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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少時

  • 菡萏曲
  • 清越如霽
  • 2706字
  • 2020-04-09 09:15:00

垂拱四年,毓山暮春,芳菲爛漫。

他方失去了母親,站在毓山的梨花樹下,看著風吹梨花,層層片片仿若大雪飄搖紛飛。

他的母親倒在這一個雪夜里,大雪飄落中,纏綿病榻的她驟然恢復了精神一般,穿著一身緋紅的廣袖襦裙,翩翩起舞。

他想,那是他此生見過最凄婉、最美妙的舞姿,是江南第一舞姬最后的悵惘與恣意。

“言郎,我跳得可好?”他母親嬌笑著問出,可回答她的只有漫天大雪,狹窄破落的小院里,只有他與母親相依為命。

在嫡母與兄長們的欺凌里,母親因為風寒而被人褫奪了藥物,在父親不在家中的日子里,抱病而亡。

“懌兒,父親有幾個同僚敘舊,同哥哥們上山看看可好,說不定能捉住一只小狐貍。”他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過頭來,他的父親言仲瀾正擔憂地看著他。

言仲瀾自知對不起言懌與他的母親,遂安頓好妾室的喪儀帶言懌與兩個嫡子一同來毓山散心。

言懌看著那頭把玩木劍的哥哥們,發現兩人正眼神兇狠地望著他,卻在父親看過來的一瞬間,面上變成了兄友弟恭的親熱。

八歲的言懌點點頭,跟著兩個兄長向山上走去。

萬丈懸崖,幽深不見底,他耳邊傳來蒼鷹的啼鳴,他竟不覺得腳軟,果然,人若是不管不顧,心頭被仇恨填盈,便什么都不怕了。

“三弟,你快看,山崖壁上竟生了棵桃樹。”他的大哥言懷指著懸崖邊上說道。

言懌看去,果然山崖壁上生了一棵桃樹,山上天氣雖寒涼,它卻打了果,倒也奇怪。

“大哥,大哥,恂兒想吃桃子。”他的二哥言恂素來備受嬌寵,嚷嚷道。

言懷與言恂對視一眼,解下了本用于捆綁獵物的繩子。

言懷說道:“這個天氣中竟還有桃子,說不定是仙果,我看不如用繩子拽住一人下去摘取,另外兩個人在上面拉住,這個主意怎么樣?”

言恂笑笑,奶聲奶氣地說道:“還是大哥聰明,不過誰下去摘呢?”

見言恂不懷好意地看著自己,言懌面色沉靜,卻是心頭冷笑。

言懷也看向言懌,說道:“我們幾個里,三弟年紀小,身體輕,不如三弟下去摘可好,兩個哥哥拽著你,三弟放心。”

“就是就是,有我跟大哥在,三弟且放心下去摘便是了。”言恂也附和道。

見言懌待在那里不曾說話,言懷笑了笑,上來將繩子系在言懌的腰間,又試了試松緊,說道:“三弟,靠你啦。”

言懌看著兩個兄長,面無表情走到山崖邊上,兩個哥哥正嘻嘻哈哈地看著他,言懌倒翻在山崖邊上,準備向那桃樹攀去。

言懷上來,眼里閃著寒光,掏出腰間的匕首,向言懌攀在崖便上的手狠狠刺去。

誰知言懌似乎早有準備一般,他雙腿夾緊桃樹的枝干,雙手掙開崖邊死死箍住言懷的脖子,腰間向后發力一彎。

言懷未等反應過來,便被帶下了山崖,凄厲的慘叫響徹山崖,又聽得一聲巨大的悶響,鳥雀紛飛,一切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的模樣。

“大哥——”言恂方要叫喊出聲,卻被一條麻繩纏繞住了脖子,言懌借著力,生生從崖邊上來,閃身落到言恂身后,猛然一腳,將言恂踹落山崖之間。

言懌毫不在乎地輕哼一聲,將腰間的繩子解開,準備離開山崖,卻“碰”的一聲,腦袋被什么東西砸了一下,竟是一枚桃子。

他這才看見皎潔的梨花間,枝丫上坐了一個小小的女孩子,梳著雙螺髻,身穿一身白色的襖裙,正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啃著桃子,他一眼便覺得她像是母親繡的抱著鯉魚的胖娃娃。

“你是誰?”言懌發問,聲色鎮定,絲毫沒有別人發現的慌張。

那玉雪般的小娃娃笑了笑,說道:“你為了幾個桃子便殺人,這難道就是姑姑講的二桃殺三士?”

