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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墻

我和另外一個麻風病人小心翼翼地爬到了墻腳下。我們抬起頭來往高處仰望,竟看不到墻冠。這墻直挺挺地、平整地聳立著,把蒼穹劈成兩半。靠我們這一邊,天是褐黑色的,而在天際的地平線處,卻是一片暗藍,真叫人分辨不清黑沉沉的大地和蒼穹的分界線在哪里。黑沉沉的夜被大地和蒼穹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它在呻吟,聲音喑啞而沉重;它每呼吸一次,都要從自己的胸腹內噴出銳利灼熱的砂子,那砂粒撒落在我們身上已經潰爛的地方,真叫人疼痛難熬。

“我們來試試,翻墻爬過去。”那麻風病人對我說。他說話時帶著難聽的鼻音,而且和我一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臭氣。

說罷他就讓我爬到他背上去,我站在他背上,可墻仍然那么高。墻不但把天空、也把大地一截兩半。這墻恰如一條吃得飽飽的、肥大的蛇,降入深淵,登上高山;而蛇頭和蛇尾則隱沒在地平線的兩端。

“那么我們就來把這堵墻推倒吧!”麻風病人又提議說。

“好,推倒它!”我同意。

我們就拼命用自己的胸膛去沖撞這堵墻。我們傷口淌出的鮮血把這堵墻染得通紅,但墻卻依然默默地聳立著,巋然不動。于是,我們絕望了。

“殺了我們得啦!殺了我們得啦!”我們絕望地一邊哀號著,一邊爬著。但周圍所有的人都帶著嫌惡的神情轉過身去,離開我們。我們看到的只是他們的背脊,因為嫌惡已極而不停地顫抖著的背脊。

就這樣,我們爬到了一個餓漢的身邊。這餓漢靠著一塊花崗石坐著。他的肩胛骨,尖得像兩把刀,使人覺得連花崗石都被這兩把刀戳痛了。他已經全身無肉,一動彈,骨骼就咯吱咯吱地發響,干癟的皮膚就發出沙沙的響聲。他的下頜耷拉著,從他黑洞洞的嘴里發出干巴巴的、嘶啞的聲音:

“我——餓——啊!”

我們大笑起來,更快地往前爬去,一直爬到碰見四個正在跳舞的人才停下來。這四個人一會兒擁到一起,一會兒又分散開來,互相擁抱著,旋轉著;他們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沒有一點血色,顯得十分痛苦。其中有一個人因為不停地跳舞,累得哭了起來。他央求停停,但另外一個不答應,走過去默默地抱住他,旋轉起來。于是,他又重新忽而同別人擁在一起,忽而又同別人分開;他每邁一個舞步都要淌出一滴大大的、渾濁的淚珠。

“我想跳舞。”我的同伴用難聽的鼻音說。但我把他拉開了,又向前爬去。

在我們面前又出現了那堵墻。墻根下蹲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每隔一定的時間就用前額撞一次墻。漸漸地,他終于失去了知覺,倒在地上。這時候,另外一個人神態嚴肅地審視著他,用手摸摸他的腦袋,然后又摸摸那墻,等到他恢復知覺、清醒過來后,就說:

“還得撞,現在已經剩下不多了。”

麻風病人笑了起來。

“這是兩個傻瓜蛋,”他高興地鼓起腮幫說,“真是傻瓜蛋。他們以為那邊有光明。其實那邊也是一樣的黑暗,同樣有麻風病人在爬,在呼求:‘殺了我們得啦!’”

“那么,老頭子呢?”我問道。

“哼,老頭子又怎樣?”麻風病人反駁說,“那老頭子又蠢又瞎,而且什么也聽不見。有誰見到過他在墻上挖的那個小窟窿?你看到了?我看到了?”

我火了,朝他那長滿病皰的頭顱上狠狠地打了一下,大聲嚷道:

“那么你自己爬來爬去,為的什么?”

他哭了。我們兩個人都哭了。我們一邊繼續朝前爬,一邊呼求著:

“殺了我們得啦!殺了我們得啦!”

