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聲傳來，打破了沉默的時空。

“你還沒睡？”

賀偉俊回過頭去，剛好看到鐘麗芳左手撐著床鋪，要坐起來。只是看樣子，軟軟弱弱的，沒什么力氣。

賀偉俊離開窗邊的小座位，過去拉了她一把，然后給她用枕頭墊在腰下面。邊做邊說：“火車上本來就顛簸，你躺著會比較好。”

鐘麗芳俏皮的吐了吐舌頭，輕笑道：“是，表哥！”

一句“表哥”，聽得賀偉俊臉一熱，再看到昏黃的燈光下她雖然蒼白卻俏麗動人的笑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搭話。

鐘麗芳也沒等他說話，又開口：“剛才那兩個牢頭看得那么緊，只許我躺著，動都不讓動，我身體都有些僵了。這樣直挺挺的躺著，一動也不讓動，很難躺的。你看，她們睡覺去了，我坐一會兒吧，就坐一會兒。”

趙萌萌和陳雯不睡這個隔間鋪位，她們的位置離鐘麗芳鋪位割了四五個隔間，倒是賀偉俊的位置，就在鐘麗芳鋪位的旁邊。

火車上總有哐當哐當的聲音，把兩人說話的聲音蓋住，讓陳雯一點也聽不到。

“那好吧！就這樣斜躺著，不要太坐起來。”賀偉俊依了她。

“你在想什么？感覺有點不太高興，可以說出來嗎？”

賀偉俊點了點頭，說：“鐘麗芳，你還記得丁老師吧？我們高中的物理老師，就在前幾天，他突然中風了，剛才QQ群里面的信息，說丁老師他可能不行了。”

他的聲音傷感，和他唱歌時的清澈完全不同，低沉如大提琴拉出的曲調。

這個消息讓鐘麗芳心里一驚。“什么？！丁老師他中風了？不行了？”

她在病中，而且一直沉浸在悲傷里，根本沒有關注過QQ班群中這些消息。其實，準確的說，她這段時間都很少拿起手機，除了看看時間。所以，她對群里的動態完全不止。

賀偉俊只是點頭，沒有再說話。話題一旦涉及生死，總是顯得格外沉重，更何況談論的是曾經為自己傳道授業解惑的老師。

一時，又陷入了沉默，只不過此次的沉默里，空氣中流淌著淡淡的憂傷。

“你是為了這回去的嗎？”鐘麗芳再次出言打破這讓人難過的沉默。

“這只是原因之一吧。其實，我回去還有更重要的事。周老師，周老師他也病了，我有點，我也想家了，剛好和你們一起回了。”

賀偉俊低垂著睫毛，目光落在車窗下的“安全出口”指示牌上。那指示牌泛著綠瑩瑩的光，總讓人覺得瘆人。

“周老師也病了？他怎么了？嚴不嚴重？”

聽賀偉俊還叫“周老師”，鐘麗芳知道他心里的疙瘩還在，不過血濃于水，他對周老師的關心也是真的。她想起了多年前的畢業晚會上，賀偉俊要給周老師擋酒的事，哪怕同學們提出一杯抵三杯，他也愿意把自己擋在周老師的身前。

“他的病情沒怎么和我說，只是，如果是傷風感冒的小事，他們提都不會提的。我有點擔心。”

賀偉俊快速的看了一眼鐘麗芳，見她在仔細的傾聽，眼里還有些擔憂，于是又說：“應該沒什么大問題的，他的身體雖然一直不怎么好，但是他的精神一直好。可能因為壓力大，他的肝臟一直有問題，還有他的血壓也一直偏高，不過他那么強，又那么要強，這些對他來說都只是小事，只要好好的休息，多加調理，什么事都沒有的。”

他的話好像是在安慰鐘麗芳，卻流露出了他自己太多的感情。他在關心周老師，在擔心周老師。說完，他就覺得這些話的邏輯好混亂，到底是有問題還是沒問題？是小問題還是大問題？或許，僅僅是他自己希望沒什么問題，希望周老師什么事兒都沒有。

鐘麗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賀偉俊，你對周老師的關心，不需要掩飾的。他是你爸，你關心他是應該的，你擔心他也是理所當然的。”

當年，除了鐘麗芳，沒有哪位同學知道賀偉俊和周老師的關系。而鐘麗芳從來都不是八卦的人，賀偉俊不愿意提及這些事，她當然也不會去說。

今天聽賀偉俊自己談起了周老師的事，忍不住就勸說起來。

周老師未必是個好爸爸，可一定是個好老師。賀偉俊也是一個好人，除了沉默內向了些，幾乎挑不出他的缺點。而且，這沉默內向也只是說他高中前兩年的狀態，最后那年，他媽媽醒了，他和其他花季雨季的少年一樣，也是陽光的。

他們是一對很像的父子，五官相似，性格里的倔強都那么像。

鐘麗芳覺得自己在挑別人的傷疤，原以為賀偉俊會生氣的，沒想到他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是啊，我擔心他，可是，想到以前的那些事，心里總是有些坎。”

“那些事都已經過去，阿姨醒了，你也走上了自己想走的路，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鐘麗芳繼續說道。

賀偉俊將手機拿在手指尖玩，弄著，看那神情，是在想一些事情。

鐘麗芳也沉默著不說話。很多事情，得自己去體會，特別是那些心結，自去解開，才真的解得開。

“過去的事，真的就過去了嗎？總會有影子藏在心底，也許平時都不曾去觸碰那個角落，但總有那么些時段，一想到就是深深的疼。”

賀偉俊說著站了起來，扶鐘麗芳躺下：“你還是要多休息，時間不早了，睡覺吧！”

他低頭給鐘麗芳蓋被子，鐘麗芳則還想起身拿放在另一頭的手機，兩人的頭差點就碰上。

鐘麗芳趕緊躺了回去，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賀偉俊。

賀偉俊看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張近在眼前的小臉，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斷的擾襲著自己的鼻頭。他愣了一下，然后猛的起身，頭就結結實實的碰到了上面鋪位上。

他強忍著沒有痛叫出來，迅速的把手機遞給鐘麗芳，然后快步往自己的鋪位走去。

他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要跳出胸腔，他覺得自己的血液也沸騰了，臉上燙得厲害。

“賀偉俊，回家后，我們一起去看周老師，好嗎？”

鐘麗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好！”

一圈圈漣漪在賀偉俊狂蹦亂跳的心里，蕩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