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虛脫
- 故歡,故歡
- 燕雙雙1
- 3291字
- 2018-08-28 21:57:50
到第十八圈的時候,賀偉俊已經不能直著身子了,而是彎著腰抱著肚子,艱難地抬著腿,向前面移動。如血的夕陽斜照在田徑場上,賀偉俊就像是一個經過長途跋涉之后饑困交加的旅人,已是精疲力盡,可是路途還那么遙遠,好不容易第18圈跑完了。
跑過步的都知道,最開始時氣力充足,跑起來也輕快,到后面精疲力盡時,每跨越一步,每抬一次腳,都會是一個艱難的動作。這最后的2圈,肯定比前面的18圈都要來得困難。
事實上,賀偉俊腳步沉重,感覺整個腿部像被灌滿的鉛,就連甩動的手臂都好像不是自己了。只是他心中有一個信念,不就是二十圈嗎?怎么能難到我?于是他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向前挪動。
這已經不能稱之為跑步了,這是一個高強度的長途跋涉,人總有力盡的時候。一步一步走完第19圈,賀偉俊生出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大口地喘著氣,卻還是覺得頭腦缺氧。
他堅信自己一定能跑完這20圈,可是手腳開始不聽使喚,最重要的,他不僅嚴重脫力,還嚴重脫水了。他感覺頭腦一片空白,跑道變得扭曲起來,筆直的跑道這會兒變得調皮起來,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呈s型的左右擺動著。
觀賽臺角落里的鐘麗芳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原本還是沿著跑道緩慢挪動的賀偉俊,此時卻如同一只螃蟹般,在跑道中間橫行起來。她忙抓起放在旁邊座位上的書包,像田徑場跑去。
賀偉俊看到跑道亂舞的同時,也看到一個人影向他飛奔而來,看不清楚臉,只看到長長的頭發(fā)在風中飄搖。媽媽,是你嗎?是你來救我了?他突然就像一下上滿了發(fā)條,奮力的向那道人影跑去。
越來越近,可是賀偉俊的頭腦也越來越沉,視線是那么模糊,看不清楚她的臉,跑道開始搖擺,扭曲,連同過來的身影一起旋轉,最后變成了萬花筒。
“媽媽……”賀偉俊伸出手去要抓住,已經模糊不清的身影,可是腿腳不聽使喚的向旁邊拐去,眼前色彩斑斕的萬花筒最終歸于黑色,他重重的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鐘麗芳在感覺不對勁時,奮力跑下來,眼看就要接近,賀偉俊卻向旁邊直直地倒下,就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砸在了跑道。還好跑道是橡膠的,有一定的彈性,不至于讓他破皮流血。
“賀偉俊,賀偉駿。”來到了她身邊后,鐘麗芳趕緊俯下身子去拉他,叫喚幾聲卻沒有反應。
托起他的腦袋,看著他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和火紅滾燙的臉,蒼白開裂的唇,鐘麗芳急忙拉開書包,拿出剛才在小賣部買的礦泉水來。扭開礦泉水是需要兩只手的,鐘麗芳沒有多想,把賀偉俊的頭往自己胸前一靠,雙手用力,扭開那礦泉水瓶蓋,然后將水往他的唇邊送去。
“媽媽,媽媽……”賀偉俊在喝下幾口水之后,喃喃地叫出來。“媽媽,你好了嗎?我好累……”
他在叫喚他的媽媽,在向他媽媽傾訴,鐘麗芳猜想賀偉俊是太過勞累之后出現了短暫的幻覺。看昏迷中的他緊皺眉頭,胡亂的囈語,“你好了,我可以自由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忽然賀偉俊的手猛的抓住了她那拿著礦泉水瓶的手腕,鐘麗芳嚇了一大跳,差點就把他的頭推開,丟了出去。手被賀俊緊緊抓住,怎么也掙不脫,鐘麗芳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總要找人過來幫忙,送校醫(yī)務室去吧?
側頭想了一下,鐘麗芳把礦泉水瓶換個手拿著,將剩下的半瓶礦泉水從何偉俊的頭上澆了下來。
此刻賀偉俊還在幻覺當中。他感覺自己回到了,他看到了蹣跚學步的自己,看到了他媽媽在他倒下去的時候,接住了他,柔軟的雙手輕輕的撫過他的頭。只是下一刻這柔軟的雙手就變成了冰涼的水。
賀偉俊打一個激靈,然后醒了過來,看著自己手里抓著的一只細白的小手,他有片刻的驚喜,不過馬上就回過神來——這不是他媽媽的手,他媽媽的手也很瘦,卻比這雙手要大要長,而且骨節(jié)分明。松開那只小手,賀偉俊扭過頭來,眼睛正好對上鐘麗芳那關切的眼神。
“你醒啦?感覺怎么樣?能走嗎?我扶你去醫(yī)務室。要是不能走,我就上操場那邊去,叫幾個同學過來幫忙。”
賀偉俊別過頭來,輕輕地說:“不用了,我沒事。那個,你扶我坐起來吧。”
鐘麗芳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賀偉俊的頭還靠在自己的胸口,而自己的手就放在賀偉俊的頭上,看起來就好像她抱著賀偉俊的頭。她臉一熱,趕緊地把賀偉俊推開來,這樣抱著一個男生的頭蹭自己的胸口,羞死了。
這一推太用力,又把賀偉俊重重地推到了跑道上。
“咳咳咳…”倒在跑道上的賀偉俊又被剛吞下去的水給嗆著,猛烈地咳嗽起來。鐘麗芳嚇得趕緊過去,把他扶起,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卻沒敢再松開。
“那個,賀偉俊,你行嗎?”