但是,人們都顫抖著轉過身去,誰也不肯動手把我們殺死。他們把好看的人、健康的人都殺了,但卻害怕碰著我們。這些個卑鄙下流的東西!

我們是沒有時間的,也沒有昨天、今天和明天。夜從來也沒有離開過我們。這黑沉沉的夜,竟也不到山背后去歇息歇息,以便精力充沛地、寧靜地、黑得發亮地回來。因此它始終是倦怠的,令人窒息的,陰森森的。這夜可真是兇惡。它一聽到我們的哀號和呻吟,看到我們在潰爛、痛苦和憤怒,就感到不能容忍。于是,它那黑乎乎的、默然起伏著的胸脯就因為暴怒而猛烈地搖晃起來。它變得像一頭失去理智的困獸,朝著我們怒吼、狂叫,睜開眼睛怒視著我們,那惡狠狠的冒出火來的目光,把黑洞洞的無底深淵、傲慢地巋然不動的墻以及一小撮戰戰栗栗的可憐人照得通亮。人把墻視作朋友,緊緊地貼到它身上,把它當作靠山,求它保護自己;可是這墻卻一直是我們的仇敵,一直是。我們的膽怯和畏縮使夜感到憤懣,它搖晃著陰沉沉的、斑污的大肚子,令人毛骨悚然地獰笑起來,蒼老、荒禿的群山紛紛應和著這惡毒的笑聲。幸災樂禍的墻也歡樂地高聲附和著夜的笑聲,惡作劇般地向我們摔磚頭取樂。磚頭砸破了我們的頭,打傷了我們的身體。它們,這些龐然大物,就這樣此呼彼應、取樂自娛,那風還吹起野蠻的曲調,為它們伴奏。而我們呢,只好匍伏在地上,驚恐萬狀地諦聽著地心深處那個巨大的東西怎樣輾轉翻滾,發出喑啞的怒吼,撞擊著地心,要求把它釋放出來、讓它自由。這時,我們大家都祈禱著:

“殺了我們得啦!”

雖然,我們每一秒鐘都在漸漸死去,但我們是永生的,恰如上帝一樣。

那陣突然爆發的瘋狂的憤怒和歡樂,終于過去。夜哭了,流出悔過的眼淚。它好像是一個患病的女人,一邊深沉地嘆息著,一邊把濕淋淋的砂子嘔吐到我們身上。我們變得像一群孩子,高高興興地原諒了它。我們笑了,笑它已變得精疲力竭、虛弱不堪。我們感到愉快,甚至那餓漢的號哭,在我們聽起來都好像是美妙的歌聲。我們以愉快和羨慕的心情看著那四個人,他們依然沒完沒了地跳著舞,忽而擁在一起,忽而又離散開來,步調從容地旋轉著。

我們也都跟著成雙成對地翩翩旋轉著,跳起舞來。我這個麻風病人也找到了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伴。這可真是多么歡樂,多么愉快啊!我擁抱住她,她笑了;她的牙齒潔白,面頰緋紅緋紅的,像是兩朵玫瑰花。多么地快樂啊!

可是說什么也鬧不清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歡樂地微微露出來的牙齒開始咔嚓嚓地響起來,接吻變得像喝醋一般,而且發出刺耳的尖叫;雖然在這尖叫聲中歡樂之情猶存,但是我們已開始互相撕咬對方,把對方往死里打。我的這位長一副白牙齒的女伴,劈頭蓋腦地打我那病弱的腦袋,伸出十只尖利的手指,刺進我的胸膛,一直刺到我的心臟——她打我這個麻風病人,打我這個可憐的、如此可憐的麻風病人。這可要比那黑夜的憤怒和那墻的冷酷的大笑更加可怖。于是我,一個麻風病人,哭了,害怕得瑟瑟發抖;我背著大家,偷偷地去吻那卑鄙齷齪的墻腳,求它放我過去,就放我一個人過去,放我到那個世界去,那個不存在瘋狂和互相殘殺的世界去。但是,這卑鄙齷齪的墻竟然無動于衷,不肯放我過去。于是,我朝它啐了口唾沫,把拳頭握得緊緊地打它。一邊打,一邊喊。

