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
紙鳶;
牧笛;
烏蓬船;
碧波粼粼的江水;
曲折幽深的小巷;
水一般的風景,水一般的姑娘,水一般的心情,水一般的故事……
這,便是江南,便是人們心中的江南!
而華埠則如同把江南那如詩如畫般的神韻全盤吸納了。走在這兒,倒更像走在詩中,總覺得一不留神,就會有詩一般的女孩向你婆娑而至……
華埠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集鎮,似乎并沒有什么物產,但因為是通衢之地,所以華埠便不可避免地繁華了些。
又因為有芹江擦肩而過,便有了水埠,于是自然而然就有了“華埠”之名。
小鎮上眾人的心情都很恬靜,因為這兒既沒有天災,也沒有兵禍。安居樂業,本就是人們最渴求的生活!
小鎮上的人似乎都很普通。
如果一定要尋出幾個不甚普通的人,倒也有幾個。
比如鎮東的卜瞎子。據說卜瞎子年輕時走南闖北,既到過冰天雪地的遼東,也到過千里無人煙的關外戈壁。這樣的一個人,對鎮上的人來說,自然是有些不尋常的。對自己的這些經歷,卜瞎子津津樂道,而對他為何會雙目失明,卻一直諱莫如海。
還有兩個人便是鎮西山腳下“笛風客棧”的老板與老板娘。
其老板的特殊之處便在于他私毫沒有商賈之流的精明刁滑,而且一年之中總有半年時間離家外出。
至于老板娘,倒像個地地道道的生意人,只是卻又美得不可思議!以她的容貌,自可為妃為嬪,何苦要終日勞累地操持這個客棧?
因為老板與老板娘都有不尋常之處,所以“笛風客棧”便也有了些不尋常之處。不論別的,就說被老板、老板娘以“葉姑娘”相稱的女子之來歷便有些古怪。當她初次出現在“笛風客棧”的時候,誰都以為從此“笛風客棧”將要不得安寧了,因為在世人看來,同一個地方如果同時出現兩個絕色女子,她們之間必定會發生點什么,就像日與月不會齊耀于天空中一樣!
何況夾在她們之間的老板又是那般的俊朗不凡?
人們竊竊私議,對“葉姑娘”的來歷有百般猜測,對客棧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也作了百般猜測。
結果讓眾人意外的是三人之間什么也沒有發生。老板與老板娘依舊稱那女子為“葉姑娘”,葉姑娘依舊稱老板為穆大哥,稱老板娘為敏姐。
十年如一日。
惟一的變化就是客棧的少主人一日一日地長大了。鎮上的人都說這小男孩面目清秀俊朗,長大后自是奇男子!
其實小鎮上還有一個不尋常的人,只是她常常為世人所忽視。
因為她太丑了。
她便是與“笛風客棧”對街而立的那間老屋中的主人麻嫂。
有人在私下里說麻嫂是鎮上最丑的女人;甚至有人說麻嫂是方圓百里之內最丑的女人。
沒有人會否認這種說法。
也不知是因為夫姓為“麻”,眾人才稱她為麻嫂,還有因為她臉上有數不清的麻點眾人才稱她為麻嫂,總之她是一個名符其實的麻嫂。其丑不僅在于她臉上的麻點,還在于她的右臉頰有一條頗長的傷痕!
但她卻有一個與笛風客棧老板的兒子穆棲相比也毫不遜色的兒子!
這簡直是一個奇跡!
便有人懷疑這孩子并非她的親生兒子。她到這個鎮上已有七年,來的時候便帶著這個孩子,而且也只帶著孩子,卻不見她的男人。她來到鎮上后,便將這間老屋買下了。
似乎她從不做任何活計,但并不會因此困窘。她帶著孩子默默地生活在這間老屋子里,人們只有在聽到她在街上呼喚其孩子回家時,才會記起鎮上還有她這么一個人。
麻嫂總是在黃昏時分大聲地叫喊:“小木!還不快回家吃飯?看來是餓不死你這個雜種!”
聲音有些嘶啞,而且常常對小木粗聲大氣地喝罵。
誰也不明白麻嫂為什么要喝罵小木,小木實在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孩子,聰明而富有靈氣,而且從無頑劣之舉!麻嫂有這樣一個孩子,是她天大的造化了。
所以眾人更相信小木不會是她親生的。
鎮上有幾戶人家曾對麻嫂提過,既然她對孩子不喜歡,他們愿意領養。奇怪的是這時麻嫂總是會勃然大怒,結果對方只能訕訕而退。
盡管人們喜歡小木,但因為麻嫂的怪戾性格,所以對小木都有些疏遠。
至于那間老屋,更是極少有人光顧……
又是黃昏。
麻嫂的身形又出現在街上,她大聲地喊道:“小木,又到哪兒瘋去了,你這個野小子……”
“麻嫂,其實小木是個挺聰明乖巧的孩子,你為何總是對他不滿呢?”一個很動聽的聲音在麻嫂的身后響起。
麻嫂一回頭,看到的是笛風客棧的老板娘,人們私底下都隨著葉姑娘稱其為敏姐。
敏姐年已三十,卻仍是絕世豐韻!她與麻嫂站在一處,一個美得驚心動魄,一個丑得驚心動魄!
