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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兇劍出世

眾人心神一松,船速立時慢了下來,而涌入艙內的水越積越多。

終于,這艘船也開始緩緩下沉,船上諸人亦放棄了努力,以憤然之色望著幾丈開外靜靜而立、氣定神閑的牧野棲。

倏聞一清朗之聲自渡口那邊遙遙傳來:“任少俠一人便可迫得風宮數十人皆成落水之狗,我們清風樓的人豈非只有靜觀任兄弟不世風采之份?”

聲音竟是從江邊渡口的一艘船中傳出,在江水中掙扎浮沉的風宮弟子不由齊齊向那邊望去,赫然發現一直靜泊在渡口的船只中竟有三艘船向這邊輕快駛來,船艙上的頂篷亦已揭去,船艙中赫然皆是披甲持刃的江湖中人。中央那艘船船頭有一名青衣人迎著江風而立,氣宇軒昂不凡,赫然是清風樓樓主龐紀!

乍見龐紀,風宮弟子之吃驚可想而知,他們早已聽說禹詩以一役之功,除去十大名門中的六大掌門,其中就有清風樓樓主龐紀,為何此刻龐紀又活生生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岸上面鋪中的都陵見龐紀突然出現,亦是驚愕莫名,但對牧野棲的計謀,他已是心知肚明,暗忖道:“此子沒有立時取哈圖魯的性命,原來是要以他為誘餌,將目標全部引向江中!”

龐紀立于船頭,朗聲道:“風宮中人聽著!速速拋下兵器,方可保全性命,否則必無生路!”

一人在江中破口大罵道:“要讓老子放下兵器,癡人說夢!”

龐紀并不動怒,只是淡淡一笑,道:“冥頑不化,死不足惜!”腳下之船仍是全速前進,但見船上的人所持兵器多為長槍,一與水中的風宮弟子接近,立即幾桿長槍齊出,因為對方身置水中,極難閃避,而且他人亦根本無法相助,所以攻擊幾乎是所向披靡,三艘船只經過的水面,不斷漂浮起尸體,江面一片暗紅,血腥之氣,彌漫于整個江面,平添無數肅殺。

清風樓占盡地利,一向橫行肆虐的風宮屬眾此刻竟成了待宰羔羊,全無反抗之力!

幾名武功較高的風宮弟子不甘心就此束手待斃,遙遙呼應,突然齊齊自水中掠起,在左近的同伴身上或漂浮的木板、尸體上一借力,即向牧野棲疾射而去,幾個起落,竟有四人自四個不同方位,幾乎不分先后地同時逼近牧野棲,凌空悍然撲下,只求合四人之全力一擊,能讓牧野棲也付出代價!

牧野棲嘆了口氣,手中長劍上揚,凌空虛劃出一道光弧。

看似不經意之舉,卻讓凌空下擊的四人心驚膽寒!

他們突然發現牧野棲在虛空中劃過的那一道光弧,看似信手揮就,無章可循,事實上卻已飽含天地至理,竟已將他們任何下落的角度完全封死,一劍之下,已超越了空間與時間的尋常范疇,四人尚未與牧野棲真正接實,卻已感覺到了來自對方劍身上的巨大壓力,一種足以讓人心生窒息感的壓力!

他們無可避免地開始下落——既然已無法避免,四人再不猶豫,立時將自己的修為發揮至極限,一刀雙劍一戟組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兵刃之網,向牧野棲當頭罩下,勁氣回蕩,縱橫交錯,氣勢駭人!

牧野棲的劍與對方諸般兵刃倏然相撞。

他的劍極為自然地穿過漫天寒刃勁氣,猶如鳥翔魚躍般自然流暢,看似沒有任何回轉頓挫,亦不會應對手招式之變而變,那道劍芒在穿掠回旋,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停滯,仿佛天地間惟剩下牧野棲一人一劍,對方的兵器與殺招根本不復存在!

他的劍根本沒有任何招式——他的劍只是在舞、在飄,在揮灑著劍的生命與靈性。

目睹牧野棲的劍法,沒有人會再懷疑劍是富有靈性的。

四件兵器交織成的光網赫然土崩瓦解。

牧野棲的劍亦輕輕地“吻”過了他們的咽喉!

沒有太多的痛苦,惟有一絲涼意,涼意由咽喉迅速擴散至全身……

看似銳不可擋的合力一擊,頃刻間便煙消云散,四具尸體重重栽落水中。

白辰一直在船中靜立著,這一場廝殺本是因他而起,但此刻的他卻最像與這事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他亦為牧野棲的劍法所深深震撼,甚至,他覺得此等驚世劍法,與牧野靜風的“平天劍術”相比,亦毫不遜色。

想到牧野靜風,白辰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一時間卻又想不起有什么異乎尋常的地方,當牧野棲以極為灑脫的姿勢收劍回鞘時,白辰心中一亮,頓時明白自己異樣的感覺是因何而生!

他發覺眼前這位與自己年歲相仿的年輕人,其容貌、神情與牧野靜風竟有驚人的神似之處。

“他會不會就是牧野靜風一直希望能找到的兒子牧野棲?據說當年江南那一場變故之后,他們父子二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想到江南華埠鎮的那一場變故,想到白家在那一場變故中慘遭滅門之禍,白辰的心頓時為無邊的痛苦所吞噬,眼前風宮弟子接連被殺,讓白辰感受到了一種復仇的快意!

“可惜,現在的我已不能如這位救了我的年輕人一般痛快殺敵!”白辰心中暗自感到惋惜。

清風樓的三艘船只在江面上縱橫來回,風宮屬眾已死亡大半!

剩下之人見大勢已去,其中有四五人終于拋下手中兵器,立時被船上飛來的繩索套住,拉上船去,幾個負隅頑抗的人不消片刻,就被悉數斬殺。

強弱懸殊之戰終于結束,幾十具尸體一浮一沉,向下流淌去,邑江江面復歸平靜。

自始至終,都陵一直將江中情形看在眼里,但他始終沒有出手。

是否因為他知道即使自己出手,也無法挽回這一必敗之局呢?

