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諾克薩斯又有十萬大軍到達洹陽道,其頭領時廉與孟巫商議過后,決心領十二萬大軍出征,一舉拿下北漠城。
北漠探子打探到這邊的動向,回報給廣遜。廣遜思索了一炷香時間,下令即刻撤軍。
“撤軍?”幾位頭領得知后,驚異交加,關蛟的反應尤其劇烈,“守了你媽這么多天,說撤就撤?我不撤!”
廣遜無奈,又費了三兩口舌,才算說服了眾將。
前面便是北漠城,時廉與孟巫騎著高頭大馬走在陣前,一同停住,遙望北漠城墻之上,不見一人,就連旌旗都沒有。
孟巫生疑,派出探子前去查看。探子去了一炷香時間,回報孟巫,北漠城中確實空無一人。
孟巫望了一眼時廉,時廉淡淡一笑:“便是空城計又如何,我諾克薩斯十二萬大軍,怕他五千烏合之眾不成?”
于是,諾克薩斯大軍,便浩浩蕩蕩地進入了北漠城。
孟巫與時廉先找到了中軍帳,只見帳中所有文書都已被帶走,案幾之上只剩一張黃紙。二人走近了,認出這是一封軍中信件:
廣遜聽令
我軍馬不停蹄而進,將于翌日午時到達彼城,遜可于該時撤城而出,待諾克薩斯軍隊入城,我軍將以火炮擊之,定有成效。
艾歐尼亞前將軍
熊篆
二人只念完“熊篆”二字后,只聽帳外轟隆一聲巨響,中軍帳前便著起火來。
“中計了!”孟巫叫苦不迭,便向帳外沖去。
時廉卻拿著那黃紙,皺眉思索著。
孟巫奔出了大帳,一個個炮彈接連落地,炸在城中,令諾克薩斯軍無處可躲。
“諾克所屬,聽我將令,望北撤軍出城!”
眾軍得令,便向來時的城門蜂擁而去。
“諾克所屬,聽我令——向南殺出!”忽然,又一個聲音響起來。
孟巫望向那邊,只見時廉站于中軍帳前,高舉主將佩劍,大聲吼著。
“你瘋了?那邊是艾歐尼亞的主力!”
時廉放下佩劍,望向了他:“這是個連環計!若艾歐尼亞主力真到,足有百萬大軍,何必令廣遜棄城?”
“這……”孟巫忽然愣住了。
“聽我令,向南殺出!”
北漠城以南一里,廣遜與眾將遙望著炮火連天的北漠城。
“報——”前方探子突然回報。
“諾軍不顧炮火,向南殺來,即將殺出南門了!”
廣遜皺了皺眉,諾軍果然沒有那么好對付。
“眾軍聽令,與我沖殺諾軍!”廣遜接過長槍,“來人,舉艾歐尼亞皇旗!”
孟巫與時廉二人沖在前頭,直奔北漠南門。
“艾歐尼亞皇族軍殺到——”南門外,人馬聲大作。
孟巫遠望那邊軍隊,穿的都是艾歐尼亞皇族軍獨有的金甲,心中一驚,莫非真是艾歐尼亞皇族軍。
時廉見了,并未慌亂,只把馬勒住,悄悄隱到了隊伍后方,找到一個瞭望塔,登上去遙望。
兩軍相遇,喊殺聲震天,這邊是金甲亮銀槍,那邊是紅衣鬼索刀;這邊是艾歐群雄威風凜凜,那邊是諾克諸君殺意果決。
兩軍殺了許久,艾歐尼亞軍絲毫不見減少,諾克薩斯眾軍漸漸慌了神,整齊劃一的刀法漸漸漏出了破綻。
“諾克眾軍,他們不是艾歐尼亞皇族軍!”正當諾克薩斯軍將潰散之時,那邊瞭望塔上忽然傳來一個堅毅的吼聲。
原來,時廉在兩軍交戰之時,于瞭望塔之上眺望,忽觀察到這艾歐尼亞軍陣型如車輪般旋轉,一小隊上前沖殺后陣型旋轉,換作另一小隊,才給了諾克薩斯這邊殺之不盡的錯覺。實際上,艾歐尼亞這邊,不足區區五千人。
艾歐尼亞這邊,于車輪陣心端坐的廣遜大驚失色,自己竟還是低估了諾克薩斯這個時廉。這一番,他若退去,便可護北漠軍周全,可北漠這座城,就要歸諾克薩斯所有了;可他若不撤,以他不足五千兵力的北漠軍,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與諾克薩斯十萬大軍抗衡的。
在他身邊的眾位頭領都緊張地望著他,期待著他能下出一個不負他們所望的命令。
廣遜掃視身邊諸位頭領,深吸一口氣,把亮銀長槍衡于身側,悠悠而道:“北漠眾聽令——”
“在——”
“與我——殺敵!”