“大家都來看這個殺人犯!它正在嘲笑你們。”

但是我的嗓門很難聽,帶著鼻音,而且呼吸時總發出難聞的臭氣,因此誰都不想聽我這個麻風病人講的話。

我們,我和另外那個麻風病人,又向前爬去。四周圍仍是一片喧鬧。那四個人仍默默地旋轉著,抖掉身上的灰塵,舔著血淋淋的傷口。但我們疲倦了,我們感到痛苦,生活使得我們苦惱。我的同伴坐在地上,用腫脹的手均勻地敲著地面,帶著難聽的鼻音很快地說著:

“殺了我們得啦。殺了我們得啦。”

我們猛地一下站立起來,朝那四個人撲過去。但四個人連忙讓開,我們只能看到他們的背脊。我們向這些背脊彎腰鞠躬,懇求說:

“把我們殺了吧。”

但是這些背脊既不動彈也不作聲,恰似又一堵墻。看不到人的面孔,只看到既不動彈又不作聲的背脊,真叫人害怕。

我的同伴離開了我。他終于看到了一張臉。這是第一張臉。這張臉同他的臉一樣,潰爛而可怕。不過這是一張女人的臉。于是,他嘻嘻地笑著,彎著脖子圍著她轉個不停,擴散著身上的臭氣。而她呢,低低地垂下脫光了睫毛的眼睛,微微啟開凹陷進去的雙唇,同樣地朝他笑著。

他和她結婚了。剎那間,所有的臉都朝他倆轉過去,爆發出一陣狂笑,笑得連健康的身體都打戰了,因為這對互相獻殷勤的戀人實在太可笑了。連我這樣一個麻風病人也跟著大笑起來:要知道,一個丑陋而又患病的人居然還結婚,這可是一樁蠢事。

“真是個傻瓜蛋,”我嘲笑他說,“你同她一起能干些什么?”

那麻風病人高傲地笑了笑,回答說:

“我們打算做磚頭生意,買賣從墻上掉下來的磚頭。”

“那么有了孩子怎么辦?”

“我們就把孩子殺死。”

生出孩子來,為的是把他們殺死。真是多么愚蠢。不消多久,她就會對他變心——她的一雙眼睛那么狡猾,一望而知心術不正。

他們——那個用前額撞墻的人和另一個給他幫忙的人,已經不再干這件事了。我爬到他們跟前,只見一個已經上吊,吊死在嵌進墻里的鉤子上,可身上還有熱氣;另一個卻在一旁低聲地唱著歡快的歌謠。

“去,告訴那個餓漢。”我命令他說。他順從地去了,一路上繼續唱著歌。

我看到那餓漢從他坐著的那塊石頭上掙扎著站了起來。他跌跌撞撞,東搖西晃,用那雙像針一般刺人的胳膊肘把所有的人推開,連爬帶滾地到了墻跟前那個吊死的人正在晃蕩的地方。他像一個小孩子似的興高采烈地咧嘴笑著,牙齒磨得格格直響。但愿能吃到一小塊腿肉!但他來晚了,其他一些強壯有力的人比他先到。他們相互抓著,咬著,蜂擁而來,把吊死者的尸體圍得水泄不通。他們啃著死者的腳和腿,煞是有味地嚼著,被啃的骨頭咯吱吱地亂響。大家怎么也不讓這個餓漢進到圈子里邊去。于是,餓漢只得蹲下來,眼巴巴地瞧著別人吃,饞得直舔他那粗糙得像銼刀似的舌頭,從他的空蕩蕩地張大著的嘴里,傳出持續的號叫聲:

“我——餓——啊!”

