炟赫城西郊，離城墻不遠有一處極破敗院落，院里有草屋三間，毫無生氣。

彥始找到這里時，耶力剛剛剖開了秩盛的胸膛，他的尸體剛剛開始散發出腐敗的氣息。

在此之前耶力檢查了秩盛腹部的幾處傷口，雖然有三處深深的劍痕，臟腑受損嚴重，但他知道那些都不是致命傷。等他挖出秩盛已經僵硬的心臟，看到那道貫穿傷后，就更加確認這一點。

“秩盛，你還是獻祭出了自己的生命嗎。”不是問句，耶力看著掌中那顆死氣沉沉不再躍動的心臟，輕聲而清晰的陳述，仿佛沒有意識到身邊并沒有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彥始通過了地窖下面的暗門，穿過塵土飛揚的地道，進入了這間密室。一推門就看見開膛破肚的秩盛躺在長案之上，只有一盞小燈暗影昏黃。面無表情的耶力站在旁邊，還舉著一顆發黑的心臟，正陰沉沉的看著他。

彥始有那么一瞬間嚇的魂飛魄散，疑心自己誤入地府，碰上陰鬼吃人，幾欲昏聵。幸好認出了耶力，才強自鎮定，不禁氣惱：“你也不弄亮些！這樣子是想嚇死誰！”

耶力毫不理會，淡淡道：“秩盛死因查出來了，致命傷…”

彥始拉拉衣襟打斷耶力，口氣輕佻：“別管這個啦，大人給你派了新任務，叫你去靈系炟褳都城呢！這可是好活，你也去長長見識，別老是這么呆乎乎的。”

耶力沉默下來，直直看著彥始不說話，看到彥始心里開始發慌才重新開口，卻又是重復前面的話：“秩盛死因查出來了，致命傷在心臟，以我判斷，他完成了任務。”

彥始有些氣悶，又對耶力心存畏懼不敢質問，只略帶不滿道：“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這件事不用做了，師父大人派了新任務給你，現在就趕緊出發吧。”

耶力表情一成不變：“做事定要有始有終，大人交給我了任務，就一定要有結果，沒交差不行。”

彥始實在哭笑不得：“怎么會有你這么死腦筋的人，行行行我知道了，秩盛怎么死的我回去告訴師父就是了，這樣總行了吧！”

耶力的聲音仍舊毫無波瀾：“好，我即刻出發去往炟褳城。”又指指秩盛的尸體，“他怎么辦？”

“誰還管他？隨便埋了你就趕緊動身吧。”彥始嫌惡的一眼都不看，扔下這句轉身就走，嘴里還念叨，“哎喲要不是看中你那一套自然力，師父怎么會用你這個怪胎！”

耶力好似并未聽到這句話，靜靜目送彥始出去，沒有多余一句話。

可如果此時彥始還能回頭看耶力一眼，就會發現他那深潭一般死寂的眸子里，突起漣漪，仿佛潭底巨獸微微嘆息，擾動靜水，卻也不過疏忽而逝，很快就重新歸于沉寂。

耶力看看秩盛千瘡百孔的尸體，又看看自己手中的暗血色心臟，停頓片刻，把心臟放回秩盛胸膛，兩手替秩盛掩了掩兩片胸骨，試圖讓敞開的胸膛合攏些。卻發現早就失去彈性的肌膚根本無法聚攏，不論如何嘗試，秩盛的身體都像個空洞的洞穴，猙獰的大張著。

耶力想了想只好松手，拉起尸體下的麻布，半捆半攏的扎起秩盛，扛在肩上，伸手滅掉油燈。而燈火暗滅的一瞬空氣中傳出一道細微炸響，耶力帶著秩盛尸身也消失在了密室。

幾乎是同一時刻，炟赫西城墻外的荒林里，同樣幾道黑煙突然彌漫開來，越聚越多，很快黑煙里走出一個人來，正是背著秩盛的耶力。

他找了一棵大樹，這棵樹看起來哦再普通不過，和其他樹沒什么兩樣，只是在耶力看來，它足夠結實。

接下里耶力在這棵樹下徒手挖出一個大坑來，速度快的驚人。他把秩盛放進坑里，重新掩好，全程悄無聲息面無表情，最后才淡淡啟唇：“休息吧。”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別惦記香火，我會忘記你埋在這里。對不住。”

下一瞬，啪一聲，樹林的空氣重歸安靜，唯余幾道黑煙，也立刻被風吹散了。

彥始離開密室時，熙然也正向司徒序茉告辭，準備離開司徒別院。

司徒序茉送她出門，叮囑道：“鳳凰力的覺醒會大幅提升你原有的自然力水平，你當需重新適應，新力量融合不易，當需循序漸進，不要急躁。”

熙然欠身答應：“晚輩明白，此事重大，牽扯甚多，我自會謹慎。”

司徒序茉熙然神色凝重而不自知，心下明白她已將完成元沐遺留作為眼下頭等大事，想起元沐也曾有過類似神情，不禁生出疼惜。她眼里繞過一絲猶豫，終于還是徐徐道：“元沐為你做了很多事，不過我最喜歡她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就是替你取下這個名字。”

熙熙皞皞，光明和悅，我想叫你熙然，愿你一生平安明媚，唯有此耳。

熙然身體猛然一滯，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從來沒想過，原來這個她無論如何也不愿放棄的名字，也是元沐留給她的。

司徒序茉柔聲道：“元沐窮盡余生，不過是為了替鳳凰血撐出一場自由人生，她全部的愿望都在這個名字里了。她想要你按自己的意愿活著，而不是像她那樣，被鳳凰血這個身份束縛，只要你愿意，可以什么不用做，離開這些事，躲開那些人，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熙然垂眸，靜默許久，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終于抬頭時，眼里卻帶著笑：“前輩，最初知道自己是鳳凰血時，也很是迷亂彷徨。但最惶惶不安的，是以為這許多動蕩意外，都是因我而起。”

“但現在我知道，這其中許多曲折是非，錯并不在天弄，而在人禍。鳳凰血的存在不是錯，錯的是他們。”

“前輩，如今我才真正理解了元沐想要的，而她想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她沒做到的，我幫她做到。”

“哪怕是鳳凰血，我還是我。”

在司徒序茉微微撼動的目光里，熙然的聲音冉冉而錚錚：“這就是要做我想做的事，何必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