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夜之間,韓家因謀逆滿門抄斬一事傳遍長樾,而因圣上剛登基,故老弱夫孺留了一命。
此事一出,滿朝文武愕然,不敢相信以為龐然大物的韓國公就這么倒下了,同時真正開始正視新帝。
顧云曳厚葬了夜鏡川,詢問過夜岐的意見,將承南王爵位給了暗衛中名叫裴蕨的女人。
隨后顧云曳陸陸續續撤職了許多渾水摸魚的官員。
而為了填補職位空缺,她提前了科舉,并提優了許多科舉的過程。
隨后便將之交給薛躍全權督辦。
一系列章程下來,差不多也把堆積的奏折處理干凈了。
夜已深,蒼青色的天穹上三三兩兩的星子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春日將近,雪初融,夜間還很寒冷。
顧云曳站在窗欞前向外看去,目光清寥,神色淡漠。
“窗外有什么好看的?”一道裹挾著低笑的暗啞聲音從身后傳來。
守在屋外的宮人驀然一驚,卻未聽女帝有何斥責,故而安靜下來,卻不由沉思這人是何時進去的。
顧云曳微微側身,看向身后著一襲紅衣歪坐在軟椅上的蘇嵐慕,那張雅麗清艷的臉勾魂攝魄至極,仿若有邪氣繚繞的瞳孔鑲嵌于眼型妖媚的眼眶之中。
燭火搖曳間,他似被蒙上了一層淡黃的輕紗,平日多桀驁自負的臉都好似柔和了許多。
“你倒是不請自來。”顧云曳輕嘖了聲,走到案桌后坐下。
蘇嵐慕哼笑了一聲,眼底縈繞起晦澀:“我倒是想早點來,可蒼云樓實在煩人……”
顧云曳抬眸,蹙眉:“怎么?”
蘇嵐慕臉上神情難看,夾雜著幾分不甚明顯的困惑:“前些日子我徹底清洗了手下的人,可蒼云樓仍然好像能提前知道我的計劃般,總是來作亂?!?
顧云曳直覺這與花搖有關,雖然說花搖直白地表現出了殺人的目的,但他卻并沒有像針對蘇嵐慕一樣針對其他人……
蘇嵐慕大致也是累了,都氣不起來,他躺在軟椅上,眼型妖異的眸子看向顧云曳:
“不說這些,小曳兒應該也知道了白之珩與白思域的往事。那么,要不要聽聽我的?”
顧云曳回視著他,微微揚起一個笑:“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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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嵐慕有記憶起便是丞昀國翠綺閣的倌兒。
丞昀國雖男女平等,等級限制卻十分嚴格。
皇室為最,貴族次之。
平民普遍,賤籍奴隸最是低賤。
而在風塵之地賣身亦或是賣藝的男女,則介于平民與奴隸之間。
蘇嵐慕自幼便是一副好相貌,當時的鴇爹起著待價而沽的心思,在十四歲之前都錦衣玉食地養著他。
甚至花錢請人教他識字。
肚里有了墨水,才更能抓住那些貴人的心,否則就算容貌再盛,也不過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鴇爹深諳此道。
不僅讓他學文,還請人教他舞蹈。
而蘇嵐慕學習能力極強,到十四歲已經讓教書先生教無可教。
鴇爹那時候已經在選日子拍賣蘇嵐慕的初夜了。
那一天舞畢,競價高達千金,最終拍下的女人名叫馮曦妤。
蘇嵐慕有自己的想法,不會隨便被鴇爹擺布,長于風塵之所,看得多了,他便厭惡極了所謂的性·關系。
馮曦妤那時正是雙十年華,進了蘇嵐慕的房間后卻并未做什么,而是以一種近乎詭異的目光帶著欣賞地看著蘇嵐慕的臉。
足足看了一夜。
蘇嵐慕原本計劃中的殺意逐漸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以及不喜。
他雖長于此地,卻仿佛與生俱來有種高人一等的傲慢。
也因此他在翠綺閣中的人緣很差。
而因著他受鴇爹看重,自己也不是什么好脾氣,其他人見了他只有躲的份。
被人用這么近乎黏膩的目光盯著,蘇嵐慕心中騰起一股戾氣,他說不出這種感受,就是覺得這種目光讓他很不爽。
直到天光大亮,馮曦妤嘴角噙著滿意的笑說出了進屋以來第一句話:“過于昳麗了?!?
蘇嵐慕暗嗤一聲,并未作答,少年的眸底劃過低諷與不屑。
其后幾天,馮曦妤幾乎日日都來,千金散盡包下蘇嵐慕,然而她只是以一種探究、追索的目光看著蘇嵐慕的一言一行。
這種行為漸漸在丞昀國傳開,人人盛贊馮曦妤之癡情。
身為簪纓世家的嫡女,馮曦妤自小顯露出非凡的天賦,文韜武略,無所不精。
也因此,她鐘情于一個伶人的事一出,廣受爭議。
但也只是對她這種行為的不看好與不屑,沒有人懷疑過她的癡心,畢竟若無真心,怎會多次一擲千金。
這一日,又是一番癡看,馮曦妤突然對蘇嵐慕說:“嵐慕,我贖你出去,同你成親可好?”
蘇嵐慕斂目,嘴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總算露出狐貍尾巴了嗎……
他漫不經心地掀起唇,像是根本不將她放在眼中般,十足傲慢:“不好。”
馮曦妤臉上神情微僵,像是沒想到自己會被拒絕一樣,但她很快恢復原態,語氣十分溫柔:“你與我成親,我們白頭偕老,一生我只會有你一人。”
蘇嵐慕:“拒絕。”
不過十四歲的少年,面容猶顯稚嫩,不過是介于平民與奴隸之間的妓子……
卻是一身傲慢與自負,偏偏又全無突兀之感,仿佛他本來就是貴族般。
馮曦妤怔了一瞬,其實這幾日她一直在觀察他,自然也知道這位花魁的傲慢與寡言,但她覺得這不過是他自恃美貌在她面前顯示出自己的特殊罷了。
但是……
他現在居然拒絕她?
馮曦妤定了定心神,仍然是脾氣很好的樣子:“是嵐慕有了心悅的人?”
蘇嵐慕扯唇一笑:“不過是單純地不想與你有關系罷了?!?
馮曦妤默了默,慢慢挑唇笑:“但你可知,我們早已是天下人眼里的一對了?!?
蘇嵐慕像是并不在意此事:“不過是你單方面地……取悅我罷了?!?
他說到“取悅”時,聲音拉得很長,就像是在嘲諷馮曦妤的自以為是。
語畢,他目光若有似無地瞥向了正裊裊燃燒的香爐,今日突然換了香,準備得可真足啊……
他眸中掠過許多,半晌,微微闔上眸,輕倚在軟座上。
馮曦妤輕輕嗤笑了一聲,軟的不吃,非要她硬來。
再怎么樣,也不過是個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