真是可笑:一個人為著饑餓者死了,而這個饑餓者卻竟連死者腿上的一小塊肉都沒能嘗到!于是我笑了,另外一個麻風病人也笑了。他那個妻子呢,連忙笑盈盈地睜大她那狡猾的眼睛,然后又把眼睛閉上,她沒法瞇細眼睛,因為她沒有睫毛。

餓漢愈來愈感到憤懣,更加大聲地號叫著:

“我——餓——啊。”

他的嗓子不再嘶啞了,變得純正、明晰、尖利,像是金屬發出的鏗鏘聲。這聲音往高處沖去,沖撞那墻,但立刻被那墻彈了回來,只得在黑乎乎的深淵和灰禿禿的山巔上回蕩。

不久,所有麇集在墻邊的人都哀號起來。人真多啊,像是一群蝗蟲,他們貪饞饑餓得也像蝗蟲,使人覺得好似被燒成焦土的大地本身因為不堪忍受的苦難正張大巖石的巨口,號啕大哭。這一大群人,就像被狂風吹刮得倒向一邊的枯樹,歪斜著身子,向那墻伸出瘦骨嶙峋的、可憐巴巴的雙手,抖抖索索地祈求著,顯得那么地絕望,連頑石都為之顫動,連灰藍色的密云也都慘然地、羞愧地逃逸了。但那墻卻依然故我,一動不動,高聳入云地豎立在那兒,對于這片震裂著、刺破著渾濁的臭烘烘的空氣的慟哭聲,漠然無動于衷。

大家的眼睛都用發自內心深處的火一般的目光,射向那墻。這些眼睛企盼而且也相信這墻立即就會倒塌,從此出現一個新世界。由于這種信心,他們眼睛發花了,仿佛看到墻上的磚石已經在動搖,那條由墻根直至墻冠的、吸飽了人類鮮血和腦髓的磚石的巨蛇,已經開始蠕動。也許,這只不過是我們眼睛里的淚水在抖動,而我們卻誤以為是這墻在抖動。于是我們的哀號聲更加尖厲了。

這哀號聲中,既有憤怒,也有勝利將臨的歡樂。

正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事:一個骨瘦如柴的老婦人高高地站到了一塊石頭上。她那深陷的兩腮干癟異常,未經梳理的長發活像餓狼身上的灰白色鬣毛。襤褸的衣衫下,裸露出蠟黃的、瘦骨嶙嶙的肩膀和干癟的、耷拉著的乳房——這乳房曾經賜予很多人以生命,而現在母性已經消耗殆盡。她向墻伸出雙手,于是大家的目光都注射到她身上。她開始說話了,聲音是如此痛苦,以至于那個餓漢聽了都因此感到羞愧而停止了絕望的號叫。

“把我的孩子還給我!”老婦說。

我們大家都靜下來,不作聲了,怒不可遏地冷笑著,等待著,看那墻怎么回答。墻身顯現出一個血淋淋的灰色斑點,這就是這個老婦人稱作“我的孩子”的腦髓。我們都迫不及待地、嚴峻地等著聽那卑鄙下流的劊子手的回答。這時是那么地靜,萬籟俱寂,以致我們都可聽到頭頂上云彩飄浮而過的颯颯聲,連黑夜都把呻吟牢牢地壓在自己的胸中,不讓它出聲,只發出微弱的吱吱聲,噴出灼熱細小的砂粒,讓它們來吸吮我們的潰傷。老婦人再次提出嚴厲而痛苦的要求:

“殘忍的殺人犯,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我們的笑變得愈來愈嚴峻,愈來愈憤怒。但那卑鄙下流的墻卻仍然保持沉默。這時,從默默無聲的人群中出來一個老頭子,他瀟灑、嚴肅,同那位老婦人并排站到一起。

“把我的兒子還給我!”老頭子說。

這景象如此令人害怕,卻又如此使人歡樂!我的背脊因為突然感到一陣寒冷而蜷縮起來,全身的肌肉因為充滿從未曾有過的可怕的力量而起了雞皮疙瘩。我的伙伴捅了一下我的腰眼,嘻開嘴,齜著牙對我表示親熱;從他正在腐爛的嘴巴里,一股令人作嘔的臭氣像一道嘩嘩作響的巨浪,噴發出來。

人群中又走出一個人來。他說:

“把我的兄弟還給我!”

