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獨孤云宣布退朝。滿殿文武行禮告退，邁出了勤政殿大門，朝自己的府邸而去。

其他的人路過馮凝身邊時，都是畢恭畢敬的，但蘇青鸞，言鈺，藍墨，秋蓮等人眼神里卻都是恨意。尤其是言鈺，那模樣簡直恨不得將馮凝給吃了！

馮凝自然也知道這是為何，言鈺本來就不喜歡自己，更何況幾日前自己又傷了她家主子的心，害得她們做屬下的提心吊膽，她當然恨透自己了！

慕延空從馮凝身旁路過時，眸中雖無恨意，卻也意味深長。

馮凝自然明白，慕延空是希望自己不要再刺激到獨孤云。

待所有人都走了，獨孤云才緩緩起身，一步一步地走下御階，朝門口而來。

剛一踏出勤政殿的大門，獨孤云便止步不前了，本來是想打算開口，此刻卻忽然又什么都不想說。

每一次，都是他主動開口，這一次，他不想再主動了，既然面前的女子要和他恩斷義絕，那也沒什么可說的。

“你總算如愿以償，得到你想要的了。”最終還是馮凝妥協，既然是自己要告別，理應先開口。

“我可不覺得你是來恭賀我的！”獨孤云每次一開口，便有一股清涼感從他口中傳出，席卷旁人全身。

“東方決已經入土為安，東方若月也已落發為尼。我在東樂的事已經辦完了！”

聽到馮凝這一席話，聰明如獨孤云，又怎會還不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你是來告別的？”

“你的身子……”

“既然恩斷義絕，又要告別，何必再關心我？”獨孤云也曾想過南宮凝前來與他告別的場景，但心里也一直抱著一絲僥幸，不料到底還是成真了。

聞言，馮凝一噎，那一日她的確是想與獨孤云恩斷義絕，可當看到獨孤云口吐黑血時她便后悔了，可沒想到獨孤云將那事牢牢地記在了心里。

“是我自作多情，你……珍重！”言落，馮凝回身離開。本來她以為她就算對獨孤云恨不起來，也應該是不會對他有任何情感的，可偏偏聽到獨孤云的這句話，會讓她覺得心靈受傷，難道自己也愛上獨孤云了么？

看著馮凝離去的背影，獨孤云的心在滴血。若是之前他不明白自己對馮凝的那種特殊情愫究竟是何，那么，從他口吐黑血之時他便已經知道了。

他的身上的確有一種蠱毒，是他離開玉瓊山時，師尊下在他身上的。為的就是讓他一心一意完成他要做的事，不要被兒女私情牽絆。

現在，他已經動了情，所以毒也就開始發作了。遠在千里之外的師尊也應該知道他動了情，只是不知師尊會怎么懲罰他！

再說馮凝，離開了勤政殿，她沒有打算再待在皇宮，便徑直朝宮門口而去。

走在京城大街上，也不想去淮王府，依照獨孤云的性子，肯定連淮王府都已經被換了名字吧。所以還是找一家客棧落腳好了，也趁著今日好好想一想，從今以后何去何從。明日也好動身離開東樂！

隨意進了一家客棧，付了銀兩便讓掌柜給她尋了一處雅間，她可不想坐在膳堂里聽別人嘰嘰喳喳。

在雅間的榻上坐了沒多久，店小二便送來了膳食，將其放在膳卓上后，又畢恭畢敬的退了出去。

看著滿桌的美味佳肴，馮凝沒有一絲食欲，滿腦子都在想今后該去往何處，南陵亡國已經半載，她要何年何月才能復國？又該如何復國？

思來想去，也沒個所以然，最后索性不想，躺在榻上準備就寢入眠，正當她昏昏欲睡之際，屋外卻是傳來敲門聲。

“誰？”馮凝心煩意亂，語氣不太和善，連眼睛也懶得睜開。

“我，老乞丐！”屋外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

慕延空？他來作甚？他又說如何知道自己住在這客棧的？

心里這般想著，但馮凝還是起身打開了雅間的門。

“喲，你這是知道我要來，都備好膳食等我了！”慕延空打趣地說了一句，便走進了雅間，來到膳卓前坐下，半點也不拘束的拿起了筷子開始食用。

馮凝再度將門合上，又走回榻上坐下：“你來有事嗎？”

慕延空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口中，邊嚼邊道：“我聽說你與義弟告了別，想來是要離開東云，特來問問今后作何打算？”

一提到這個，馮凝瞬間啞口無言，她正為這事愁著呢！

“看你這樣子，是沒打算好？”慕延空一見榻上女子的神情便猜出了大概，這倒也正好是他所希望的，“我明日也要離開東云，索性你也還沒想好，不如就與我同行吧！”

聽言，馮凝猛的看向膳卓前正吃的津津有味之人：“與你同行？讓我與你一起回南幫？”

“沒錯。”慕延空回答道，“這一路上你可以慢慢考慮今后的路該如何走，如果想好了，隨時可以離開，如果一直想不好，就暫且棲身我們南幫，也好有個定居之所，豈不美哉？”