麻嫂一見是她,眼中頓時有了不悅之色,冷冷地道:“我的孩子不用外人操心!”
敏姐并未因為麻嫂的神色而生氣,仍是柔聲道:“麻嫂,我已與你說過多次了,小木這孩子天資不錯,不如你過來到我店中幫忙,小木便可與棲兒一起念書,孩子終是不習慣寂寞的,再說他與棲兒本就性情相投……”
麻嫂冷冷地打斷她的話道:“多謝你的好意,可我不敢領這份情!你不怕我這張丑臉把你店中的生意全嚇跑么?”
敏姐輕嘆一聲,道:“可莫誤了孩子……”
麻嫂已不耐煩地將臉別了過去!
當她別過臉時,才發現十一歲的小木正偎在一個墻角處,默默地看著她與敏姐,他的目光中有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稱的憂郁!
麻嫂神色略變,隨即已板著臉孔道:“快滾回家去!”
小木便慢慢地向老屋走去。
敏姐心情頗為復雜地看著小木。
微低著頭的小木走出一段路后,忽然回過頭來,看了敏姐一眼,然后再轉身,加快了步子。
敏姐不由一震!心道:“小木這孩子的神情總是那般憂郁,全然不像他這般年紀所應有的無憂無慮!跟隨著麻嫂這樣古怪的人,也真委屈他了。”
思忖間,小木已進了他的老屋。當他瘦小的身影融入老屋那昏暗中的一剎那間,竟讓敏姐頓生愴然之感!
眾人所稱之“敏姐”,其實是武林前輩“日劍”蒙悅之女蒙敏。蒙悅與“月刀”司狐、少林高僧苦心大師、英雄樓卓英雄、武帝祖誥、風塵雙子古亂、古治一同被世人尊稱為武林七圣,地位尊崇至極!
然十年前亦是群魔并起之年歲,其時有霸天城、死谷、倚弦莊、煙雨門皆為魔道門派,絕世梟雄夕苦更是暗中收蘊勢力,建成地下山莊,有雄霸武林之狼子野心!
群魔起,圣道消。
隱于不應山的一代奇人空靈子之徒孫牧野靜風奉師祖之命涉足江湖,鏟除師門逆徒,匡扶武林正義。牧野靜風歷盡曲折坎坷,終于掃除群魔,使武林重現光明。
但在那正邪之戰中,蒙敏之父蒙悅及其母司狐皆不幸戰死,而蒙敏則與武林后起之秀牧野靜風并結連理。
老板娘是蒙敏,那老板自是牧野靜風了,而被蒙敏稱作“葉姑娘”的,自是牧野靜風的紅顏知己葉飛飛。
但鎮上沒有人知道他們本都是武林中人,他們的言行舉止也沒有一處顯現出他們是有不凡武學的人!
蒙敏對小木有愛惜之心,奈何麻嫂性情古怪,根本不領此情,當下蒙敏有些惋惜地輕嘆一聲,轉身向笛風客棧走去。
麻嫂望著蒙敏遠去的背影,她的臉上還有冷漠的神情凝于其上。但她的眼神卻比“冷漠”復雜許多!
是否因為她被蒙敏的真誠所打動了?
直到蒙敏消失在客棧中,麻嫂才返回自己的老屋。
小木已把油燈點亮,把碗筷擺置好,規規矩矩地端坐在桌前,等待著麻嫂。
麻嫂走進老屋中,反手把厚重的木門關好,插上門閂,這才在桌前坐下。
兩人都是沉默無言,只知默默地撥著飯,間或響起“噼啪”的一聲,那是燈芯爆出的響聲。
忽地,麻嫂放下碗筷,望著小木,道:“小木,你恨不恨姨娘?”
姨娘?她怎么會自稱姨娘?難道她真的不是小木的親生母親?
而“姨娘”之稱呼只在川北、鄂西一帶方有,難道麻嫂并非江南人氏?
可為何在外人面前,小木一直稱她為“娘?”
小木沒有抬頭,只是道:“小木怎會恨姨娘?”
麻嫂竟又道:“你口說不恨,其實心中仍是恨我的,對不對?”
她怎能對一個孩子如此說話?哪怕小木真不是她的親生兒子,也不應如此咄咄逼人呀!
小木的筷子下意識地撥弄著碗中的飯,頭卻仍未抬起,復輕聲道:“姨娘其實是疼小木的,小木永遠不會恨姨娘。”
他說得很慢,似乎是努力地要把每一個字都吐清楚。
但已有淚不由自主地落于碗中。
一滴,又一滴……
麻嫂一呆,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道:“他們說得沒錯,你的確是個好孩子……也許,是我錯了,我錯了……”
聲音越來越低,忽地,她一下子站起身來,快步走進自己的房中。
麻嫂默默地立于窗前。
窗外對著笛風客棧。在這兒既能看見客棧正門外的一串大紅燈籠,也能看到客棧后院高出屋頂的竹影。
幾乎每一個晚上,麻嫂都要佇立于窗邊,凝望笛風客棧,常常一站便是大半個時辰。
笛風客棧一切如故,似乎沒有什么可望的。
但麻嫂卻看得那么入神!
不知什么時候,她的眼中竟已淚水盈盈!