都陵在心中思索著:“龐紀怎會死而復生?與這被他稱作‘任兄弟’的人究竟有何關系?聽他的語氣,應當不是同派的人。”

都陵知道,在目睹牧野棲的劍法武功后,即使沒有牧野靜風的吩咐,他也會全力查清這位神秘而不凡的年輕人的身分。

“如果此子真的是牧野棲,他為何要與其父作對?”都陵一時間難以弄清頭緒。

如果向牧野靜風透露白辰的行蹤之人就是眼前這位年輕人,那么他這么做的目的,顯然是為了引出風宮勢力,從而設計將之除去。若是如此,那么此人的計劃無疑已極為成功。

眼下,都陵已無法再繼續跟蹤了。

他只有希望留在城西“春晚樓”那邊的三個人會有所收獲。

這時,牧野棲的船只與龐紀所駕之船緩緩靠近,龐紀揖手笑道:“任少俠的劍法,實是讓龐某大開眼界。”

牧野棲謙讓道:“龐樓主過譽了,樓主的清風劍法,早已享譽武林,在下久仰了。”

龐紀自嘲地笑了笑,隨即對白辰道:“這位是否就是叛出風宮的白辰白兄弟?”

白辰知道眼前此人就是在江湖中頗具盛名的清風樓樓主,當下施禮道:“在下正是白辰。”

龐紀贊嘆道:“白兄弟不畏風宮橫霸,叛出風宮,實是讓人佩服。”

白辰心中忖道:“我叛出風宮之事,難道已為天下人所共知?”但想到風宮與十大門派爭斗多年,彼此間自是有相互滲透之事,龐紀身為十大名門的主人之一,知曉此事也不足為奇,奇怪的是風宮內部早已傳言龐紀已被禹詩所殺,此刻他又怎么會安然無恙地立于自己身前?

只是這番疑惑,是不便明說的。

龐紀轉向牧野棲,道:“任少俠如何知道風宮中人將會在此出現?”

白辰心道:“不錯,清風樓的人在此出現,也絕不會是湊巧。為何我每次眼看難逃一劫時,總會有人出手相救?”想到這一點,他也暗自好笑。

白辰見牧野棲白衣飄飄,倜儻神俊,而龐紀亦是灑脫不凡,充滿成熟男人的魅力,惟有自己衣衫襤褸,一身污垢,實不宜與他們并肩而立,當下悄悄后退了一步。

沒想到龐紀卻伸手攬著他的肩,道:“白兄弟若不嫌棄,不若去清風樓盤桓一些時日,不知意下如何?”

白辰見龐紀絲毫未因自己的落魄懷有譏嘲之心,頓時深為對方的胸襟所折服,但他知道自己已被風宮視作眼中釘,肉中刺,自己一旦進入清風樓,必會為清風樓帶來無數牽累,于是他笑了笑,道:“在下已武功盡廢,怎敢再在江湖中混跡?而且我也已想好了去處,龐樓主的心愿,在下心領了。”

說話間,清風樓弟子已把三條船連系一處,龐紀一邊將白辰、牧野棲往自己船上迎,一邊道:“白兄弟氣宇不凡,他日必成大器,倒是龐某的清風樓,無緣成為白兄弟韜光養晦之地!”

白辰忙道:“樓主說笑了。”

這時,牧野棲插話對白辰道:“在下與白兄弟曾有一面之緣,只是在下眼拙,竟沒能識出,冒犯之處,還望見諒!”

白辰聲色平靜地道:“任少俠對叫化子也能和聲悅色,何來冒犯之說?”

牧野棲道:“也許是天緣巧合,我無意中發覺這一帶風宮中人出沒,便暗中追蹤,才知他們欲對白兄弟有所不利,在下自知修為有限,惟恐一人無法對付風宮屬眾,恰好知道龐樓主近些日子亦在邑城,便找上了清風樓幫忙。”

龐紀立足船邊,遠遠眺望江的對岸,道:“自從風宮禍亂武林以來,正邪之爭,正道屢屢受挫,今日總算略有小勝,雖微不足道,但我卻愿它能成為正道反敗為勝的開始。”

牧野棲道:“其實風宮白流的勢力已至強弩之末!”

龐紀與白辰皆是一驚,白辰不動聲色,龐紀卻道:“任少俠為何如此說?”

牧野棲緩緩地道:“他們為了一個叛離者如此興師動眾,這么做非但無法證明他們的強大,反而暴露了他們的外強中干。風宮四老之一的寒掠莫名被殺,更說明風宮內部存在著錯綜復雜的矛盾,一旦契機達成,也許所有暫時被掩蓋著的矛盾,將會全面爆發!”

龐紀沉吟不語,若有所思。

這時,三艘船已經靠岸,龐紀道:“風宮受此挫折,必不會善罷甘休,二位也不必在邑城多做逗留。”

白辰心道:“不錯,我可不能將性命斷送于邑城。”當下道:“在下本欲前去江北,只是……”下邊的話尚未說完,龐紀已善解人意地一笑,道:“白兄弟既然無暇去清風樓,我自會將白兄弟送去江北。”

白辰本為沒有渡江船資而發愁,聽龐紀如此說,也樂得順水推舟,道:“如此就多謝龐樓主了。”

龐紀道:“白兄弟有事在身,龐某不敢耽擱白兄弟行程。”當即對身邊的人吩咐道:“叫四名兄弟將白兄弟送至江北!”