幾個頭領忽然放肆地笑了,他們這個年輕的統帥,終究沒有讓他們失望。
“殺——”
北漠再如何英勇,終究只有五千人,未有一炷香,便亂了陣型,死的死傷的傷,只剩下兩千多人仍在戰斗。
廣遜騎著白馬,舞著長槍,在亂軍之中穿梭,殺人如麻,卻也多少掛上些血痕,有諾克薩斯軍的,也有他自己的。
“諾克薩斯軍聽令,殺一北漠軍者,賞黃金五兩;殺廣遜者,賞黃金百兩!”那一邊,時廉忽然又大吼道。
諾克薩斯軍聽令,更是沸騰了熱血,奮勇向前,沖殺北漠陣型。
廣遜暗暗咒罵,時廉這一番,是要做總攻了。
“休得放肆,亞索在此——”突然,北漠城中一陣颶風掠起。
“亞將軍!”北漠這邊聽得這聲音,欣喜若狂。
時廉大驚,回頭望去,只見一藍衣男子在他的軍中穿梭,如穿針引線一般,不帶絲毫拖沓,每一步都是一顆人頭落地。
“諾克軍莫慌,圍住他——”時廉趕忙大叫道。
“怕是沒這個機會!”那邊又響起一個鏗鏘的女聲,時廉又望去,只見一綠衣女子手持一柄斷劍,指東殺西,若折翼之舞一般,一招一式,飄逸靈動,卻充斥著凌厲的殺氣。
北漠軍忽有了生氣,北漠的戰神沒有拋棄他們。
疾風劍豪,放逐之刃。
廣遜忽然笑了笑,他們回來了。
諾克薩斯軍中都聽說過這二人的名號,如今見到他們,更是心生退卻,凌厲的攻勢又多了一絲猶豫。
眼見瑞文亞索二人殺的人越來越多,時廉思忖片刻,便又吼道:“皇族軍都是假扮的,這二人定不是亞索瑞文!”
諾克軍聽得,這才有了幾分膽氣,漸漸向瑞文亞索靠攏。
亞索低低罵了一聲,時廉這一招又給他們增加了難度。
二人背對背殺敵,卻終無奈于敵軍太多,漸漸力不從心。
忽然,一支鋼槍刺穿了瑞文的右肩,她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手中的闊劍也掉在了地上。亞索見狀,低喝一聲,一刀砍下了那小兵的頭顱,站在瑞文身前,劃出一圈劍氣,護在周身,朝瑞文伸出一只手:“起來。”
瑞文盤坐起來,掙扎著把闊劍握在手中。
“你干什么?”亞索皺了皺眉。
瑞文雙手撫摸著自己的闊劍,閉上了雙眼,喃喃道:“我的符文闊劍,是我師父傳給我的。這把劍,只有我的力量能斷了它,而也只有我的靈魂才能重鑄它。”
“你——”亞索慌了神,趕忙要拉開瑞文的雙手。
他的手抓向瑞文的身體后,竟如觸碰到清水一般穿透過去。
“活下去。”瑞文朝他淡淡地笑了笑,身體漸漸化作星點,凝入了手中的闊劍中。
而那柄闊劍的碎片,在瑞文的魂靈之下,漸漸黏合,凝成一柄完整的大劍,發出了幽綠的光芒。
瑞文的身子消失了,只剩下那閃爍著殺戮之光的符文闊劍。
亞索拿起闊劍,握劍的手顫抖著。
這邊的時廉遠望著瑞文倒下,正要歡喜,目光卻忽然迎上了亞索的眼神。
那是一雙惡魔的眼睛。
這是時廉最后一個念頭。
下一秒,一股綠光直沖他激射而來。綠光所過之處,綠光內的諾克薩斯軍皆被絞作肉泥。綠光隱去,時廉的喉嚨上出現了一個血洞。他的身后,亞索持著符文闊劍淡淡地矗立著,劍上沒有一絲血跡。
那一剎那,戰場上如死一般沉寂。
“諾軍聽我令!撤——”那邊的孟巫大驚失色,趕忙叫道。
亞索抬頭朝那邊一望,闊劍一抬,又是一道綠光閃去。