女孩子并沒有為他殺人而感到害怕,他反而有些驚異,卻饒有興趣的笑著說道:“在下言懌,壽州人士,不知姑娘芳名?”

那娃娃燦然一笑,恍若人世間所有的天真美好都融在一處,她說道:“你笑起來真像個狡猾的狐貍,阿九說,名字不能隨便告訴別人,我才不要把名字告訴你。”

言懌皺皺眉,問道:“你住在毓山嗎,這山上還有其他人?”

她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眨著眼睛說道:“你為什么要殺人?世上的人都喜歡殺人嗎?”

言懌覺得她問題過于奇怪,卻輕聲說道:“他們的母親害死了我的母親。”

她似乎恍然大悟,笑起來:“原來是以牙還牙。你殺了兩個哥哥,可找好說辭了,我若是偷懶被姑姑發現,定有些說辭搪塞才不會挨罵。”

言懌覺得她的聯想頗為有趣,便笑道:“不曾,不知你這小娃娃有何高見?”

那娃娃并不惱火,說道:“正好阿九許久不來找我玩,我帶你去打只小狐貍如何?”

言懌看她從梨花樹上輕巧地翻下,想不到一個小娃娃竟有如此的功夫,他忽地生了興趣,帶著幾個月來從未有過的笑意說道:“也好。”

可他們在林子里沒有遇到狐貍,倒是碰上了難纏的赤狼,那母狼護仔心性,哪里容得生人靠近,齜牙咧嘴地向他們撲去。

蘇菡萏武功尚是稚嫩,哪里能打得過一頭生猛的赤狼,她用緞帶生生纏住母狼的嘴,卻被它按倒在地上,蘇菡萏胸口幾乎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上面被狼爪狠狠撓過,立時三道血痕劃過,那狼馬上便要掙脫那緞帶。

“娃娃——”本肩胛上挨了一口的言懌,惶急地叫喚道。

那頭狼轉眼間掙脫緞帶向蘇菡萏脖頸咬去,言懌用盡全部的力氣用手中的匕首,生生插進了狼頭,本是堅硬如磐石的腦袋,立時出現一個血洞,那赤狼在地上死命地掙扎一會兒,便沒了動靜。

“娃娃——”他推開壓在蘇菡萏身上的狼,那玉雪般的小娃娃胸前三道血痕觸目驚心,面色蒼白,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言懌登時慌了神,他拼命地喚著她,祈求不要將這孩子帶走。

“狐貍——”地上的蘇菡萏猛地掙開一雙狡黠的眸子,帶著幾分驕傲的意味:“還沒死呢,嚇唬你的。”

言懌愣了愣,又長舒一口氣一般,癱坐在地上。

“狐貍,我叫蘇菡萏,菡萏就是初開的荷花。”那娃娃整理著胸前的衣服,扯下裙擺上的布條,勒住傷口。

“菡萏。”言懌看向她,眸光含笑,動手開始幫她纏繞布條,那傷口雖不重,卻也不淺,想來會留下疤痕了,女孩子大抵最在意這些,看她倒是不緊不慢、頗為熟稔的樣子:“你不是說不愿意將名字告訴其他人嗎?”

蘇菡萏笑了笑,眨眨眼說道:“你救了我的命,當然不是其他人!”她頗為篤定,小臉上寫滿認真,卻又牽動了傷口,有些疼痛。

“得快去敷藥,不然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言懌憂心地看著,那傷口從鎖骨蔓延到胸前:“你可有家人在附近。”

蘇菡萏又問道:“為何不好看,我的身體我不覺得難看就是了,那你不也被咬了一口。”

言懌想起自己的幾個表姐頗為在意這些,一點誰也看不出來的繡花針傷便會憂心好幾個月,說道:“女子與男子不同,女孩子是要嫁給他人的,怕會被丈夫嫌棄。”

蘇菡萏皺皺眉,問道:“那妻子可會嫌棄丈夫的傷疤丑陋?兩者互相嫌棄,也算是扯平了。”

言懌覺得她的邏輯頗為好笑,眼前的娃娃不過六歲的模樣,哪里懂得這些,自然,自己也不懂。

“狐貍的傷是為了救我,我自然不會覺得難看。”蘇菡萏揚起小臉,拿出腰間掛著的小藥囊,幫言懌止血,又問道:“我的傷口也是為了救你,你也不許覺得難看。”

言懌一頓,覺得臉色微紅,看著眼前認真包扎的小人,笑了笑說道:“好。”

“這才公平嘛。”蘇菡萏點點頭,甚是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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