如不細看,誰也不會想到奇丑無比的麻嫂竟有一雙如此美麗的眼睛!
此時,這雙美麗的眼中竟有千般愁緒,萬般柔情!
如果單單看她的眼睛,誰也不會想到這會是怪戾孤僻的麻嫂!
天上有一輪殘月,在悄悄地、悄悄地偏移著。
笛風客棧的人可知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夜夜有一雙眼睛凝望著他們這邊?
客棧靜謐,殘月無聲。
倏地,一片烏云遮住了本就清淡的月光!
麻嫂一驚:竟有移得如此快的烏云么?
一驚之后,她駭然發現方才擋住了月光的并不是烏云,而是突然閃現于笛風客棧屋頂上的一個黑色人影!
因為視覺的關系,所以麻嫂不經意將這如鬼魅般突然出現的人影誤認作是一片烏云!
人影落于笛風客棧的房頂上后,清淡的月光復又映射入麻嫂的眼中!
但此時麻嫂神色已大變,她的心中已是疑云密布!
不等她細想,對面客棧屋頂上的人影倏然再起,如同一抹輕煙般射出,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駭人的速度!
一切又恢復如常,似乎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麻嫂的雙眉越蹙越緊!
她此時的神情絕非一個普通的村婦所能具有的!
難道,她真的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人嗎?
不知什么時候,小木已站立于她的房門外,靜靜地望著麻嫂的背影。
清晨。
照樣是蒙敏第一個起床清掃客棧。
隨后便是葉飛飛。
十年過去了,葉飛飛的容貌似乎并沒有多少變化。
只是她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已消失了不少。是因為客棧中人需得笑迎八方來客使之如此?還是與蒙敏、牧野靜風和睦久處,使飽嘗世間蒼涼的葉飛飛感受到了人間的溫馨之故?
葉飛飛身世坎坷,自幼飄泊江湖,很少能有真正的親情、友情眷顧于她。而她之所以能夠摒棄自幼養成的成見并無視世人的種種猜疑,進入“笛風客棧”,是因為她已真正地了解了牧野靜風與蒙敏,同時還明白牧野靜風與蒙敏之間的感情。
牧野靜風與蒙敏之間的感情,是絕不會因為任何外界的事物而有一絲一毫的動搖的!
既然如此,葉飛飛還有什么需要擔憂顧忌的呢?她早已厭倦了飄泊江湖的日子——那種生活,并不適合女孩,尤其不適合美麗的女孩。而她對牧野靜風的確有一種知己之感。
有時候,朝夕相處十年、數十年的人未必能成為知己!
有時,僅僅是萍水相逢,彼此間也能萌生心有靈犀之感——牧野靜風與葉飛飛無疑屬于后者!只是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之間的友情未必是世人所能夠理解的。
好在蒙敏能夠理解。她本就是一個非同一般的女人,她信任牧野靜風,也信任葉飛飛,更相信她自己。
于是葉飛飛便來到了笛風客棧,而且一呆便是十年。在外人看來有些不同尋常,有些不可思議,但在他們自己看來,卻是再正常不過了。
葉飛飛與蒙敏共同操持著這個客棧已有十年,所以彼此間配合得已極為默契。無需多說什么,兩人便已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葉飛飛忽然道:“穆大哥已離家九天了吧?”
她已將客棧當作了她的家!
蒙敏正在揩拭著柜臺,她未抬頭,應道:“正是,明天,穆大哥便該回來了。”
這些年來,牧野靜風總是常常離家外出,她們都已習慣了這種計算著日子等他回來的生活。而最初曾有的擔憂也漸漸淡去——其實,能對牧野靜風不利的人又有幾個?何況如今的牧野靜風不但武功超凡入圣,而且他的江湖經驗也已不再是十年前剛出道時那般膚淺了。
這在其它店鋪中實在是件不可思議乃至不可饒恕的事,但在“笛風客棧”卻是頗為正常!
伙計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妥,身為老板娘的蒙敏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妥。
因為大伙都已習慣了。
像蒙敏、牧野靜風這樣的東家可謂是世間罕有!所以三名伙計來到笛風客棧后,就再也沒有換過。
三個伙計起來后,葉飛飛與蒙敏這才稍有空閑。
葉飛飛見天色已頗亮,便上前將店門打開。
“吱呀”一聲,葉飛飛將厚重的木門向兩邊推去。
一股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江南小鎮的空氣,永遠是那么的清新,帶著一種濕漉漉的氣息。
與清新的空氣一同撲面而來的還有一個古怪的聲音,便像是金屬磨擦聲一般尖銳而有質感!
“姑娘,請問這兒可是笛風客棧?”
葉飛飛沒有料到這么早就有人候在門外,倒是吃了一驚。
何況這人的問話實在古怪!客棧外面掛有大大的招牌,上書“笛風客棧”四字,他已站在客棧門前,卻有如此一問,若非是因為大字不識,便是另有蹊蹺!
葉飛飛不由自主地循聲望去,只見離她二丈之外悄然立著一個人,身形格外地高大,身上所著衣衫竟是鮮艷的火紅色,極為俗氣。再看他的容貌,至少年已六旬!而且容貌頗為古怪,額頭微凸,雙目內陷,鼻梁格外地高挺,背著一個包裹。
葉飛飛眉頭微皺,復又恢復如常,笑臉相迎道:“小店正是笛風客棧,老伯可是要投店?”