馮凝仔細一想，這倒的確不失為一個辦法。

“你為何幫我？”馮凝總覺得慕延空此來是受了別人的委托，至于那人是誰，不說也知道。

不過馮凝還真是多想了，此次就是慕延空自己本人的意愿：“兩個理由，第一，你曾救過我的命，第二，老乞丐生來就怕孤獨。一路上有個人一起同行，談天說地也好解悶！”

“明日何時動身？”馮凝思索再三，最終決定與慕延空同行。

“這個我可不確定。”慕延空吃了半天，肚子已差不多飽了，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但明天我肯定是要離開的，畢竟還要去處理一些事情，武林大會可沒幾天就要開始了。你明日就在這等著我來接你便是！”

“武林大會？”馮凝既不解，又好奇，武林大會是什么？

“是啊，武林大會十年才召開一次，江湖上的各大門派都會前去參加，競選武林盟主。”說這些話時，慕延空的眼眸變得十分犀利，仿佛他對武林盟主之位勢在必得。

“比誰的武功高么？”馮凝忽然對武林大會來了興趣，“做上了武林盟主有什么好處？”

“除了比誰的武功高之外，還得看為人怎樣，智慧如何，如果人品太差，也不行，太笨，更不行。”慕延空耐心解釋，“至于好處，所有的江湖人士都得聽命于武林盟主，若有不從者，武林盟主可號令其他江湖門派的人將其鏟除，或者自行鏟除，其他門派的人不得干預！”

“哦，原來這世上，還當真是沒有那個男人會對權力不感興趣啊。”馮凝忽然又有些反感膳卓前的老乞丐了，他和他的義弟一樣，都喜歡擁有權力。

“我的確想做武林盟主，但不是為了權力。”說到這，慕延空那犀利的眼神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感傷。

見到慕延空神情一下黯然，馮凝心有疑惑，不過轉念一想，這未必不是慕延空為了他那冠冕堂皇的話而做的掩飾！

“我們丐幫原本是統一的，如今會有南北之分的局面，都是我造成的，我愧對丐幫的先幫主們。”慕延空越說越是難過，差點沒忍住想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所以我要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從而命令北幫的人，與我南幫重歸統一！”

“如你所述，好像做上了武林盟主，也不可能實現南北兩幫的統一吧，充其量也就是你能夠命令他們，并未達成實際意義上的統一，而且十年后，選出新的武林盟主，北幫的人也就不再聽命于你了吧？”馮凝雖不想潑這盆冷水，但無奈這是事實，她不得不提醒。

“除此之外，又還能有什么辦法呢，只希望我能夠得到武林盟主之位，然后再用十年時間慢慢將北幫重新合并。”慕延空此舉也實屬無奈，南北分裂已有十幾年之久，這十幾年，他用了無數方法，也未能挽回局面。

“你剛剛說丐幫是在你的手上分裂的，那你一定知道是什么原因了？”馮凝分析道，“知道是什么原因，便要尋找根本，只要找到了根本，事情就總會有辦法解決！”

聽言，慕延空只覺馮凝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要是真如她說的那么簡單，他也不會十幾年都未將南北丐幫一統了。

“你不知道這其中緣由，沒你想的那么簡單。”慕延空終究不愿道出丐幫分裂的原因，那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個痛。

“你不愿說，我也不便勉強，反正都是你的事，和我沒有任何瓜葛！”馮凝本想好心幫人一把，哪知別人都不愿意讓她幫這個忙，既然如此，她也不愿多管閑事，費力不討好。

“罷了，一切都隨天意吧。”慕延空從膳卓前站起，“今日時辰已晚，我便不叨擾你了。”

說完，慕延空走出了雅間，頃刻間便消失了身影。

馮凝則繼續躺在榻上，就寢入眠，許是該做的事都已辦妥，又或是近日來她早已身心俱憊，不多久，她便沉沉睡去！

再次睜眼，已是翌日清晨，起榻凈面洗漱后，只覺腹中饑餓非凡，便出了雅間來到客棧掌柜面前，吩咐他做好早膳送到雅間來后，又獨自一人回了雅間。

不多時，店小二便給馮凝送來了早膳，然后小心翼翼地離開。

馮凝來到膳卓前坐下，開始食用早膳。昨日沒用晚膳的她早已饑餓難忍，可畢竟也曾是南陵皇室的公主，還是時刻保持著金枝玉葉該有的良好風范，并沒不顧形象的狼吞虎咽。

用過早膳，馮凝出了客棧，在京城大街上漫步散心。同時也去布莊買了幾件衣裳，不然這一路上可都沒衣裳換了！

做好了這些，馮凝本來還想去其他地方轉一轉，可又覺無處可去。在東樂待了幾個月，忽然要離開，倒是有些不舍了。因為這次離開之后，不知道何時再回來，也許這一生都不會再來了。