清風樓眾弟子押著風宮的四名屬眾跳上岸,惟有四名全身濕漉的清風樓弟子留在了其中一艘船上,龐紀向他們四人招呼道:“你們今日鑿破風宮逆賊的船只,可是立了大功,送白兄弟過江,就由其他兄弟走一趟吧。”

白辰這才知道是這四人鑿破了風宮屬眾所乘的船只,暗忖四人水性好生了得,竟能在水中潛隱那么久,他們是何時上的船自己竟也沒有留意到。

四人中有一人大聲道:“今日殺得風宮逆賊心中痛快,竟絲毫不覺得累!”

清風樓弟子中倒有半數人失聲笑了,顯得興奮而自豪。

畢竟,武林正道的勝利,已是久違了。

龐紀亦顯得神情愉悅,道:“既然如此,那你們就再辛苦一趟了。”轉首又對白辰道:“白兄弟,你這就上船吧。”

白辰躍上那四人所在的船只,道:“有勞四位大哥了。”

那四人個個精瘦,皮膚黝黑,卻又顯得格外敏捷,其中年紀稍長的那人道:“這位兄弟可要留心點,只怕很快就有大風大浪了。”

白辰心想你們四人水性奇佳,縱是有什么大風大浪,也不足為慮,同時也明白對方之所以堅持由他們送自己過江,定是因為他們看出將有風浪,惟恐他人難以擔當重任。

叮囑過白辰,一人便在船尾搖櫓,另外三人中一人站在船頭,手持一根長竹篙,剩下兩人各持一支木槳,坐于船身兩側。白辰見他們四人如臨大敵的架勢,心中暗自好笑,忖道:“世間只怕惟有他們四人,會櫓、槳、篙齊用了。”

龐紀、牧野棲站在岸上,向白辰遙遙作別,眼見那條船越行越遠,方轉過身來,拾階而上。

走到橫街時,牧野棲冷眼瞥見路旁有一頂竹笠靜臥地上,目光一跳,驀地想起了什么,神情不由微微一笑,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他想到自己曾有所懷疑的那人,現在看來,對方的確是跟蹤自己的人了。

思及這一點,他的心中立時跳起兩個字眼:阿雪!

當下再也沉不住氣,對龐紀道:“龐樓主,在下尚有俗事未了,就先行一步了。”

龐紀見他一直舉重若輕,從容不迫,此刻卻有緊張之色,心中暗暗驚訝,口中卻道:“任少俠請便!”

牧野棲一拱手,道:“后會有期!”言罷,即匆匆向城西方向而去。

行至半途,他聽得天空中有“轟轟”雷聲響起,一陣勁風自街那邊疾卷過來,路兩側的樹葉嘩嘩亂響,一時之間塵埃四起,落葉飄飛,街上行人神情頓顯不安,腳步亦不期然加快了。

牧野棲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清風樓的弟子所言果然不假,江上此刻必已起風浪,卻不知白辰能否渡過江去……”

心中想著,腳步卻絲毫沒有停滯,走不多遠,天上烏云竟沉沉直壓而下,天色仿佛于瞬息暗了不少,街道兩側的屋子此時亦已顯得模糊不清了。

不知從何處冒出一只竹籃子,被風卷裹著向這邊翻滾而來。

一道亮得炫目的電芒驀然劃破天空。

牧野棲心中莫名一震,竟不顧及驚世駭俗,施展驚人輕功,向城西方向疾掠而去,不過片刻,他已出現在與“春晚樓”相對的那個巷子口!

這時,天地間幾乎已是混沌一片,幾丈之外的景物,就已模糊不清,仿佛有一種可怕的東西在暗暗醞釀,并隨時會降臨于世間。

街上幾乎已見不到一個行人,所有的門窗都已緊緊關閉,天地間仿佛惟剩牧野棲一人!

本就狹窄陰暗的小巷,此刻更是顯得陰沉可怖。

牧野棲踏足其中,頓時感到兩側的屋子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向自己傾壓過來。

倏地,他的腳步突然停住了。

與他相距數丈遠的地方,有一個人靜靜地站著,倚著墻,一動也不動。

牧野棲的瞳孔慢慢收縮。

就在這時,又一道驚電掠空而過,天地間立時變成一片慘綠色。

借著這一閃即逝的光亮,牧野棲已看清對面的人。

這是一個死人!

他的胸口插著一把刀,刀已沒柄。胸口處猶有鮮血在滴落——顯然,此人死去并不久!

牧野棲知道自己的預感被證實了。

他足下一點,身如怒矢,向巷子深處疾射而去!

“轟”的一聲,巨雷炸響,天地為之震顫!

思過寨內廝殺聲與風雨聲混作一處,更顯凄厲!

貪劍老的驚訝讓人聞之心驚!

這時,范離憎也已感覺到自屋頂破開處落至身上的雨,果然是濕熱的,而且隱隱有絲淡淡的血腥之氣。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了看,卻并非紅色。

但心中不祥的感覺,卻仍是揮之不去!

天師和尚沉聲道:“自血厄在世間出現的那一刻起,就是逆天亂世之時。今日有人要血厄再次重現武林,自是會使天怒地怨,天顯異象,以示告誡!”

貪劍老哼了一聲,狀似不以為然,但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向劍簧閣窗外掃視。

窗外風雨肆虐,天地間黯然無光,仿若已墜入黑夜之中。

天師和尚接著道:“我破開劍簧閣屋頂,本是欲借天地間的浩然正氣,來平抑血厄的暴戾之氣,沒想到竟會如此。風雷雨電皆是上天怨忿之氣,這樣一來,只怕會引發血厄劍更大的兇性——莫非,這就是天意?”

貪劍老冷聲道:“和尚莫再喋喋不休,燕老兒人病體衰,今日又是風又是雨,只怕時間久了,他可支撐不了!”