紅衣老者應聲道:“正是,正是。”
他的聲音總是格外地生硬,似乎舌頭比常人要短上一截!
葉飛飛側身相讓,紅衣老者三步并作兩步便跨入了門內,顯得既有些興奮,又有些猴急。
葉飛飛心道:“這古怪老者來歷可能有些不同尋常。”她之所以如此判斷,是憑著她曾飄泊江湖的經歷而下的。
蒙敏也已被紅衣老者古怪的聲音所驚動,當紅衣老者一步跨入客棧內之時,蒙敏立即飛快地掃視了來者一眼,然后以一種老板娘所應有的親切笑容招呼道:“老伯早啊!昨夜趕了一夜的路吧?”
紅衣老者看了她一眼,旋即點頭道:“昨夜貪著趕路,錯過投宿的機會,倒是累得夠嗆!”
蒙敏心中一動!
因為此時已是秋天,夜里有霧,如果這紅衣老者真的是趕了一夜的路,衣衫就應被霧水沾濕!
可紅衣老者身上并無霧水!這至少說明紅衣老者所言并非真話!
他為什么要說謊?
每個人都有說謊話的可能,這并非很不尋常。但某種直覺告訴蒙敏這個紅衣老者的確來歷蹊蹺,單單他那身古怪的裝束,便很是惹眼!
蒙敏故作漫不經心地道:“小店每日客來客往,但像老伯這般自塞外遠道而來的客人倒是真的很少遇上。看來今天是個吉日,竟有遠方稀客光臨小店!”
紅衣老者一怔,方道:“你如何知道我是自塞外來的?”
蒙敏方才這一番話其實心中并沒有底,她見老者服飾奇特,容貌也不尋常,才如此說。此時便知自己所猜不錯!
知道對方來自塞外,蒙敏反倒安下心來,因為她知道無論是牧野靜風還是自己,都不曾與塞外人士有什么恩怨,亦未在塞外結仇。所以即使這紅衣老者有些不尋常,也只是一個過路客而已。做生意的人只需認準來者是客這一點便可!
當下心中一寬,便對一伙計道:“還不替客人找間上房?”
那伙計名叫阿火,有些貪杯,為此落下了個酒糟鼻。聽老板娘吩咐下來,他趕緊應了一聲,趨步上前,便要去接紅衣老者肩上背著的包裹。
不料紅衣老者卻略略閃了閃,道:“只管引我去便是!”
似乎不欲讓阿火去碰他的包裹。
蒙敏不由向他的包裹多看了兩眼,但見包裹是圓形的,鼓鼓囊囊,不像是兵器等物。
阿火這時縮回手去,恭聲道:“請客官隨小的去看看房吧。”
紅衣老者“嗯”了一聲,忽又道:“最好找間小些、暗些的房子。”
阿火不由呆了呆,心道:“客人投店,挑三揀四的都是怕小怕暗,他倒好,反倒有意讓我選間又小又暗的……”
思忖間,蒙敏已吩咐道:“阿火,便將后院最左邊那間房給客人騰出來吧。”
阿火“嗯”了一聲,由后門出去,將紅衣老者帶到后院里去了。
葉飛飛走近蒙敏,低聲道:“敏姐,這老者好古怪!”
蒙敏微微點了點頭,復又道:“不過按理不會對我等有什么不利。”說到這兒,她又想起了什么,接著道:“你可曾與塞外的人結下怨仇?”
葉飛飛低頭沉思片刻,緩緩地搖了搖頭。
蒙敏像松了一口氣般道:“既然如此,我們更無需擔憂了。”
她們本來就不是怕事之人,但這些年來,這種平凡安逸的生活使她們感受到了“平淡是清福”的真諦,并不希望這樣的生活被改變。
兩人剛松了一口氣,忽聽得一聲“娘!”的呼聲,蒙敏之子牧野棲由后門走進來,臉上似乎有些緊張之色。
未等走近,牧野棲便道:“娘,方才我在后院撞見一個老人,那老人好古怪,見到我便死死盯著我看,嘴上還嘰哩咕嚕的不知說些什么……”
大概是受了些驚嚇,牧野棲的臉色有些蒼白,但仍看得出他風骨奇佳,完全稟承了他父親、母親身上的優點!
蒙敏那絕世容顏與牧野靜風的俊朗風采摻揉一體,端的是不同凡響!
蒙敏忙安慰兒子道:“別怕,他只是一個客人而已。”
牧野棲甚為不悅地道:“這樣的客人,不迎也罷!若不是有阿火叔催他,不知他要看我多久!”
