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箱子彎腰越過了警戒線。

不得不說白歡他們壓新聞的能力很強，這已經(jīng)是第五具尸體了，竟還沒有引起群眾大范圍恐慌。酒吧對面是家KTV，附近還有兩家燒烤店，昨天晚上來這里嗨的人還不少，似乎完全沒有被這附近幾起兇殺案影響到。

現(xiàn)在是下午兩點多，午后的太陽毒辣辣的，尸體應該已經(jīng)被運走了，只能看到粉筆畫出的人形輪廓。我抱著箱子站在原地，看著陸有凌戴著手套在輪廓旁邊的泥坑里翻騰著，陶樊在看一個黑色的大文件夾。

一個有些年紀的警察大叔注意到了我，他撓了撓頭，走過來，說：“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進來的，但是非警務人員不能來這邊……”

“我是白歡請來幫忙的。”我笑笑。

“噢，墨先生是吧？白隊長倒是和我們說了，只是沒想到墨先生這么年輕。”大叔聞言，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沒事。”我甩了甩落在額前的碎發(fā)，看了一眼他的胸牌：“梁警官，您能和我說說簡單的案發(fā)經(jīng)過嗎？包括報案人的信息。”

于是梁警官就用了大概二十分鐘和我細說了這起案子的經(jīng)過。

今天早上酒吧的清潔工處理客人們晚上留下的垃圾，看到死者趴在監(jiān)控的死角里，這位年過半百的清潔大媽以為是哪個小伙子喝多了睡路上了，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死者翻了過來，結(jié)果喘著氣流著汗就看到一對黑漆漆的眼眶，頓時嚇得她差點暈過去。抖著手報的警，在電話里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對著接線員喊著說：“死人啦！”

接線員一問位置，就覺得應該是和前幾個案子連著的，頓時頭都大了，就把九隊的梁警官派來了，梁警官來九隊的時間不短了，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用常人能理解的方法解決。他馬上帶著一小隊人封鎖現(xiàn)場，把尸體送回了警局，立刻聯(lián)系了白歡。

現(xiàn)場又是沒有其他人的痕跡，看著倒像是受害者自己把眼睛挖了出來。梁警官說著臉色變得很不好，幾欲作嘔，可能現(xiàn)場真的很難看吧？

于是我問：“受害者是不是去過旁邊這家酒吧？”

“是啊，報案人錄口供的時候說她昨晚才見過這個年輕人。”

“聯(lián)系死者家屬了嗎？”

“聯(lián)系了，他們已經(jīng)在去警局的路上了。”梁警官抹了一把汗，把警帽摘下來扇了兩下，又戴了回去。

我在他帽子里看到一張照片，很像在我店里忙的一個小伙子。

梁警官，梁彬。

這個世界好小，我就這么遇見了梁彬的父親。現(xiàn)在我知道為什么梁彬說他家里死活不讓他考警校了，警察最清楚這一行的辛苦與危險。

在心里感嘆了一下，我問：“梁警官，這前后都有監(jiān)控，您剛才為什么說這里是死角？”

“這個，你看。”梁警官指了指酒吧門口的監(jiān)控，又指了指在隔壁燒烤店附近的監(jiān)控：“這兩個監(jiān)控中間有七八米的盲區(qū)。前面看不到，后面也看不到。不過我們已經(jīng)去調(diào)這兩個監(jiān)控了，應該可以看到死者是什么時候和誰一起過來的。”

我看了一眼同樣戴著手套和陸有凌查看現(xiàn)場的白歡，就和梁警官說：“能麻煩您帶我去看看尸體嗎？“

梁警官似是有些驚訝于我的淡定：“小伙子，你真的要看？”

我又笑了：“不然白歡請我來干什么？”

“噢，”他一拍腦門：“唉，你看著和我兒子差不多大……”

嗯，我默默地聽著，三十年前我和你兒子差不多大，真按歲數(shù)算，我可能比你還大……

梁警官和白歡支會了一聲，便開著警車帶我回了警局。他把我送到警局后，和值班的警察們說了一聲，就又趕回了現(xiàn)場，留給我一個他的掛牌，和一串鑰匙。

前臺的小警官帶我到了地下的停尸間，出乎我意料的是，已經(jīng)有人在檢查尸體了。

我就問小警官了一句：“陸有凌不是負責的法醫(yī)嗎？”

“這是蘇副隊，我們單位和陸法醫(yī)一樣厲害的警察。”小警官一臉崇拜，不過依我看他是在思春：“我還要上樓去值班，你需要什么和蘇副隊說就行。”

于是我抱著紅箱子走進了停尸間。

那個蘇警官沒有回頭，專心地在擺弄尸體。

我摸摸鼻子，大聲地說了一句：“蘇警官，你好，我是白歡請來幫忙的墨亦隱。”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這個蘇警官的身子僵了一下。

然后她轉(zhuǎn)過身來。

“你叫墨亦隱？”

“嗯。”

“這里不需要你。”她的聲音冷得像冰碴子：“你可以走了。”