佚魄既牽掛寨中的情況,又為師父擔憂,而眼前即將問世的血厄劍更讓他無法抽身。一時間,佚魄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萬難之境,他的眼神亦一反平時的沉穩,而是充滿狂躁不安之色。

天師和尚道:“貪劍老,以你的絕貪之心,這些年來,定早已對血厄劍垂涎已久,但你猜知以我師父之絕世智謀,設下的劍簧閣與劍墳,必定是滿布機括,玄機莫測,再加上你們四人相互猜忌防備,所以劍墳一直完好無損。其實,你們萬萬沒有想到我師根本沒有在劍簧閣與劍墳內設下任何機括,這座劍墳,無論外形還是內部結構,都與尋常墳墓絕無不同。”無論是貪劍老還是佚魄、范離憎,聽得此言,無不愕然失色。

貪劍老臉色煞白,痛悔不已地道:“此言……當真?”

天師和尚道:“以我師之超凡智謀,必有過人之計,他設下的‘無殺之局’,卻比有萬般殺機之局更能讓人望而卻步。若一定說他老人家設下了機括,那么這種機括的關鍵就是人性,人性中的多疑與自私是促使此‘無殺之局’完美無缺的原因所在!”

貪劍老喃喃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隨即神色一變,陰惻惻地道:“悟空老兒竟然以計欺騙我等數十年……但他千算萬算,卻沒有想到我終還是能取到血厄劍!”

言罷直視天師和尚,道:“時間不多了,你還是速速取劍吧。”

天師和尚低聲道:“師父算無遺漏,他老人家有沒有算到有一天血厄劍被他人取出,又當如何?”

聲音雖輕,但此時他的一舉一動,貪劍老皆是倍加留心,這句話也沒有逃過貪劍老的耳朵,聽得此言,貪劍老神色一變。

范離憎心道:“天師和尚一向對其師敬如神明,而今這貪劍老對他亦是極為忌憚,這位名為悟空的老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若是天師和尚所言不假,那么悟空設下的‘無殺之局’倒的確是別出心裁。”

天師和尚再也不理會貪劍老,走至墳前,右手一探懷,已有三顆佛珠在手,他沉聲道:“血厄兇戾之氣太盛,乍一破墳問世更是如此,諸位要多加小心了!”

言罷,手中三顆佛珠驀然暴射。

佛珠各取一個方位,與石墳劇烈碰撞,一撞之下,竟聲如驚雷!

三顆佛珠立時粉碎!

石墳本已裂隙網布,受此一擊,立時轟然爆裂,碎石飛濺,力道驚人,四側木壁當場被擊出無數破洞,風雨疾貫而入,撲面卷掃!

但四人對此已全不在意,目光齊齊聚于劍墳上!

但見碎石崩飛處一道豪光沖天而起,光芒竟是殷紅如血,觸目驚心,光芒所及之處,飄灑的亂雨立時被激蕩開去,化為水霧,彌漫于血紅異芒四周,那情形既絢麗又充滿了詭異。

范離憎與佚魄的心皆是怦怦直跳,貪劍老神情更為古怪,在他臉上竟不見驚喜與興奮,反而有一種莫名的不安。

劍簧閣再也無法遮風擋雨。

不知為何,四人立于風雨之中,一時間竟無聲無息。

這時,劍墳內血紅色的光芒消失了,貪劍老再也按耐不住,搶步上前,就要取劍,卻見劍墳中一道紅光劃空而出。

范離憎與佚魄在那一刻呼吸完全停滯,他們所能看清的雖只是一道紅色光芒,但直覺告訴他們,這定是橫空出世的血厄劍!

貪劍老驚駭之下,不知所措。

天師和尚右手駢指如劍,在左手中指疾劃而過,立時有鮮血流出,他沒有絲毫停滯,內力疾貫左手中指,一道血箭立時飆射而出,直取空中那道紅芒!

那道紅芒與天師和尚的血箭接實,一聲錚鳴,竟猶如狂龍怒嘯。但紅光周遭的光暈隨即消失了,一件形狀奇異的奇門兵器赫然在目!

天師和尚躍身而起,伸手一抄,已將血厄劍接住,高擎頭頂,神色肅穆至極。

劍簧閣四周突然響起了長劍震鳴之聲,此起彼伏,相互呼應,其聲甚是清朗淳正!

莫非,是六柄佛門彗劍感應到了血厄劍的問世?

但見天師和尚手中的血厄劍通體暗紅,劍身極寬,竟不如尋常之劍那般平展,而是卷曲如破開的竹節,更異乎尋常的是此劍并沒有劍鞘,劍身末端并不光滑,而是凹凸不平。天師和尚右手成掌,正好插入卷曲劍身的陰面,劍與右掌竟吻合得天衣無縫!

劍已不再是握于手中,而是與右臂連成了一體。

天師和尚所言果然不假,血厄劍絕非普通意義上的劍,它已不具有“劍形”,惟有“劍神”存在!

但此劍之劍神,卻絕對是至邪至惡的!那詭異的暗紅色,便如凝固的鮮血,讓人一見之下,立時心生不祥之感。

范離憎目睹此劍,臉上忽然有了極為驚訝的表情。

他的瞳孔漸漸收縮,極為專注地注視著天師和尚手中的血厄劍,似已物我兩忘!

佚魄心知此劍極為邪異,擔心師弟有何不適,急忙道:“師弟……”

范離憎一震,看了看佚魄,奇怪地道:“為何此劍劍身竟有如人之脈絡一般的紋路?”

佚魄一怔,道:“劍身有紋路么?”定神再看,卻見血厄劍雖然詭異奇特,但劍身卻是暗紅一片,哪有什么紋路?臉上不由有了擔憂之色,道:“師弟,你……看走眼了吧?”

范離憎肯定地道:“不,我沒有看錯,那些紋路與人身上的脈絡極為相似,自尾端向劍尖延伸,由粗變細……”

天師和尚神色大變,驚愕欲絕地望著范離憎,縱使范離憎的臉上突然長出了兩只鼻子,他也不會如此吃驚。

半晌,他方有些艱難地道:“重師,你所說可是真的?”