牧野棲年僅十歲,卻已是伶牙俐齒。
葉飛飛忍不住逗他道:“那老人一定是見棲兒長得俊,想把他孫女嫁給你,所以才這么仔細地看你的。”
牧野棲的臉不由紅了,道:“姑姑又取笑棲兒了。”
葉飛飛與蒙敏同時失聲笑了。牧野棲天資不凡,卻比一般的孩子要靦腆些,葉飛飛常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牧野棲若是個女兒身,大概更好。
蒙敏見愛兒有些窘迫,于是解圍道:“棲兒,時辰不早了,你該去見先生了。”
以笛風客棧的家底收入,找一位先生來此專為牧野棲授課并不難,但客棧本是喧雜之地,不適合讀書,所以每天都是牧野棲趕到一位老先生的家中去。老先生是一方名儒,先前從未收弟子,牧野靜風幾度相邀,老先生見牧野靜風氣宇不凡,在這一帶名望甚佳,方破例收下牧野棲。而牧野棲的不凡天資也不會辱沒了老先生。
牧野棲便向蒙敏、葉飛飛及客棧中的幾名伙計一一告辭,方離家而去。他的午飯是由客棧的伙計送去,必須到了傍晚才能回來。
看著牧野棲的背影,葉飛飛不由道:“棲兒骨質奇佳,是習武的上上之選,穆大哥的武功已經登峰造極,若是將一身武學傳給棲兒,棲兒將來必成大器!”
言語中頗有惋惜之意。
蒙敏淡淡一笑,道:“穆大哥不向棲兒傳授一招一式,這點我倒頗為贊同。穆大哥自從師門、家門皆遭慘變之后,認為武學是不祥之物,自己的武功越高,所要面對的壓力就越大、對手武功越高,雖然江湖中有正邪兩分、圣魔并存之說,但如果連江湖都不存在了,那么便不會有那么多的殺戮了……”
當年牧野靜風之師祖為了光大武學,歷經五十年,方悟出《平天六術》這一武學奇葩,結果栽下善花沒有結下善果,《平天六術》帶來的是逆徒背叛,隨后牧野靜風亦在江湖歷盡千般曲折萬般坎坷,最終牧野靜風的父親、師祖皆因《平天六術》慘死于曾被稱為武林后起之秀,其實有蛇蝎心腸的霸天城年輕一代城主范書手中……一系列變故讓牧野靜風感覺到身懷武學是一種不幸,而身懷絕世武學,則是一種極大的不幸。
所以牧野靜風從未向牧野棲傳授一招一式,也不愿讓他拜師學藝,只是常教他一些吸氣吐納之術,其目的不過是為了使牧野棲強身健體。
葉飛飛還待再說什么,卻已聽得后院有腳步聲響起,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因為她們在客人面前從不愿顯示出她們本是武林中人的身分,對于自己店中的伙計倒不避諱。因為牧野靜風十年前雖已名動天下,但他只是在川、鄂、湘境內留下足跡,對于江南人來說,“牧野靜風”不過是十年前在武林中散發出耀眼光芒,但很快便又消失了的一個名字而已,江南人不會想到牧野靜風身在江南,并已逗留十年之久!
日頭漸漸高升。
客棧中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每一家客棧都是在清晨、傍晚時分最為忙碌。清晨會有客人離店,傍晚則又有新的客人來投店。
午時,蒙敏破例沒有讓阿火給牧野棲送飯去,而是讓阿火去將牧野棲接回客棧。
葉飛飛立知蒙敏心中已有所警惕,才會將牧野棲接回,這使她也不由有種緊張不安之感。
蒙敏仍是一如繼往地做著重復了千百遍的事,但她的心早已為愛兒牧野棲懸起,不時地向外面望去。
從這兒可以看見人來人往的街面,但遲遲不見阿火和牧野棲的身影!
而笛風客棧與老先生的家相距不過二里!
蒙敏心中更為不安!早已被擦得干干凈凈的柜臺被她一遍又一遍地下意識地擦拭著。
葉飛飛看出了蒙敏的擔憂,于是道:“敏姐,還是讓我去看一看棲兒吧。”
沒等蒙敏開口,忽然聽得外面有一個極為甜美的女人聲音響起:“這兒是笛風客棧么?”
聲音很動聽。
卻讓蒙敏與葉飛飛同時一驚!
是因為這聲音來得太突然,還是因為在這樣的小鎮上,不應該有如此動聽的聲音?
兩人齊齊向門外望去!
只覺眼前一亮,一個身著淡黃色長裙的女子已飄然立于客棧門外!
絕對的國色天香,美艷絕倫!
淺黃長裙遮不住她曼妙至驚心動魄的線條,無領的內衣襟開在胸項間,把她修美雪白的粉頸和部分嫩滑的豐挺胸肌呈現而出!
而最出色的無疑是她那秀挺的鼻子!具有一種尋常人根本無法比及的獨特魅力!
與有驚世之容的蒙敏相比,她也毫不遜色,只是蒙敏比她多了一份恬靜靈秀,但她卻有蒙敏所沒有的異乎尋常的嫵媚!
蒙敏與葉飛飛皆為對方的驚人美艷所震懾——在這小鎮上幾乎很少見到出色的女子,更不用說如此驚心動魄的美女!
這樣的女人似乎不應該在這樣的地方出現!因為她無論走在何處,都會受萬眾矚目!
可事實上今日對方卻已真真切切地立于“笛風客棧”門前,并以她那難以形容的微笑面對蒙敏與葉飛飛。
蒙敏心中之不安更甚!
但她還是強自鎮定,上前迎道:“小姐芳駕光臨小店,實是小店之幸!”
美艷女子咯咯一笑,道:“我道笛風客棧的‘笛風’二字不同尋常,別有韻味,沒想到笛風客棧的老板娘也一樣是別有韻味。”
葉飛飛與蒙敏心頭一震!這女子出言不同尋常,顯然不是普通的客人!