又一個人走了出來,說:

“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人群中,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個緊接著一個走了出來。他們摩拳擦掌,堅定地、不可動搖地提出痛苦的要求:

“還我孩子!”

這時,我這個麻風病人也終于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力量和勇氣。于是,我走到前頭,大聲地威脅著叫喊道:

“殺人犯!把我還給我自己!”

而這堵墻呢——這堵墻依舊沉默著。它竟是這么虛偽,這么卑鄙,居然裝著全沒有聽見,于是我氣憤地狂笑起來,惡狠狠的笑聲震得我正在潰爛的面頰發抖,而我疲憊痛苦的心臟中則注滿了瘋狂的仇恨。可這墻卻依舊沉默著,麻木不仁,冷漠無情;于是,那老婦人憤然揮動起干瘦蠟黃的雙手,狠狠地痛罵道:

“你殺害了我的孩子,你必遭詛咒!”

瀟灑、嚴肅的老頭子重復著她的話,說:

“必遭詛咒!”

整個大地都重復著萬民的咒罵聲:

“你必遭詛咒!詛咒!詛咒!”

黑沉沉的夜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整個可見的世界都激蕩起來了,猶如被暴風掀翻的海洋以其沉重龐大的身軀咆哮著沖擊著懸崖峭壁一樣,千萬個緊張而又暴怒的胸脯向著墻猛撞。泛著泡沫的血水噴向高空,一直噴到沉甸甸地來回翻滾著的密云上,把密云都染紅了,于是像火一般血紅的可怕的密云,又把血紅的光射向地面,射向渺小、怪誕、又黑又憤懣的人群正在那里轟鳴、咆哮和號啕大哭的地面。于是,地面上的人群,揪人心肝地呻吟著,滿懷著難以言說的痛苦,急急地退了下來,而那墻卻還是默默地、一動不動地聳立著。它沉默著,毫無畏葸、羞怯之意——從它那雙無形的眼睛里射出來的目光是蒙眬的、暗淡的,也是森嚴和鎮靜的。這墻高傲得像個女王,把那件由急速地流淌著的人血織成的紫羅袍,從肩上脫下來;裙裾漸漸地淹沒在奇形怪狀的尸體堆中。

雖然我們每一秒鐘都在漸漸死去,但我們是永生的,恰如上帝一樣。于是浩蕩的人流又開始吼叫起來,全力去沖撞那堵墻,然后又退了下來。就這樣進進退退了很多很多次,最后終于筋疲力盡,死一般地睡著了,周圍又復歸寂靜。而這時候,我這個麻風病人正巧在墻腳下,終于發現這個傲慢的女王的軀體已開始搖晃,它身上所有的磚石都因為懼怕倒塌而在顫顫發抖。

“它要倒塌啦!”我叫喊起來,“弟兄們,它要倒塌啦!”

“你在瞎說,麻風病人。”弟兄們對我說。

這時,我就請求弟兄們說:

“就算它不倒,難道每一具尸體不就是登上墻頂的一級階梯嗎?我們人很多,我們的生活都痛苦得不堪忍受。就讓我們用尸體鋪遍大地吧;在尸體上再堆上新的尸體,這樣,我們就可以登上墻頂了。到那個時候,哪怕只剩下一個人——至少也可以有一個人看到新世界了。”

我滿懷愉快的希望環顧四周——看到的只是背脊,冷漠、肥胖、倦怠的背脊。那四個人仍然忽而擁到一起,忽而又分開,旋轉著,無休無止地跳著舞;黑沉沉的夜仍然像個患病的女人,不斷地噴吐出濕淋淋的砂粒;那墻仍然是一座不可摧毀的龐然大物,照舊聳立著。

“弟兄們!”我請求說,“弟兄們!”

但是我說話時帶著很難聽的鼻音,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臭氣;誰也不愿聽我這個麻風病人講話。

災難啊!……災難啊!……災難!……

1901年9月

(靳戈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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