范離憎見無論天師和尚,還是佚魄、貪劍老,聽得自己的話后,都是一臉驚愕,似乎自己所說的極不可思議,這讓他亦不由現出一臉茫然之色,道:“難道你們沒有看出這一點么?那些紋路,分明就在劍身上啊!”

天師和尚的臉上忽然有了極為古怪的笑意,沒有人能讀懂他的笑意中所蘊含的是喜還是驚,抑或是無奈。

他喃喃道:“重華不現,天怒地怨……莫非真是天機莫測,造化弄人?”

一道驚電劃空而過!

貪劍老心神一震,喝道:“休得故弄玄虛,和尚,你速將血厄劍放置地上,否則燕老兒的性命不保!”

天師和尚看了他一眼,聲音出奇地平緩:“方才我以禪心催血暫時抑制血厄兇性,但時辰絕不會太久,你要好自為之。”

言罷,竟依言取下血厄劍,輕輕置于地上。

劍簧閣外,佛門彗劍的震鳴聲更響,竟能穿透風雨之聲,清晰入耳!

劍簧閣內地面已有積水,正當天師和尚將血厄劍放下時,劍身四周一尺之內的雨水立時消失,任憑周遭雨水如何流淌,也無法侵入它一尺之內。

好霸道的劍!

貪劍老的眼中有了貪婪之色,射出如餓狼般慘綠色的光芒,如同兩團邪惡的火焰。

天下奇兵即將入手,以貪劍老絕貪之心,此刻心中已惟剩興奮與狂喜。

他的喉底發出如獸般的低叫聲,向血厄劍疾抓而去。

就在他的手將與血厄劍相觸的那一剎間,整個身軀突然僵住了。

臉上的表情也有了極為短暫的僵硬,隨即他的臉上五官突然完全扭曲變形,因痛苦而變形,他的雙目瞪得極大極圓,臉部肌肉顫動著,五官全然挪了位,貪劍老那張本就十分丑陋的臉形此時更是顯得森然可怖!

他的眼中掠過絕望、憤怒之色,雙手伸向空中,似乎試圖抓住什么,但他終是不可避免地重重倒地,砸得雨水四濺。

他死了!

他的膚色赫然變得與毒發身亡的愚劍老一模一樣!

莫非,他與愚劍老是被同一種毒所殺?

換而言之,他們應該是被同一個人所殺。

但貪劍老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毒發身亡的,這未免太過離奇,一時間,佚魄、范離憎與天師和尚皆驚愕當場。正自三人怔神間,一個人影倏然由隔墻中疾閃而出,向地上的血厄劍撲去!

佚魄離隔墻最近,人影初現時,他立即警覺,第一時間做出反應:來者定是癡劍老!

根本沒有任何考慮,佚魄微一擰身,劍已脫鞘而出,立施殺著,向突然出現的人影截擊過去!

他的劍法極快,迅如奔雷,不愧為燕高照的大弟子,無論對方的武功如何高明,也絕對不能對他的攻擊置之不理。

孰料佚魄出劍快,收劍更快,劍光甫閃,口中已“啊”的一聲驚呼,強擰身軀,生生將勢在必得的一劍收而不發,失聲道:“師父……”

突然出現的人正是燕高照!

佚魄怔神之際,燕高照已自他身邊閃過,伸手一抄,血厄劍已落入他的手中。

從佚魄出手到燕高照得到血厄劍,僅在電閃石火之間,如此驚變,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佚魄由驚而喜,欣然道:“師父,癡劍老他……被師父制住了嗎?”

燕高照道:“不錯,他已被我制住。”

佚魄大喜過望,道:“師父既已安然無恙,那請師父主持大局,擊退強敵!”他相信只要師父無恙,思過寨就必能泰然不動!

范離憎卻隱隱覺得燕高照似乎有異乎尋常之處,只是佚魄驚喜之下,不曾察覺罷了。

果然,只聽得燕高照道:“不必了,因為攻打思過寨的人,是我約來的。”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但在佚魄聽來,那不啻是晴天霹靂!他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怔怔地望著燕高照,眼中滿是驚疑與不信。

半晌,他方道:“不可能,絕不可能!師父,你一定是在騙我。”這也難怪,試問世間又有誰傻到通知別人進攻自己花費了數十年心血辛苦建立起來的基業?

燕高照將血厄劍平放于右臂,目光仔細地端詳著,神情激動莫名——甚至,有隱隱的瘋狂。

他沒有正視佚魄,冷冷地道:“我沒有騙你,正因為有我暗中相助,進攻思過寨的人才能進展順利,事半功倍,如果不出意外,半個時辰之后,他們將可以完全占據整個寨子,那時列于十大門名之一的思過寨,亦將永遠在江湖中除名!”

佚魄終于明白事情極不尋常,心中困惑抑悶至極,他道:“師父,莫非,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才這么說的?你絕不會讓費盡了數十年心血營建起來的思過寨毀于一旦,對不對?”

燕高照道:“錯!除了悟空之外,沒有任何人能凌駕于我之上,更不可能控制我,今日我所做的一切,全是我早就想做的事,只是我忍了數十年而已!”

天師和尚亦不曾料到出現如此局面,他低念佛號,對著燕高照道:“原來,你根本不曾為四劍老所挾制!”

燕高照臉上有了得意的笑意:“恰恰相反,他們四劍老已完全被我所控制,我之所以布下種種假象,只是為了讓你取出血厄劍而已。我知道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方法可以讓你取劍!”

不錯,若非是貪劍老以燕高照的性命相威脅,天師和尚絕不可能答應取出血厄劍,看來燕高照施行的苦肉計,頗為成功!