當下蒙敏不卑不亢地道:“小姐真是風趣,鄉野村婦,哪有韻味可言?倒是小姐你貌比天仙,令我驚羨不已。”
美艷女子又是一笑,道:“店中可有清雅些的房間?”
葉飛飛淡淡地道:“山村小店,只敢說‘清潔’二字,至于‘清雅’,卻是不敢提的。”這些年來葉飛飛的性格變了不少,不再如先前那般冷漠,也不再經常咄咄逼人,但這一次不知為何,她一見美艷女子便有忿然之感,語氣變得有些生硬了。
美艷女子也不與她計較,已施施然而進,帶進了一陣幽幽清香。
兩個伙計早在一旁看呆了!雖然蒙敏亦有絕世之容,但他們與蒙敏朝夕共處了十年,早已習慣了。如今另一個美艷女子一出現,竟使他們不由自主地呆立當場!
忽地眼前一花,屋內又多了一個人!
是一個年輕人,身著黑衣!
一個雙目微閉、長發飄散的年輕人!他的腰上赫然有一把彎彎的刀!
所有的預感終于被證實了!
今天果然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日子!
那把彎彎的刀還是靜靜地隱于刀鞘之中,但蒙敏與葉飛飛已感覺到刀的銳勢的存在!
一種久違了的江湖氣息又在店中彌漫開來!
蒙敏不由自主地向門外看了一眼——她多么希望能夠在這時候見到她的兒子牧野棲!但同時她又擔心這時候牧野棲真的出現在門外。
因為,也許客棧中真的會成為兇殺之地!
年輕人如同美艷女子的影子一般,靜靜地立于他的身后,他的眼睛始終微閉,而且烏黑的頭發垂于他的額前,讓人很難看清他的容貌!
蒙敏暗自長吸了一口氣,眼中的不安之色頓去,臉上又回復了她的鎮定自若!
不錯,蒙敏久歷江湖,當年與牧野靜風一起經歷了不知多少風風雨雨,什么樣的場面沒見過?又豈會輕易被眼前二人所震懾?
她的心計智謀本就卓絕不凡!
當下她對呆立一側的伙計朗聲道:“還不趕緊招呼客人?”
那伙計起先是被美艷女子的絕色所震撼,自穿黑衣的年輕人出現后,則已被他身上所散發出的那種壓迫人心靈的氣息所懾住!
他不知道,這種氣息便是武林中人的殺氣!
聽得老板娘的吩咐,伙計才回過神來,忙忐忑不安地上前招呼,卻是遠遠地避著黑衣年輕人。
年輕人與美艷女子的距離永遠保持在三尺之內!
蒙敏見他們進了后院,立即壓低聲音對葉飛飛急切地道:“葉妹,你快去看看棲兒,找到棲兒后,暫不要回客棧!”
葉飛飛心中“咯登”了一下,點了點頭,隨即又擔憂地道:“那敏姐你一人留在這兒,豈不……危險?”
蒙敏道:“他們的來歷雖然蹊蹺,但未必是沖著我們來的。”頓了一頓,又道:“何況來人若是真要對付我,也不是太容易,你放心好了。”
葉飛飛心知此時的確必須去尋找牧野棲,若是自己留下來讓蒙敏去,蒙敏是決計不會答應的,因為誰都知道此時留在客棧的危險!
而蒙敏是絕不會把危險留給葉飛飛的!
于是葉飛飛向蒙敏說了聲:“敏姐珍重!”便離開了客棧!
當她甫一踏出客棧的門時,赫然發現街對面有一雙眼睛正望著這邊!
仔細一看,竟是麻嫂!麻嫂正立于她的老屋門前,靜靜地望著這邊,如同一個高深莫測的老巫婆!
葉飛飛頓覺有些不自在,她總是感覺到麻嫂的目光中有一種異樣的東西!
但心中有事,她已顧不及細想,立即加快步子,向老先生的家那邊趕去!
蒙敏的心極亂!
她多么希望此時牧野靜風突然出現在面前!因為她知道以牧野靜風的武功,武林中幾乎已沒有什么人可以對他不利!他的劍法武功甚至已在當年的武林七圣之上!
但同時她又明白牧野靜風此時回客棧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這十年來,牧野靜風一直在苦苦地尋找著他的母親楚清,同時也在尋找水紅袖與范書之子范離憎!
當年牧野靜風與范書的最后一戰是在那年的上元節之夜,牧野靜風斬殺霸天城城主范書的時候,正好是范書與如霜的兒子范離憎出生之時。
但當牧野靜風趕至時,與牧野靜風曾有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經歷的水紅袖已不知去向,剛出生的嬰兒范離憎也不知所蹤。
而霸天城主范書之妻如霜與水紅袖是同門師姐妹,情逾姐妹,她們與牧野靜風之間又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如霜一直視牧野靜風為大哥,所以牧野靜風見水紅袖與范離憎雙雙失蹤自然不能袖手不管!
牧野靜風之所以知道剛出生的孩子名為范離憎,是因為水紅袖在離去時留了一封信給牧野靜風。
十年來,牧野靜風一直為尋找自己的親生母親與水紅袖、范離憎三人而不斷奔走,久而久之,他離家與回家已有了固定的規律。
比如每次離家,他都至少要過十天才能回到家中,幾乎從無例外!