想到這，馮凝又覺得是不是該再去東方決墓前一次，猶豫許久，最終還是決定作罷，以后若是懷念，再來便是了。

于是，馮凝又回到了客棧雅間，剛一打開房門便見一位穿著破布爛衫，十分邋遢的男子正站在窗前看向外面。不是慕延空還有誰。

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慕延空回轉身來，看向門邊女子說道：“我還以為你不告而別，先我一步離開東云了。”

“在你心中，我就是這般不守信用的人么？”從馮凝的言語可以聽出她有幾分不高興。

“看你這樣子都收拾好了，一會用過午膳便啟程吧。”知道故人并沒不辭而別，慕延空鐵青的一張臉，瞬間緩和，有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二人又談了許多，但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閑散話。

待至午時，二人又一同用了午膳，便出了客棧，準備離開東云。

兩個時辰后，二人先是出了玄城與晏城，來到祁城。因天色已晚，二人便在祁城宿了一夜，翌日又接著趕路。

出了祁城，東佳城，到達東辛關已是午時。二人便尋了一家客棧食用午膳。

“今日應該能到林城，明日等我的兩位徒兒領著我幫弟子前來匯合之后，便可去竹城參加武林大會了。”慕延空隨意的說了一句。

竹城？馮凝消化著得到的信息，沒記錯的話，竹城應該是北安境地，此去還要四日時間。

“說起林城，還記得半年前你就在哪里救過老乞丐的命呢。”慕延空說罷，斟滿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馮凝不知如何接話，便沒言語，只自顧自的拿筷子用膳。

慕延空倒是也不介意，馮凝不回話，他也不覺得尷尬，仍然一個人自言自語說的起勁！

半柱香后，二人酒足飯飽，便又繼續趕路，傍晚時分，二人到了林城。

這里還是和從前一樣，有著許許多多的樹林，只是上次見到還是綠葉成蔭的樹木，如今卻已枯黃凋零！

而且這樹林里到處都差不多，和迷宮無異，若不是熟悉地形的人，只怕走進來后就很難再出去了。

幸得馮凝記憶不凡，慕延空行走江湖也常經過此地，所以二人還是沒用多久便走到了叢林盡頭。

看著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一望無際的樓閣，二人皆有一種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

接下來的兩刻鐘，二人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擁擠的人群中走出來，尋到一家客棧落腳。

一同用了晚膳后，二人上了客棧的二樓，各進了一處雅間。

打開窗，站在窗前，馮凝抬眼看向上空，只見正空掛著一輪皎潔的明月，四周布滿繁星。

如此美麗的夜景，讓人心生愜意。唯一遺憾的，便是那一輪明月還未到圓滿之時。

就如同近來所發生的事一般，很是美好，但終究也留下了遺憾。

不過轉念又一想，若不是這些許遺憾，又怎么會使得已經發生的事，無論是喜是悲，都變得美好？

與此同時，遠在東云皇宮思卿苑的獨孤云，也正站在窗前抬首看向上空。

今夜的他，已脫下了明黃威嚴的龍袍，卸下了帝王朝冠，換上了他以往的那一襲白衣，披散著墨發。

已經兩天了，不知道她與大哥到了何處，此刻在做什么？是否也與自己一樣？記得她也喜歡在夜深人靜之時，獨自一人欣賞夜景。

想著想著，獨孤云便入了神。甚至從明月中看到了那人的身影，她身著一襲白色拖地長裙，在月亮中輕歌曼舞。

她那輕盈婀娜的身姿，是那般奪人心魄，令人幾欲窒息。

“皇上，夜已深，早些歇息吧，明日還要早朝呢！”

言鈺的話將獨孤云的思緒從九霄云外拉了回來，看了一眼天色，已是丑時，的確很晚了。

明明在這沒站多久，怎么就已幾個時辰過去了。看來他真是著了她的魔，中了她的毒！

“朕知道了，這就歇息，你退下吧。”

獨孤云話落，便朝榻邊行去。言鈺見狀，領命的退出了房間。

說回馮凝，不知不覺在窗前站了幾個時辰，想了許多事情，人乏了，困意也席卷而來。

關上窗戶，便行至榻前，寬衣就寢。

本想好好睡一覺，哪知天公不作美。在夢里，她又一次夢見東樂，北安，西齊三國聯盟，率領百萬大軍殺入南陵帝都的場景。

廝殺吶喊聲響徹云霄，震耳欲聾。戰馬飛踏，狼煙四起。整個南陵上下血流成河，哀鴻遍野！

她的父皇，母后，兄弟姊妹一個個倒在她面前，最后沒有剩下一個親人。

猛的一下，馮凝從榻上坐起醒來，晶瑩剔透的汗珠順著她一張修長的臉流下。

最近她雖然睡得不太好，但也很久沒做這個噩夢了，怎地今夜又做了？難道是親人們在九泉之下責怪自己怎么還沒有完成復國使命，替他們報仇么？

良久，馮凝仍然心有余悸。待她將心神緩和之后，卻發現天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