可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這也正是佚魄所無法理解、無法想象的,他不愿面對這樣的現實,不愿看到一向被自己敬若神明的師父,突然變為了詭詐之人。

范離憎這時道:“我一直奇怪惡劍老怎么能易容成你的模樣,即使他有極為高明的易容術,而且也成功地挾制了你,但在這劍簧閣內,他又能找到什么東西以作易容之用?我雖心存疑慮,但卻萬萬沒有想到此事的始作俑者是你!眾人發現死者不是真正的你,而是惡劍老的原因,是因為你們的耳傷一個在左,一個在右,按理這是一個不應有的疏忽,現在我已明白,之所以出現這樣的疏忽,極可能是因為一個人不可能直接看到自己的容貌,要將惡劍老易容成你的模樣,就必須照鏡子。也許是因為心慌意亂,你忽視了一點:鏡中照出來的人是反的,耳傷也是如此。于是,最終為我們所見到的易容后的惡劍老,是傷在右耳。”

燕高照未置可否,但從他的神情可知范離憎所推測的不無道理。

范離憎繼續道:“惡劍老死后,所有的人都在思索是誰下的毒,此人又怎么能在重重防備之下,對他施下毒手?嫌疑最大的當然是我,因為是我帶回‘藍鳳神水’后,惡劍老方毒發身亡,而后自苗疆趕來的扈禁更證明我的‘藍鳳神水’是假的,若非最終眾人發現毒發而亡的并非是你,只怕我已難逃一劫。惡劍老死后,緊接著是愚劍老,如今又輪到了貪劍老,三人都是突然毒發身亡,死因奇特,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其實他們三人所中的毒,早已在他們體內埋下,而且三人所中的是同一種毒,因此他們的死狀全無不同。一般的毒物,發作的時間或長或短,絕不可能任人隨心所欲能控制的,但惡劍老是在離開劍簧閣之后,于半途中毒發身亡的,而貪劍老卻是在那將得到血厄劍時突然毒發,由此看來,似乎這種毒在人體內潛伏的時間可長可短,但世間又豈有這般奇特的毒物?但當我想到來自苗疆的扈禁時,我就思及世間有一種東西,可以使殺人不受時間、距離的約束。”

天師和尚忍不住問道:“那是什么東西?”

“是蠱,苗族的蠱!”范離憎望了燕高照一眼,接著道:“蠱的神秘與可怕,天下共知,也惟有在人體內種下毒蠱,才可以如此隨心所欲地控制他人。據說,一旦在他人體內植入毒蠱,即使是相隔千里,也可以憑借一種神秘的力量,奪取此人性命!而你能做到這一點,并不奇怪,因為扈禁是你的兄弟,他來思過寨的原因,也絕非他所說是為了送‘藍鳳神水’而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在你所有的弟子當中,你最忌憚戈無害,為了避免自己的計劃被戈無害識破,你有意透出風聲,說‘藍鳳神水’可以治好你的病,你知道當自己‘病’了之后,諸弟子定會千方百計為奪取新任寨主之位而努力,戈無害也不例外。所以,他一定會去苗疆。”

佚魄見他再三提及“戈無害”三字,不禁大為困惑,神情古怪。

范離憎亦不再隱瞞,他坦言道:“我并非真正的戈無害。”

佚魄手中之劍幾乎把持不住,雖然此時閣中光線暗淡,雨水模糊了眾人的視線,但仍可看出佚魄的臉色極為蒼白。

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在接踵而至的驚變后,顯得那般孤立無助!

“師父為得到血厄劍,不惜設下種種騙局,文規師弟為救師父而被殺,舞陽莫名遇害,俠異雖是罪有應得,但我與他是眾同門中相處最久的,兩人初入思過寨時,都年不及十歲……為什么突然間,會發生這么多不幸之事?為什么好端端的一個思過寨,會落得這般情形?”佚魄心中悲痛萬分,心亂如麻,茫然無助之際,忽覺心中一陣絞痛,身子竟不由自主地一個踉蹌。

江湖中人,誰不知燕高照弟子眾多?

可誰又會想到有一天,大弟子佚魄會陷入獨木難支之境?

佚魄忽然仰天長笑,嘶聲吶喊道:“既然連師父都可以置思過寨不理,我佚魄為何還要為思過寨感到惋惜?思過寨……思過寨,呵呵……無過又如何思之?你本就是一個錯誤的寨子,從你出現于世間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會有如此結局的!”

雨水不斷落在他的臉上,順著他的臉頰滑下,他已全然不顧。

范離憎心中一陣發緊。

倏地,佚魄如推金倒玉般轟然跪下!

他要叩問蒼天!

他不明白,為什么所有的師徒之情,所有的同門之誼,所有的俠道正氣,在一日間,竟變得蕩然無存?

佚魄的聲音似乎要穿透風雨,他嘶聲吶喊:“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縱然師父有百般錯誤,我佚魄身為弟子,又能做什么?蒼天明鑒,告訴我當如何?”

一道驚人電芒驀然閃現,劃空而至,“咔嚓”一聲,劍簧閣的屋頂又塌下一大片,整個劍簧閣幾乎已完全暴露于風雨中。

佚魄慘然一笑,低聲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師父養育之恩,不容背叛,武林正道,不能背棄,我只有走最后一條路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低下去……終至完全被風雨聲所淹沒。

范離憎暗覺有些異樣,未及思索更多,佚魄突然反腕揮劍向自己喉間疾抹!

大驚之下,范離憎足下一掃,地上一塊碎石立時破空而出,“當”的一聲,佚魄手中的劍已被撞飛!以佚魄的武功,若是平時,范離憎如此倉促出擊,絕難將他手中之劍擊得脫手,但此時他心緒大亂,魂不守舍,自是被范離憎一擊便中。

范離憎道:“佚大俠怎可不顧及穆姑娘、杜姑娘的安危?”