這一次如需滿十天之期,那么牧野靜風便應該是在明天回來!
蒙敏心中不安,再也無心打理客棧,對留在客棧中的兩名伙計吩咐了幾句,便向自己居住的屋子走去。
她希望自己能夠冷靜些,以應付可能出現的情況。
十年未涉足江湖,自己的反應會不會因此而大打折扣?蒙敏不知道。
當她經過后院走向自己的屋子時,遠遠地便看到那黑發披肩的年輕人正站在一樓的一間客房門前,默默地站著,他身后的房門是關閉著的。
美艷女子是否在這間房內?
如果是,那么這獨特的年輕人難道會一直這么靜靜地立于客房門前么?
黑衣年輕人雙目仍是微閉著,烏黑的頭發披散而下,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
依蒙敏的習慣,她在見到自己的客人時,都會招呼一聲,但這一次,她卻覺得很難開口,年輕人的神情太冷漠,冷漠得似乎不帶一絲人情味!
最終,蒙敏還是決定故作未留意黑衣年輕人的存在,徑直向自己的房中走去。
黑衣年輕人似乎也沒有在意她的存在,更未向她投過一眼!
蒙敏進了自己房中,心情方稍稍平定了些。
她自忖道:“是自己草木皆兵嗎?按理自己與穆大哥退隱此處已有十年,從未結過仇家,更不曾有舊日仇人尋上門來,而且方才兩個投店的人雖然言行古怪,但似乎又無甚惡意,是否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若有所思地在屋內緩緩地來回走著,當她的目光落在床頭那邊墻上的一管笛子時,不由下意識地將它摘了下來,握于手心,輕輕地撫摸著。
這是一管極為奇特的笛子,笛子全身竟是由骨骼雕制而成,但卻不知是什么生靈的骨骼雕成,只覺得它通體有一種幽幽的暗光,握在手上,頓覺有微微涼意直通掌心!
這是牧野靜風之父牧野笛傳下來的笛子,當年牧野靜風的師祖空靈子在塞外荒野中見到牧野笛時,牧野笛是一個被拋棄的棄嬰,在牧野笛的身邊,便有這支骨制的笛子。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空靈子才為牧野靜風之父取名為一個“笛”字。
后來牧野笛把這支骨制之笛傳給了牧野靜風,在他手中,曾被夕苦奪走,后又落入霸天城城主范書手中。
當牧野靜風殺了范書之后,他便重新得到了這支與他父親的身世有莫大關系的笛子。
但在牧野靜風看來,他已不可能查清自己的身世,何況也毫無查清自己身世的必要。他之所以對這支骨笛很珍惜,是因為這是他父親牧野笛留給他的信物!而且可以說是惟一的信物!
他珍惜這支奇異的骨笛,就如同他珍惜他與其父之間的親情一樣。
蒙敏曾聽牧野靜風用這支笛子吹奏曲子,感覺到這支笛子的聲音格外有穿透力,似乎它所發出的聲音能夠直入人的心靈!
此時,蒙敏撫摸著這支笛子,仿佛正握著丈夫牧野靜風的手。
這能夠給她不少信心與勇氣!倘若是與牧野靜風在一起,她便無所畏懼!這已不僅僅是因為牧野靜風有一身絕世不凡的武功,更因為他與她之間有一種心靈相通之感!
當明白有一個人必定愿與自己同生共死、同進同退時,誰都會變得勇敢些!
就如同當年牧野靜風身中邪門手法,變得日正而夜邪,身不由己地得罪了武林正道,為武林中人視為公敵時,蒙敏仍能與牧野靜風一道從容面對種種危難!
“此時,穆大哥又身在何處?他能夠感受到我的擔憂與焦慮么?”
蒙敏思緒翩翩,有些入神了。
忽然間,一種異常的不適感覺涌上她的心頭。
似乎有什么異常的東西正在威脅著她!
蒙敏心神一震!
她感覺到這種不適之感來自于她的身后!
蒙敏強自定神,倏然轉身!
這么一轉身,她幾乎失聲驚叫出來!
不知什么時候,那紅衣老者竟已站在她的身后,正以一種極為古怪的眼神望著她!
不!不是望著她,而是望著她手中的笛子!
蒙敏的武功并不弱,而且這又是一幢木質樓,為何紅衣老者出現在她門外時,她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難道這紅衣老者的功夫竟高過武林七圣?
蒙敏的心跳頓時加快了,只覺喉頭有些發澀發緊。
但與此同時,一種親切的笑容已浮現在她的臉上——這是一種老板娘所特有的笑臉。蒙敏道:“老伯,是否有事吩咐?”她的聲音略略有些發顫,但不細聽很難察覺,而她的笑容則更是一種絕好的掩飾!
紅衣老者這才收回緊緊盯住她手中骨笛的目光,以金屬般的聲音道:“好別致的笛子,可是祖傳的?”