孟巫正坐在高頭大馬之上,忽然望見那邊的綠光,慌張要躲閃,可那綠光已劃過他的頭顱。沒有任何聲響,他的頭顱便化作了點點血沫,只剩一個無頭身軀騎在馬上。
而亞索,又如死神一般,站在他的馬前,緊握著那柄符文闊劍。
諾克薩斯連失兩員主將,再無人敢高聲號令,嚇得屁滾尿流,慌亂向城北抱頭鼠竄。
廣遜領軍追殺,直殺到北漠城百里開外才鳴金收兵。
回到城內,廣遜找到亞索。亞索把那符文闊劍放在席上,自己站在席前,面如死灰。
廣遜在他身后站了許久,都不知如何開口。
“想說什么。”半晌后,亞索頭未回,淡淡說道。
廣遜愣了一瞬:“為什么回來。”
亞索回頭瞥了他一眼,便又轉回頭盯著那闊劍。
“為了活著。”
恩仇愛恨,流水落花,都只是彈指一瞬,南柯一夢,百年之前的悲歡離合,只在今日的茶余飯后。
艾諾一戰,北漠五千軍首當其沖,迎戰諾克薩斯五萬先鋒。北漠當時有一軍師廣遜,領軍作戰,用兵如神。更兼北漠大將亞索瑞雯及時回歸,竟使得諾克薩斯先鋒一時難下。
諾克薩斯高層震怒,立刻令后軍加速行進。面對諾克薩斯近二十萬的兵力,北漠僅剩的兩千余人無一退卻,誓與北漠共存亡。
諾克薩斯軍如蜂擁,圍得北漠滴水不漏。
北漠子弟一個接一個倒在血泊之中,他們昔日的軍長若還在,一定能認出他們,這是一頓能吃八個饅頭的項雷,那是尖嘴猴腮的孫凈,身上中了九箭的,是像個村姑一樣絮絮叨叨的常天,而那斷了氣還抱著北漠大旗的,是因偷喝了一口酒被亞索追著打了三里的祝游……
這一戰,三歲孩童都知道,北漠必敗。他們若是棄城而逃,沒有人會責備他們什么,可是他們沒有。艾瑞莉婭、黃攀和千百個曾在北漠軍營生活過的人,教會了他們怎么做一個北漠軍人。
廣遜呢,他的尸首已經被諾克薩斯軍搶奪得支離破碎了。他可以算到今天自己如何脫險,可他沒有算。他一生知天意,是北漠的弟兄,教會了他什么是人情。
亞索,這驕傲的劍客,手持瑞雯用魂靈所鑄的符文闊劍,在一人殺了諾克薩斯將近三萬人之后,也終究倒下了。說來也怪,他倒下后,再沒有敵人動他的身子。后來,他在一個黃昏醒來了,有人見他拖著滿是血污的身子,挪進了一片狼藉的北漠城。他從死人堆里找來一身還算完好的北漠衣服,掛著酒壺,拿著斷風劍,向著落日的方向一路走去。
北漠終究是淪陷了。可諾克薩斯怎么也不會想到,打下只有五千人的北漠,他們竟戰死了整整十萬人。
靈帝得知北漠城破的消息,大驚失色,領兵見了諾克薩斯軍隊,更是嚇得說不出話來,便親自提著傳國玉璽來到諾克薩斯軍中求和。嚳帝答應了,條件是艾歐尼亞從此歸屬諾克薩斯。
不錯,軍痞無賴北漠,一個不剩,盡數死在北漠孤城中,骯臟不堪;要護這一方水土周全的艾歐尼亞皇族,做了一個再偉大不過的選擇——讓艾歐尼亞從此姓諾。
自此之后,北漠城中一片荒蕪,除了暗金色的濃霧,再無人煙。時常有人在月夜遙見這座孤城中有人影若隱若現,傳聞是北漠軍長冷焱退隱之后,聞說北漠子弟的死訊,心中有愧,便在夜晚無人時回到這舊日軍營中,來找尋那破碎的崢嶸記憶。
更多人說,這是北漠戰士們的魂。他們生時舍不得走,死了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