佚魄一呆,一躍而起,立即向隔墻那邊掠去!范離憎料定佚魄俠膽義心,對諸位師弟、師妹皆是關懷備至,出現危難時絕不會對他們袖手不顧,自己只消提醒他這一點,就可打消他自盡的念頭。事實果不出范離憎所料,佚魄一聽此言,立即想到兩位師妹極可能已遭不測,否則師父燕高照既已趕至這邊,她們沒有理由不隨于其后!

燕高照道:“虎毒不食子,我所做的一切只有兩個目的,一是毀滅思過寨;二是得到血厄劍。而我的弟子,我是決不會為難他們的。”

范離憎略略松了一口氣,道:“毀滅思過寨,予你何益?而血厄劍更是不祥之兵,你為何執意要得到它?”

燕高照冷哼一聲,道:“你還沒有資格問我!”

范離憎道:“我不是戈無害,也便不是思過寨中人,但我已被卷入此事當中,就不能不將這事查個水落石出。”

燕高照道:“你混入思過寨,難道沒有叵測之心?”

范離憎道:“是非曲直,只能由事實作出公斷。你守劍數十年,當知此劍兇戾,望能順乎天道,將血厄劍重新封埋!”

燕高照哈哈一笑,道:“我費盡心思,方得此劍,怎會因你一句話,而將之放棄?何況,今日欲得此劍之人,絕不止老夫一個!事已至此,覆水難收,又何來‘重新封埋’之說?”

一頓,復而又道:“無論如何,戈無害終是我的弟子,他多半已被你暗算,今日我就用你的血來祭初現武林的血厄劍,為我的弟子復仇!”

范離憎嘆息一聲,道:“天下人人以為燕高照是大俠,共敬共仰,難道你對一生清譽竟毫不顧惜?”

燕高照瘦削的臉上閃過怨憤之色,這讓范離憎有些驚訝與意外,只聽燕高照恨聲道:“世間的惡人,有幾個是天生大邪大惡之人?正與邪,又有誰能分清?不錯,在世人眼中,燕高照是一位大俠,但又有誰知道,他所走的路,完全是由別人代他選擇的,他只有身不由己地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無論他是否愿意!”

天師和尚道:“你可是指我師讓你守護血厄劍之事?”

燕高照嘶聲道:“不錯,他自認為是高高在上的神靈,他所做的一切全是對的,他可以決定他人的生死,甚至正邪。僅僅是為了他的一句話,我就必須苦心經營思過寨數十年,必須在世人眼光中做一個大義凜然的大俠。為了他一句話,四劍老就必須生活在這毫無生機的劍簧閣中,而且極可能生活一輩子!他從來沒有想過我是否愿意這么做,也許,若讓我自己選擇,我也會甘愿為守劍而營建思過寨,甘愿做一位大俠,但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在他為我規定好的路上走了大半輩子,似乎我只是他的一個影子,我只有軀體。他對我的確有恩,但四十年的時間已足夠報答他對我的恩情,如今,我要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為自己做一件事!思過寨是我畢生的心血,但我對它只有恨,我要親手毀去它!”

天師和尚痛惜地道:“我師對你一向很是器重,說你與他亦仆亦友,讓我們要執晚輩之禮……”

“住口!”燕高照突然勃然大怒,他大聲道:“誰要他惺惺作態?我乃名將之后,父親曾功高震國,若非奸人陷害,我今日必是高高在上,他卻使我淪為一介仆從,我燕高照必以此為一生奇恥大辱!”

不知什么時候,佚魄、杜繡然、穆小青三人已出現在隔墻中間的那扇門前,并肩而立,三人的神色都有些蒼白、憂郁。

佚魄極為鄭重地道:“師父,你所說的一切,全是真的嗎?”

燕高照沉默少頃,方緩緩點了點頭。

佚魄又道:“為了血厄劍,師父是否會拋棄師徒之情,拋棄正道俠義?”

燕高照神色一變,怒斥道:“你敢教訓我?”

佚魄沒有回避燕高照的目光,他的眼中有著異乎尋常的堅毅:“師父,兩者之間,你只能選其一,平日你一向是如此教誨我們的。”

燕高照臉泛青色,良久,方一字一字地道:“悟空自以為能洞察天機,料事如神,我要讓他知道,他也會有錯的一天!”

佚魄緩緩點頭,道:“弟子明白了。”

穆小青、杜繡然、佚魄三人齊齊跪下,恭恭敬敬地向燕高照叩了九個響頭,方各自起身,佚魄肅然道:“從此刻起,我將繼任思過寨寨主之位,為保全思過寨及寨中逾千弟子的性命,佚魄縱使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燕高照怒極反笑道:“小子,你敢背叛為師?”

佚魄搖頭道:“不,佚某的恩師已經死了。”

燕高照微微一震,沉聲道:“連你們都以為是我錯了嗎?好!今日我就一錯到底,既然老夫已無法再做大俠,就做一次轟轟烈烈的大邪大惡之人!”

手中血厄劍緩緩揚起,內家真力由右臂勁貫劍身!

暗紅色的血厄劍漸漸變成鮮艷的紅色!

范離憎身未動,但心已動!

戰意已生!

血厄劍甫一出世,便帶來如此多的慘烈與血腥,顯示了它絕不尋常之戾氣!它再現江湖時,范離憎成了它的第一個對手,他不能不全力以赴!

他全身每一處肌肉、骨骼無一不完全放松,而他的神經卻繃得極緊,一觸即發。

凄雨紛飛!

飄向燕高照的雨水在臨近他身軀一尺遠的地方,立時被無形真氣化為水霧,彌漫開來。

而飄向范離憎的雨水卻毫無阻擋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臉上——但他的神情卻是那般靜寂,靜寂如山,似乎紛飛的亂雨對他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

這一幕自然落入了燕高照的眼中,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縮了。

他雖不知眼前“戈無害”的真正身分,但他已看出此人的武功絕對在戈無害之上!