蒙敏飛速一轉念,立即道:“不是,是掌柜的在他人手中買來的,雖不值幾個錢,但他倒是很喜歡。”
蒙敏見紅衣老者的目光有些奇怪,所以沒有如實相告。
紅衣老者“嗯”了一聲,又看了骨笛一眼,生硬地向蒙敏笑了笑,道:“沒想到入秋了我的那間屋中還有蚊蟲,想要些艾草薰一薰,卻沒尋著伙計。”
蒙敏心知他所說的并非真話,自也不點破,而是道:“怠慢老伯了,我這便去找艾草。”
紅衣老者卻連聲道:“不用了,不用了,其實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用怕什么蚊蟲。”
邊說邊退,又向蒙敏生硬一笑,徑自走開了。
蒙敏的眉頭卻越鎖越緊!
她將骨笛舉起,放近了仔細地看,但見骨笛悄然散射著幽幽的光亮,充滿了難言的神秘!
十年來,蒙敏從未覺得這骨笛有什么神秘,但此時她卻隱隱地感覺到,這骨笛背后也許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東西!
就在這時,忽聽得一個稚嫩清脆的聲音響起:“娘——”
蒙敏身軀不由一震,一時竟不知應答,而淚水卻已模糊了她的雙眼!
這是牧野棲的聲音!
從牧野棲會叫“娘”時起,蒙敏已不知聽牧野棲多少次呼喚她,但此次她覺得這一聲呼喚是那般的親切,以至于讓她情難自禁……
恍惚間,牧野棲又喚了一聲,同時夾著葉飛飛的聲音:“敏姐……”
兩人的聲音都顯得有些惶然不安,定是葉飛飛擔心蒙敏已有什么差錯了!
蒙敏回過神來,趕緊應了一聲,飛快地向門外跑去,她是那么急于見到牧野棲與葉飛飛,以至于忘了把骨笛掛回原處,竟就那么抓在手中,向外面沖了出去!
當蒙敏看到葉飛飛牽著牧野棲的手站在那叢竹子下面的時候,一股熱熱的東西一下子由心間升起,她喉頭一硬,鼻子一酸,竟有熱淚滴落!
誰會想到如此易動感情的人,在十年前曾是一個殺手?一個曾被人稱作“有血有肉的兵器”之殺手?
如今,在蒙敏的身上再難找到一絲殺手的冷血與冷漠,她已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賢妻與良母!
賢妻、良母總是容易落淚的。
而葉飛飛的眼睛也有些紅紅的,她說了一聲:“敏姐……”便只知望著蒙敏欣慰地笑了。
含著淚的笑原來是這般感人!
蒙敏先前見牧野棲遲遲不歸,心急如焚,此時見愛兒安然無恙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中之欣喜自是難以言喻!
她不由彎下腰來,仔細地端詳著自己的兒子,同時用手去牽牧野棲的手。
不料她的手剛碰到牧野棲的左手時,牧野棲“啊”了一聲,竟把手閃開了。
蒙敏一怔,驚道:“棲兒,怎么了?”
“沒……沒什么。”牧野棲有些閃爍其辭地道。
知子莫若母,蒙敏見牧野棲神色有異,心知他一定有什么事瞞著自己,當下沉聲道:“把手伸出來讓娘看一看!”
平時她對牧野棲慈愛有加,可一旦她要訓斥兒子時,牧野棲仍是極為敬畏,當下牧野棲只好慢慢地伸出自己的左手。
蒙敏一看,心猛地一震:只見牧野棲的左手手腕處有一道長約三寸的劃痕,雖然劃痕并不深,但也已有血滲出,與牧野棲白皙的皮膚相襯之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沒等蒙敏發問,牧野棲低聲辯解道:“孩兒沒有打架……”
他似乎很怕蒙敏的責備。
蒙敏已看出這道傷口不會是利器劃出的,也不像是摔破的!若在平時,對這樣并不十分嚴重的傷口,也許她還不會太在意,但今日卻是不同!
這時,葉飛飛已在一旁替牧野棲解釋道:“敏姐,這道傷口是被一只猴子抓的。”
蒙敏一怔,驚疑地道:“猴子?”
葉飛飛道:“阿火去將棲兒接回來的途中恰好見一大群人圍著看一個人耍猴,棲兒終是孩子心性,便要擠進去看,阿火拗不過他,便同意了。不料那只猴子突然沒來由地野性大發,飛竄過來把棲兒的手給抓傷了,好在猴主及時上前,才沒有出更大的意外,正當阿火與那人論理的當兒,我恰好找到了他們。”
蒙敏皺了皺眉,自言自語地道:“耍猴的人……野性大發……”
似乎在思索著什么,神色頗為凝重。
牧野棲擔心母親責怪他貪玩,便道:“孩兒不痛,阿火叔已去給我抓藥了,用不了幾天就會沒事的。”
蒙敏撫了撫他的頭,柔聲道:“娘不會怪你,你把手再給娘看看。”
牧野棲很聽話地把自己的左手伸出,蒙敏托著他的手,仔細地察看著他的傷口。
葉飛飛心中一動,低聲道:“敏姐,難道你覺得棲兒被猴抓傷有蹊蹺之處嗎?”
蒙敏緩緩地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如今我們需得處處小心!”
正說話間,阿火已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手中捏了一包東西,想必便是治牧野棲手上傷口的藥吧。
果然,阿火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把藥遞給蒙敏,道:“小的該死,沒照顧好小主人。這……這是小的去藥店里抓來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