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樂觀記事以來，他就一直生活在華城兒童福利院里。而華小月卻跟他的情況不太相同：她其實是有親戚的，但因為父親病故，母親又離家出走，下落不明，雖然有幾個親戚，卻沒有一個親戚愿意收養，所以才被公安機關按照政策和規定將她送進華城兒童福利院來的。

華小月進福利院時是幾歲，他不清楚，也沒問過，但估計應是十歲左右，因為她進福利院時，樂觀正在讀小學三年級，而華小月跟樂觀一樣，被福利院送進了離福利院最近的小學——即樂觀就讀的那所小學，也上小學三年級，因此他們的歲數應相同，或者相差一歲左右。

因為華小月來華城兒童福利院生活時間并不長，大約只有半年左右吧，兩人就在同一天被人領養，離開了福利院，所以樂觀對華小月的樣子才會記憶不深。

但也僅僅是樣子，對華小月這個人，他卻是一直記得的。因為他們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他們在一幫因各種病癥，生活無法自理的兒童中間，屬于智力正常的孩子，兩人又進了同一所小學，并在同一個年級上學，雖然不同班，但兩個班級的教室是挨著的，因此兩人在學校里也會經常遇見。

本來，他們都是福利院的孩子，又在同一小學、同一年級上學，完全可以一同上學，一同放學的，但在那個年代，特別是小學生，都莫名其妙地緊守那道“男女防線”，加之他們心里都不愿被班上其他同學知道，他們跟別人不一樣，他們是福利院的孩子，所以兩人之間好像達成了某種默契一樣。盡管每天上學時一同出門，但一離開福利院，到了街上，他們就會馬上分開。

在學校里，他們也假裝不認識一樣，見面不打招呼。放學后，也不關心對方是否放學，就獨自回去。

就算在半路上遇見了，也會刻意保持一段距離。

如果福利院的阿姨問兩人為何總不一起放學回來，他們的回答也基本一樣：因為不同班，所以放學時間不一樣。

福利院的阿姨開始還會說，你們可以等對方一起回來呀，但問過幾次后，就不再過問了。

那天發生的事情，對他和華小月來說，來得十分突然。

那天是2003年4月12日，樂觀記得那天好像是星期三，他和華小月本來都在學校上課，不料在上午第二節課時，他被班主任王老師叫出了教室。

王老師對他說：“今天你不用上課了，你現在就回教室去把書包收拾好，然后跟四班的華小月同學一起，馬上回福利院去。”

樂觀感到莫名其妙，雖然看見王老師表情有些嚴肅，還是大起膽子問她：“為什么我們今天不用上課？”

王老師說：“我也不是很清楚，剛才福利院打電話到我們學校來，說有急事，叫你們馬上回去一趟。”

樂觀納悶不安地在教師辦公室里等了兩分鐘左右，就看見華小月進來了。

王老師看見她來后，又對兩人說：“你們現在都不要多想，一起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啊。”

華小月沒有多問，看了樂觀一眼，轉身離去。樂觀遲疑一下，也跟著出了辦公室。

這一次，他倆沒有像以前那樣假裝不認識，在下樓梯時，樂觀問華小月：“你們的洪老師跟你說了什么沒有？為什么我們今天不用上課？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華小月不答，只是低著頭快走。

樂觀碰了一個冷釘子，心里有些不快，又說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猜到了，一定是昨天我不小心碰壞了福利院音樂室的那個窗戶玻璃，被你告訴了江老師吧？”

“你不要把人想得這么壞，誰告你的狀了？”

“那為什么你和我要一起回去？”

華小月回過頭來看了樂觀一眼，遲疑了一下才說道：“老師沒跟我說，我哪里知道。”說完又掉頭繼續走路。

“哼，昨天只有你看見我弄壞了那個窗戶玻璃，不是你告的狀是誰？”

“隨你怎樣想，反正我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就算不是你親口告的狀，也一定是你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別人，然后別人去告了我的狀，所以福利院才會叫我們兩人一塊回去當面對質！”

“懶得理你。”

“哼，敢說不敢認！如果真是這件事情的話，我遲早會查明是哪個陰險小人告了狀的！”

華小月不吭聲，只是加快了腳步。

樂觀跟在她后面，恨恨地盯著她的后背。如果不是在學校，他真想沖上去打她一拳！

就在他胡思亂想，猜測到底是誰告了自己的狀時，華小月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他。

樂觀心里一突，雖然華小月是女生，但她比樂觀長得高，見她突然停下來冷眼看自己，樂觀心里不禁有一點畏懼。

男生如果打了女生，不但要被老師批評，而且還會被人說男生欺負女生，但如果男生跟女生打架時，男生反吃了虧，那可丟人了！

樂觀正戒備地看華小月，不料她卻小聲對他說道：“我猜測可能是有大人到我們福利院來了！”

