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焱咧嘴笑著,卻不敢作答。
數秒后,何彎月率先開了口:“冷焱他對我很好。”
“怎么講?”何冥月臉上的笑意更濃。
“哥。”何彎月瞪了他一眼,紅了臉。
冷焱心中很不安。
“怎么,把之前那個姑娘甩了?”何遠藤是見過柳筱和冷焱的,他至今也忘不掉那時冷焱望向柳筱的眼神,便玩笑道。
冷焱忽地雙眼一紅,“咔嚓”一聲握斷了手中的筷子,眾人忽地一齊望向了他,宴席上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哥!現在的男子哪個不得有妻有妾啊!”何彎月淺笑著開了口。
“啊——嘿嘿嘿……”冷焱及時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低頭看了看手中折成兩半的筷子,又賤賤地笑了笑,“哥,就算說我勁兒大吧,咱們這筷子也太不結實了吧!”
“有妻有妾……好小子,”何遠藤壞笑一下,“得,我去給我這妹夫換雙筷子!”
“妻妾成群我管不了,你要是敢委屈了我們彎月,我何冥月第一個弄死你。”何冥月的語氣冷了起來。
酒席上的氣氛又驟然一緊。
“沒問題沒問題,”意想不到地,冷焱又是笑了起來,“我要是委屈了彎月,別說哥你不答應,這老天都得給我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何冥月瞇著眼望了他一眼,也哈哈笑了起來:“喝酒!”
故人重逢,自然要暢飲一番,喝得冷焱現在連走路都要何彎月扶著。
何彎月也是第一次見冷焱醉成這樣,不顧二哥的笑話,把冷焱扶到了自己的房里。
還沒等何彎月動手,冷焱忽然往前踉蹌幾步,一頭栽在何彎月的榻上。
何彎月輕輕笑了笑,坐在床榻前的椅子上,望著他。
冷焱翻了個身,朝向了何彎月,含糊道:“喝……喝完了?”
平日只見冷焱時而玩世不恭,時而平靜似水,如今面對這醉倒的冷焱,何彎月直覺得可笑:“喝完了。”
“那……那走吧……”
“走?”何彎月揚起滿臉笑意,“你個醉鬼,走哪兒去?”
“回,回神間……找筱……筱……”
何彎月的笑容一僵。
真是落魄時才知道誰愛你,深醉時才知道你愛誰。
“我終究是無法取代她吧……”望著臉頰微紅的冷焱,何彎月自言自語道。
“嗯?”冷焱睜開眼,醉意朦朧地望向何彎月。
“好,我們走。”何彎月站起身來,緩步走到冷焱身前,愣住了。
冷焱抬著頭望著她,半瞇著眼,像是剛剛睡醒一般。
忽地,何彎月俯下身來,靠近了冷焱的面龐,在他的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再直起身來,她的臉紅了。
冷焱像是收到什么驚嚇一般睜大了眼,又過幾秒,他突然“嘿嘿嘿”傻樂起來。
“你笑什么。”何彎月紅著臉白了他一眼,輕嗔道。
“我,我見著筱筱了……她……親了我一下……”
何彎月的眼神渙散了一瞬,卻又換上一副笑容,朝冷焱伸出一只手:“走吧。”
于是,何彎月攙著冷焱,告別了冥月宗,乘著月色離開了。
二人走著,冷焱迷迷糊糊地肆意指路,卻也未走上歧途,一路到了夏水林,傍著夏水,冷焱忽然停住,說:“就這吧……”
何彎月倒由著他,點了點頭。
“風煙殘盡,落花流水,多少恩仇愛恨;緣聚緣散,癡情紅顏,能否化蝶雙飛……”一個悠遠的歌聲飄來,何彎月這才望見那邊一個白衣老者正靠在樹下,賞月作歌,好生自在。
“這……”何彎月扭頭望了冷焱一眼。
冷焱像沒聽到老者的歌聲一般,倒頭靠在何彎月肩上,含糊不清地嘟囔:“快啊……”
何彎月望了老者一眼,又轉頭看了看冷焱,嘆上口氣:“坐下。”
“老夫遵師命,丟下仙山,舍去華裳,墮入凡塵,護一人周全;吾素料生死,機關算盡,行善到頭,卻是戲弄,人難逆天意……”老者仰頭望著這夜殘缺的月,“醫天下者難自醫,知生死者不自知!”
