝著萬安玉的墓碑看了一眼。

路小滿和胡夫人聞言也都轉身看去，竟然是萬安順。

秦子杰瞇著眼睛笑，“看來萬通鏢局還是有人的，行，大舅子，我也不妨礙你探親，走了。”

秦子杰說著擺擺手，便揚長而去。

萬安順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看著秦子杰走遠，才回頭朝著墓碑走去。

“胡夫人如此記掛著舍妹，想她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的。”萬安順道，他的聲音依舊嘶啞，似乎沒有一丁點好轉。

胡夫人欠了欠身子，“姐妹一場，應當的。聽剛才秦公子所言，你是秦夫人的長兄？”

胡夫人從未聽萬安玉說起萬通鏢局那邊的事情，她只知道她有一個尚未成年的弟弟。

他微微點頭打招呼，“我是玉兒的堂兄，二叔和俊兒都不在了，娘家也就只剩下我爹和我了，今日是玉兒的頭七，便來上柱香。”

“天色也不早，胡夫人先吧，你們婦人家，回去晚了也不太方便。”萬安順客氣道。

胡夫人點頭，示意讓小蕓把簍子里面準備的東西拿出來，她跪在墓碑前，點燃紙錢，開始祭拜。

路小滿盯著萬安順看了幾秒，直到萬安順的目光看過來，路小滿才趕緊躲開視線。

跟著胡夫人返回的路上，路小滿一直心不在焉。

路小滿：“胡夫人，你們先回去，我還有點事，便不與你一起走了。”

胡夫人蹙眉，“這還沒出綠竹林呢，你這是要去哪里？等會便天黑了，你一個人很危險的。”

路小滿笑著道，“沒事，我會在天黑之前回去，放心吧。”

她說著拍了拍胡夫人的肩膀，好讓她安心。

看著胡夫人走遠，路小滿長呼出一口氣，轉身便朝著剛才的那條路跑了回去。

越來越近了，她的腳步越來越輕。

這塊地方，也沒個可以遮掩的地方，路小滿左右看了看，一咬牙，繞了半圈到旁邊一個墓碑后面蹲著。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的，所以這地下埋的人是沒有意識的。

她一邊在心里安慰自己，一邊在嘴里無聲念叨著，“無心冒犯，切莫怪罪，無心冒犯，切莫怪罪。”

偷偷冒出小半個腦袋，她朝著萬安玉墓碑的方向瞄過去。

萬安順跪坐著，手不停的撥動著前面正在燃燒的紙錢。

她聽不見他在說什么，偷窺了一會，才看到萬安順背微微彎曲，他伸手扶住墓碑，彎身低頭。

這樣的舉動有些奇怪，難道自己的猜測沒錯？

路小滿心里緊張得砰砰跳，若真如自己所想，那也太可怕了。

據她所知，萬安玉長久不與萬家人聯系，若他只是以堂兄的身份前來祭拜，怎會是這樣一幅痛心的表現？

蹲著導致腿部酸脹，路小滿準備換個姿勢，一不小心踩到一個枯枝，清脆的“咔呲”一聲響，讓她頓時冷汗直冒。

“誰？”萬安順回頭四處張望。

周圍頓時一片寂靜，路小滿靠著墓碑坐在地上不敢呼吸，屏氣凝神的聽著周圍的動靜。

突然一個斜長的影子來到自己跟前，路小滿嚇得腿一蹬，“啊”了一聲。

“路姑娘？”萬安順眉梢一揚，似笑非笑的眼睛微微泛紅，緊盯著路小滿。

他不驚訝，似乎看到她在意料之中。

路小滿深呼吸，撐著墓碑站起來。

她死死看著萬安順，仿佛想要從他的眼睛里看穿他。

“你……你是誰？”路小滿越想掩飾自己的恐懼，臉上的驚慌就越明顯。

萬安順冷笑一聲，拿眼睛看她，“我是誰？路姑娘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他的聲音冷冷的，帶著戲謔的挑逗，朝前逼近一步。

路小滿退無可退，背在墓碑上一靠，她喘著氣，“你殺了她，為什么還來看她？”

“為什么？”萬安順呵呵一笑，他瞇著眼睛，湊近路小滿，在她耳邊輕聲道，“哪有為什么，想來就來了。”

“你也喜歡她？”路小滿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的，那個“也”字格外加重了語氣。

他站正身子，哈哈笑了幾聲，“喜歡？”

“她死得時候，我心里別提多痛快了，我怎會喜歡她？”萬安順的語氣里帶著嫌棄厭惡，但眼睛里卻隱約含著一絲悲傷。

他臉上的笑容扭曲起來，突然笑意消失，表情變得狠厲，眼睛里帶著嗜血的鋒利刺向路小滿。

“你是何時開始懷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