“讓我坐一下。”
“我們還是去醫(yī)務室吧。”
“不用。”
“哦。”
休息幾分鐘,賀偉俊單手撐著跑道,在鐘麗芳的幫扶下站了起來。
“謝謝!”賀偉俊松開鐘麗芳的手,沿著跑道向前走去。
“你還要干嘛?”鐘麗芳看著賀偉俊不像要離開的樣子,問。
“還有一圈。”
“可是你這個樣子還能跑嗎?”
“還有一圈。”
鐘麗芳看著賀偉俊倔犟前行的身影,沒有再說話。只是背著書包,緩步跟在他的后面。
步履蹣跚的走完這一圈,賀偉俊俊提起放在跑道旁的書包,費勁地爬上觀賽臺,將自己重重的摔在椅子上。然后側頭對鐘麗芳說:“我休息一下,你先回去吧。”
看到鐘麗芳眼里的關切,賀偉俊咧開嘴笑了笑,道:“我沒事,比這強度更大的訓練都難不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哦。”鐘麗芳看到賀偉俊眼里的堅持和倔強,沒有再說話,轉身離開。她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都有自己的驕傲,也都有自己不想被別人看到的脆弱,看起來他也是嚴重脫水,脫力才導致昏厥,現在沒大礙就好。
賀偉俊目送鐘麗芳離開的身影,心里默道:謝謝你,鐘麗芳。
看著鐘麗芳走遠后,賀偉俊伸出雙手抱著頭,弓著身子伏了下去,沒有哭聲,眼淚卻順著還滾燙通紅的臉頰流下來。許久,夕陽的余暉不足以再照亮這方土地時,他才站起了身子,背著書包離開。
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個身影從水泥臺后走出,看那踉蹌的背影,應該是呆在那里多時了,或許在落日的余暉還沒有散盡的時候,他就已經在了那里,在了那片樹蔭下。
市中心醫(yī)院某特護病房里,賀偉俊呆坐在病床邊。
病床上躺著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從蓋著被子的身形輪廓來看,身材高大,只不過可能是因為長年的病痛,瘦得好像皮包骨一般。眼睛緊閉,眉頭輕皺,似有著某一種痛楚。
賀偉俊伸出手輕撫上她的眉毛,然后拉住了她伸在被子外面的手。
這手原本應該是干燥溫暖的,卻因為長時間沒見陽光而顯得蒼白冰涼。因為瘦,可以看得到皮下的鼓起的青筋;因為瘦,發(fā)白的骨節(jié)顯得如此突兀。
賀偉俊把那手拉到自己的臉邊,低低的傾訴:“媽,你知道嗎?今天下午我迷糊中以為你醒來了,你好起來了,我看到你向我跑過來,拉著一起我奔跑。媽,我多希望這就是事實,我多想你能快點好起來!你每天這樣躺著不累嗎?你也想奔跑,享受風一般的感覺吧。你知道我為什么選擇田徑嗎?因為你說你喜歡奔跑,你說你想帶著我一起奔跑在你家鄉(xiāng)的草原上。可是你為什么還不好起來?為什么不站起來?帶我離開,帶我奔跑……”
說著說著,他聲音哽咽。小聲地抽泣起來。沒有在學校里的那一種冷淡和孤寂,在這里,在此刻,他只是一個小孩,一個在媽媽身邊的孩子,渴望疼愛的孩子。
“咚咚咚。”小心的敲門聲響起。
賀偉俊將他媽媽的手放到被子里,用手擦了擦通紅的眼睛。等他將手放下來,病房的門打開,一個嬌小的身影鉆了進來。
“偉俊,過來啦!”小護士李玉婷打招呼道。
“今天阿姨的病情有所好轉,夠睜開眼睛了,眼珠子還會左右轉動,就在今下午的時候,雖然時間只有短短的一分鐘,不過這是好兆頭,她的眼珠子轉動,我估計是在找你呢,要是能看到你,她應該很高興。”
聽到這消息后,賀偉俊哀傷的眼睛里閃過喜悅:“玉婷姐,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騙你干嘛。像阿姨這種癥狀,那么多年一直沒反應,今天能睜開眼睛就是好的征兆,只要向著這個方向發(fā)展,她一定能盡快醒過來。”李玉婷歡快地說。
論年紀,李玉婷比賀偉俊大不了多少,20歲,剛衛(wèi)校畢業(yè),從她到這個醫(yī)院實習開始,就聽說了這個特護病房里面這位特殊的病人,她很同情賀偉俊,所以對這個病房一直比較關注。
注意到賀偉俊還是濕著的衣服和發(fā)紅的眼睛,她關切的問:“偉俊的衣服怎么是濕的?剛訓練回來嗎?有沒有吃晚飯?”
看賀偉俊沒有答話,也能猜出來。于是李玉婷又說:“我看你還是先回去吃飯吧,阿姨在這里你不用擔心,有什么好消息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
這一次,賀偉俊懷著喜悅的心情離開醫(yī)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