“哈哈哈……不是天意,盡是人情……”冷焱忽然大笑著叫道。
老者轉過頭來朝這邊一望,悠悠點了點頭:“是人情……”
口中念著,老者站起身來,朝二人走來。
“老先生您好,”何彎月嘴上道歉,心中暗暗叫苦,“他,他喝醉了,多有叨擾。”
“無妨,我與這位公子卻有一面之緣。”老者擺了擺手,若是冷焱清醒時,他也能認出,這是贈給他五行真言的老者。
“啊。”何彎月下意識把冷焱的頭從自己肩上推開。
“公子,五行真言老朽已與你,如今已一一應驗了,信與不信,任由足下,今日既又有緣相見,老夫還有一首律詩贈與你,就當是共謝這涼涼天意吧。”
“謝什么天意,把刀拿來,我便講天意!哈哈哈……”冷焱仍一手攬著何彎月的肩膀,另一手一伸,幽冥右手刀在他手中顯形,“唰唰”地揮著。
老者沒有在意,只是開了滄桑的嗓子:“紫氣東來與月辭,卻在乾坤大寒時。骕骦就火身難暖,冷透芊眠細柳絲。腸斷難留往事悕,夢碎何來故人離。桃林十里長作伴,塞北孤煙莫相思。”
“這老頭兒,真個神經!彎月,咱們不管他!”冷焱不耐煩地叫道。
何彎月急忙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沖老者道歉:“他酒后失言,多有得罪,您還請原諒。”
老者沒有回話,只是望著冷焱。
冷焱自把面龐扭向一邊。
“罷了罷了。”忽然,老者仰頭而笑,“不是天意,盡是人情!”
說著,老者也如醉酒一般,轉身踉蹌而去。
老者的背影漸遠了,何彎月把冷焱推開,冷冷地望著他:“你沒醉。”
冷焱的面色白了一瞬,甩手散去手中的幽冥刀,搖頭晃腦地念叨:“沒醉,有罪!”
何彎月凝望著他。
“隨你吧。”良久,何彎月把頭扭向一邊,“坐下。”
冷焱乖巧地盤膝坐下,何彎月緩步走到他的身后,抬起右手,按上了他的后背:“我先助你成神,到了神間,做你的事,不要等我。”
冷焱沒有回應,何彎月也沒在意,右手泛起淡淡的血光。
“我騙了你,其實我并未成凡人,只是用了神間的秘法暫時封住了我的神力。你成神之后事務繁忙,又不肯去研究神間功法,自然不會知道。”
月色冷淡,冷焱的嘴角顫抖了一下。
何彎月猜得對,他根本沒醉,而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何彎月。
她有多愛他,冷焱自己知道,畢竟和一個這樣的女孩相處四年,他不敢說自己對何彎月一點感覺沒有,只是對柳筱的執念一直清醒著他。
剛剛那一吻,他差點失了方寸。他不知道如何讓一個這樣愛他的人重新陪伴自己去找他愛的人,他自知這樣對何彎月太不公平,可他也自知自己別無選擇。
“第一顆扣子扣錯了,往往要到最后一顆扣子才發現。情話我已不想再多說了,可能,你我真的無緣吧。”何彎月的眼角流著淚,“就錯在今生相遇,徒增一段無果恩怨。”
何彎月輕柔的聲音夾雜著萬分悲涼。隨著自己的心臟愈漸滾燙,冷焱忽然覺出幾分異樣,他想開口說話,卻發覺自己已經無法開口了。
夏水潺潺,明月殘缺,讓這夜的晚風都變得更外冷清。
“冷焱,我走了,沒有我的余生,你們會過得更美麗吧。”
冷焱在凡塵彌留之際,隱約聽到了何彎月柔美動人的聲音,心中慌亂,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化作點點星光。星光向夜空飄去,勾出一條暗金色的絲帶,指引著冷焱迷茫的靈魂緩緩上升。
那一剎那,狂風大作。
何彎月仰頭望著星空,冷風襲過,她的發帶被解開,一頭長發如同瀑布一般垂了下來,又在疾風的帶動下散開。長發飄搖,她緩緩閉上了雙眼,淚珠從眼角淌下,還來不及撫過她細膩的臉龐,就被風兒吹離了,戀戀不舍地消散在這涼涼月色下。
生命神殿中的藏書有記載:“欲助他人封神,別無他法,唯有以血作引,以魂為媒,以心換心。”
她還是這么做了,哪怕冷焱是為了柳筱。
彎月是何意?悄然無息,落地成霜,但那輕柔的月光總會在萬籟俱寂之時落在孤獨的人身邊。從此以后,她便是他的月光,在心上,卻不在身旁。
她曾說月圓人相聚,無月人斷腸。
他笑問那今夜月半又是如何呢?
是一死一生。
是以命換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