“這可不是你說的算的，”我自顧自拉過一把椅子，把箱子放下，打開，取出其中一個皮偶：“白歡請我花了錢，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言下之意就是，我是白歡花錢請來的，您愛咋地咋地，不要干擾我賺錢。

她的眼神落在我手里的皮偶上，余光見她抿了抿嘴唇。不得不說，這個蘇警官長得很漂亮，精致的五官，包裹在警服里的起伏，也難怪剛才的小警官藏不住眼里的傾慕。

就在我在想要不要也像揍陶樊那樣揍這個蘇警官一頓時，她忽然說：“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哦。”我從紅箱子里又掏出來半截蠟燭，一把小木勺。

沒有理會那個蘇警官，我捻了捻燭芯，蠟燭燃了起來，幽幽的藍色火苗看上去甚是妖冶。扶起尸體，忽略那臉色黑乎乎的兩個洞，我把蠟燭托在尸體的下巴處。

“喂，把木勺拿過來。”我對她說。

她倒沒多說什么，把木勺拿了過來，接住了尸體下巴滴下來的幾滴透明的液體。

接了小半勺，我一手放下尸體，一手趕緊捻滅了蠟燭。

師父留的鮫燭只剩下八支了，要省著用。

鮫燭能把頭七還沒過的尸體上殘留的所有神魂都熏出來，這時候需要槐木勺接住魂液。

我拿過木勺，把魂液滴進皮偶嘴里。

最后一滴魂液落下，皮偶活了過來。

本來蒼白如紙的皮偶，臉上忽然涌上了血色，隨著一陣輕微的咯咯聲，皮偶的模樣與死者越來越像。

然后皮偶動了。

我緊盯著皮偶，連眼都不敢眨一下。

只見一尺多大的皮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小巧的手放到涂著朱砂紅的嘴邊，然后放下，反復了幾次，然后它邁開腿，搖搖晃晃地走了七步。

突然，皮偶摔在了桌面上，開始劇烈的痙攣，它慘白的手猛地把自己的眼睛掏了出來，然后腰身彎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漆黑的眼眶拼命地瞪著我，猩紅的嘴大張著，然后就這么一動不動地倒在了桌面上。

“Interesting……”緩過神來，嚇得我飆了一句英文。摸了一下后頸，竟都是汗。

“用魂液附在人皮偶上，復制死者死前的狀況，很聰明，但是好好的皮偶就這么毀了。”冷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沒理她，打開箱子，把鮫燭，木勺和皮偶一一放好，然后扣上箱蓋，轉(zhuǎn)身，直視這個蘇警官。

“蘇尋隱……”我看了看她的胸牌：“你是不是認識我？”

“我說了，我只是認錯人了。”

“你是哪個門第下的？”我自顧自地繼續(xù)問：“能認得人皮，你也是皮偶師？”

她似是沒想到我這樣問，過了好久，才說：“以前我認識一個……朋友，他也會皮偶術(shù)。”

“是嗎？他一定早就死了，還死得很慘。”我聳了聳肩，提起箱子：“我的任務完成了，蘇警官，再見。”

說完，不再理會她的反應，我抱好箱子，離開了警察局。

蘇尋隱。

是個好名字。

可能是時間太長了，我看她，和白歡差不多大，不可能在這之前認識我。

除非，她身邊也有覬覦皮偶術(shù)的人。

亦或是在道上通緝我的那些人。

三年的安逸，我都快忘了被人追殺的感覺了。皮偶術(shù)，包羅萬象，大到行兇殺人，小到端茶倒水，皮偶術(shù)博大精深，也甚少有人習得會。

混口陰飯吃的，都知道皮偶術(shù)不好惹。

但隨著皮偶術(shù)漸漸失傳，道上的人開始窺伺我手里這個紅箱子。畢竟，七具人皮偶，只要我這個主人死了，誰都可以和它們訂下新的契約。

皮偶常常需要換皮，也總會需要新的鬼發(fā)。

所以我才會替各種各樣的人與鬼辦事，換取我的報酬。這也間接向那些想搶皮偶術(shù)的人透露了我的行蹤，所以在遇見白歡之前，我?guī)缀鯖]怎么在同一個地方呆過。

七個皮偶三年沒有換皮了。

若是蘇尋隱也是那貪婪之輩……就只能先下手為強了。

三十年來，為了活命，我的雙手沾滿了鮮血。

不差這一個。

回到咖啡店，梁彬正和其他幾個店員嘮嗑，見我回來了，馬上狗腿地跑到我身邊，殷勤地想接過紅箱子。我瞪了他一眼，沒讓他碰，徑自把箱子在柜臺下放好。

“嘿嘿，老板，和白警官探案探得怎么樣啊？”

我好笑地瞟了他一眼：“怎么了？”

“這不是好奇嗎……”他縮了縮脖子，不死心地繼續(xù)問：“是不是街尾的酒吧門口出事啦？你們走以后來了好多警察呢……”

我在他滿是期待的目光中喝了一口白開水，然后說道：“是酒吧出事了，最近沒事你就在店里呆著，哪兒也不許去，不然扣你工資。”

然后在他充滿怨懟的目光中，我又說一句：“哦對了，今天我遇見你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