“大人來干什么？”因為他滿腦子都是弄壞了兒童福利院音樂室那個窗戶玻璃的事情，所以被她的話弄得有點發懵。

“可能是有大人想收養我們其中一個吧？”

樂觀吃了一驚，隨即恍然大悟：“你怎么不早說呀？一定是這個原因！”

“我為什么要早說？我們老師也沒告訴我到底是什么事情，是我自己瞎猜的。”

樂觀哦了一聲，心里暗忖：“可能真是這樣的！一個窗戶玻璃被弄壞了，就算福利院的老師知道了，也不至于專門打電話到學校來通知我們回去對質。”

想到兩人中間其中一個，今天可能會被人收養，樂觀心里又是忐忑又是激動。

他不知道兒童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們心里是否都跟他一樣，希望有朝一日，自己會被一對好心的夫婦收養，并帶離兒童福利院。之所以會有這個愿望，除了每個孩子內心深處都渴望有一個真正的家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兒童福利院的環境，并不適合每個孩子成長。

因為兒童福利院里的多數孩子，不是智力有障礙，就是身體有某種殘疾，作為一個身體健康、智力正常的孩子，當然不愿意跟他們永遠生活在同一個大院里。這樣說，并非他是一個冷漠的人，他雖然有同情心，但并不代表自己喜歡和有耐性跟他們作伴。這就好比一個正常人不愿意住在精神病院里一樣。

他記得每次在有意愿收養他們的大人到來之前，負責照顧他們生活的阿姨就會悄悄跟他們講：“你們待會一定要好好表現，要有禮貌，如果表現得好，你們可能就有真正的家，有爸爸媽媽了！”

阿姨給他們說這些話時，他們雖然都沉默不語，內心也有些莫名的不安，但其實也在暗暗期盼，自己會是那個被看上的幸運兒！

所以每當有陌生人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來問他們問題時，他們都會盡力表現自己。除非他們跟對方沒有眼緣，或者看出對方家境比較困難，心里不愿被其收養，才會故意表現得不好。

出了學校后，兩人雖然仍像以前一樣，分開了一點距離，但他們分開得并不遠。她在前，他在后，兩們之間只相隔了五米左右。

一路上，樂觀的心里都很不安。老師雖然叫他不要多想，但他卻一直在胡思亂想。

“這次會是什么人想要收養我們福利院的孩子呢？”

“那家人是想要男孩，還是女孩呢？”

“我可能不會被看上吧，就像以前一樣，雖然每次有大人問我問題時，我都會盡力表現得很有禮貌，但過了幾天后，當大人再次來到福利院時，被收養的總是別的孩子。”

每次“競爭”失敗后，他雖然表面上故作不在乎的樣子，但心里其實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并且每失敗一次，心里都會加重一分自卑感。

看著華小月的背影，他又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可能自己又會失敗，她被人家看上了，而自己像個永遠也沒人要的孩子一樣，繼續生活在兒童福利院里，就像華周一樣。

華周也是一個男生，當時已經十四歲了，已經過了被人收養的最佳年齡。

那些大人都想收養年紀小，長得比較好看，身體健康，并且智力正常的孩子。

一路患得患失、胡思亂想，終于回到了福利院。

他本來以為這次只有一對夫婦來挑選孩子，并且主要競爭者是華小月，但到了福利院后，才知道這次一共來了兩對夫婦。而且被他們挑選的，除了自己和華小月以外，還有華周、華小芬、華芙蓉三人。

華小芬、華芙蓉都在他們小學讀書，華小芬在五年級，華芙蓉在四年級，只有華周是初中學生。還有一個在中學念書的華正月沒有出現，可能因為她已經在上高三年級了，年齡太大，所以不用見面了吧。

跟以前一樣，在和那些大人見面之前，阿姨又偷偷叮囑了他們一些需要注意的問題。

他雖然低頭答應，但明顯信心不足，聲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讓阿姨很不高興。

但這次結果卻出乎他的預料，他們五個人被挨個叫到辦公室去，在福利院的兩名工作人員陪同下，跟那兩對夫婦面對面地進行了一些簡單的問答后，在快到吃中飯時間時，他和華小月兩人又被叫到了辦公室里。

其中一名工作人員告訴他們，他被那對年紀略小一點的夫婦收養了，而華小月被另一對看上去穿作稍稍講究一些的夫婦領養了。剛才這兩對夫婦已經與福利院簽訂了寄養協議，同意將他和華小月分別帶到他們的家庭寄養半年，待半年后再視情況決定是否正式領養。

談完話后，那對同意收養他的夫婦，立即帶他回到他的臥室，幫他收拾了他的一些個人物品后，就領著他離開了華城福利院。

就這樣，在他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他被人收養了，并與華小月從此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