當然,他毫無畏懼,他本已是名動天下的大俠,身為十大名門掌門之一,一身修為自然極為可怕。更何況,他手中還有血厄劍!

四周的佛門彗劍發出驚人的顫鳴聲,穿過密集的風雨,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燕高照手中的血厄劍在那一剎間忽然黯淡了些——就在那一瞬間,范離憎的劍脫鞘而出!

當長劍出鞘之聲傳入燕高照耳中時,范離憎與他已近在咫尺!

極快的一劍!

正是“破傲劍法”中的第一式:無情冷!

但燕高照的“燕門劍法”本就是以“快”而享譽江湖,在極短的一剎那,燕高照已攻出一劍。

“當”的一聲暴響,雙劍相接。

一擊之下,范離憎已倒躍而回,其速度之快,竟不在出擊時之下。飄然落地時,范離憎驚訝地發現他的劍僅僅是劍刃處崩出一個缺口!

難道,可以同時驚動水族、風宮的血厄劍,竟只有如此威力?連自己手中這柄普通的劍,也無法摧毀?

卻聽得天師和尚在一側道:“重師,血厄劍此刻受我禪心催血與佛門彗劍雙重壓制,尚無法發揮出威力,切勿錯過如此良機!”

范離憎恍然頓悟,再不猶豫,腳步一錯,欺身暴進,大喝聲中,劍雨紛灑,縱橫交錯,勁氣割面,宛如可將虛空縱切橫掃成碎片!

此乃“破傲劍法”的第二式:縱橫怒!

燕高照在后輩面前又怎會示弱?“燕門快劍”傾灑而出,如濤如浪,綿綿不絕,尋常人縱是僅僅目睹如此劍法,也定已被這悍然劍氣弄得心神大亂。

燕高照的“燕門快劍”以快見長,以攻為主,每一式劍法都是悍然無畏,他的十三弟子皆性情傲然,是否因為他們所習練的劍法本就是傲然劍法?

范離憎一心要在血厄劍兇戾之氣尚被壓制時結束此戰,固然是全力進攻,而燕高照的“燕門劍法”本就是以攻為主極具戰意的劍法,自然亦是毫不示弱,轉眼間,兩人已對拆了十數招,范離憎身形驀然凌空暴旋,劍隨身走,劃出一道驚人光弧,側身掠出數尺,方自落地!

燕高照的肩上赫然已添一道劍傷!

佚魄、穆小青、杜繡然三人齊齊一驚,他們不曾料到燕高照會這么快就落在下風。

而范離憎心中同樣吃驚不小,他曾在三招之內,斬落青城派掌門人王世隱一臂,心想燕高照與王世隱同為十大名門的掌門人,武功應相去不遠,何況青城派遠比思過寨更淵遠流長。

沒想到一戰之下,范離憎已感到燕高照的劍法比之王世隱更高一籌,他之所以會為自己所傷,那是因為他有所顧忌!

燕高照顧忌的是什么呢?

莫非是擔心血厄劍受到禪心催血與佛門彗劍牽制,與尋常之劍已相差無幾,一不留意之下,有所閃失,將成莫大遺憾?

想到這一點,范離憎心念一動,長嘯一聲,道:“你要全力護劍,我就偏要與你以劍拼劍!”

長嘯聲中,范離憎整個身形如箭飆射而出,疾速將內力提至九成,貫入劍身,向燕高照手中的血厄劍暴掃而去,劍氣裂空,聲如破帛,氣勢煞是駭人!

燕高照明白了范離憎的意圖,心中大怒,但他終是擔心血厄劍有所閃失,竟不惜放棄“燕門快劍”的悍然之風,撤身而退。

但范離憎并未趁勢進攻,因為他不愿將燕高照逼出劍簧閣,逼出佛門彗劍圍成的劍陣之外。

燕高照初得血厄劍,本對此劍極為倚重,沒想到如今反而為它所牽累,心中甚為惱怒,暴喝一聲,再不猶豫,血厄劍大開大闔,以其十成功力,向范離憎的劍徑直撞到!

“當”的一聲,兩劍相擊,范離憎的劍赫然寸斷!

范離憎心中一凜,立時抽身而退。

燕高照見血厄劍初顯威力,心中一喜,劍勢更盛,以鋪天蓋地之勢,向范離憎席卷而至。

范離憎手中無劍,只有一味掠走,數招之后,已是險象環生。

這時,佛門彗劍的震鳴已如龍嘯九天,其聲震耳,仿若天地間已完全被這種聲音所充斥!

燕高照但覺一股神異的力量突然向血厄劍凌然壓至,力道之強,非自己所能想象。

與此同時,血厄劍本身似乎亦有一股奇異的力量產生,與來自外界的力量相抗衡,一時相持不下。

剎那間,血厄劍突然變得一片血紅,劍身發出妖異之光!

燕高照只覺手中之劍熾熱如烙鐵,仿若即刻可將他的右臂熔化!

饒是燕高照武功高強,仍是無法忍受這等痛苦,大駭之下,心生棄劍之念,但此劍并非如尋常的劍那樣握于手中,而是套在腕上,一時間如何能夠取下?

燕高照只覺狂痛攻心,更可怕的是這種奇熱奇痛的感覺并非僅僅停滯于他的右臂,更由他的右臂疾速向整個軀體侵襲,似欲將他的五臟六腑完全吞噬!

燕高照的招式大亂,范離憎借機脫身,劍下余生,已是冷汗涔涔。

奇痛之下,燕高照的內家真力自然與之相抗,一聲暴吼,燕高照的內力已倏然提升至極限,由右臂貫出。

只聽得血厄劍突然發出一聲極為尖銳的震鳴聲,眾皆失色。

與此同時,連聲暴響自劍簧閣外連續傳來。

莫非,六柄佛門彗劍在血厄劍發生驚人之變時,齊齊斷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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