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家的大堂雖未有華麗的陳設,但勝在清雅寬正,庭前清風映襯,遙遙送來幾許柳絮勝雪。
風明權被風淺攙扶著落座在正座上,王岐鶴、言懌、澹臺彥以及蘇菡萏、董素晚兩人分別坐在下側(cè)。
風明權看了一眼堂上,并未見到風泠的影子,覺得心下凄然,又兀自搖了搖頭,同在場的幾位寒暄起來。
他望了望堂中滿滿當當?shù)母髋傻茏右约皫讉€昆玉派弟子,似乎都在等他開口一般。
風明權讓風淺立在一旁,兀自咳了咳,開口說道:“今日老朽請各位前來,是有幾件事情要宣布,還請諸位做個見證。”
那兩鬢斑白的老人抬眼,對上澹臺彥與蘇菡萏那些嫉惡如仇一般的雙眼,仿佛正在看一出滑稽的笑話。
風明權垂了垂眼瞼,倏地顫巍巍地跪倒在青石磚地上,眾人被駭了一跳,不由得起身要上前扶起他。
王岐鶴沉痛又懇切地勸慰道:“風兄,你這,你這是何意啊。”
風明權卻猶未理他,沉聲說道:“風某自知做了如此天地不容的事情,慚愧于天,羞赧于地,滅絕人倫道義,自知唯有一死才可謝罪。”
言懌與蘇菡萏對視一眼,皆未出聲,卻見蘇菡萏眼底透出的鄙夷與笑意。
風淺與常雀、云庭幾個皆是大驚失色,登時要出聲制止,卻被其制止。
風明權接著說道:“老朽自知風燭殘年,命不久矣。然唯有昆玉派與我的兩個孫兒令我放心不下。泠兒與淺兒心思恪純,對試藥之事不但不知情反而深惡痛絕,這次的事還請江湖諸位莫要遷怒于他們。”
一旁的風淺已然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喃喃哭道:“祖父。”
董素晚撇撇嘴,小聲對蘇菡萏說道:“怎么,他說不知情便不知情嗎?”
蘇菡萏瞧著風淺因為低聲啜泣而楚楚動人哀不自禁的模樣,輕聲答道:“左右是用幾個流民試藥,哪里牽扯到其他門派切身利益,如今昆玉派無論如何難以東山再起,各個門派借機多撈些好處才是正道,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風明權望了一眼風淺,又看了看各門各派的人物以及寥寥無幾的昆玉派弟子,緩緩說道:“風某雖創(chuàng)立了昆玉派,但此舉令門派蒙羞,如今昆玉派的弟子,是去是留,皆是自愿。今后昆玉派便交給我的孫女,風淺了。”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又似乎明白過來得對視一眼,風淺將風明權趕緊扶起,低聲啜泣道:“祖父,這如何使得,阿泠雖少年心性卻比淺兒更可擔此大任。”
蘇菡萏與董素晚面露詫異之色,言懌卻面色平和。
蘇菡萏皺皺眉,不知道風家老頭的打算,不過以目前來看,昆玉派就是個爛攤子,誰要是攤上了也是陷入泥潭的災禍。
董素晚低聲對身旁人問道:“風老前輩不是最看好風公子嗎,如今怎么會將昆玉派傳給風姐姐?”
澹臺彥故作神秘地笑笑,與董素晚湊在一處,輕聲耳語:“如今風家再不是當年輝煌的懸壺濟世的杏林,而是一個燙手山芋,風老前輩倒也真心疼孫子。如今看來最好把風華絕代的風小姐與昆玉派捆綁在一起,誰救得了昆玉派,誰就能娶容色傾城的風小姐。”
王岐鶴看了一眼風淺,又說道:“風兄,這本是昆玉派的家事,我不該管,但淺兒到底是個女兒家,風兄還是三思吧。”
風明權卻搖搖頭,說道:“我心意已決,日后若是淺兒嫁與他人,須得助昆玉派一臂之力。”
風淺沒有說話,低頭抬眼悄悄瞥了一眼坐著品茶的言懌,他似乎知道風淺在看自己,遂轉(zhuǎn)過頭來,沖她輕輕一笑。
王岐鶴抿了抿嘴,不好再說些什么,聞得風明權此言,又笑著說道:“淺兒也該尋一家良配,我看淺兒倒與朗之年歲相仿,又是從小長在一處,朗之年紀也不小了,我看不如風兄與我成一對兒女親家,風兄倒也可放心了。只是朗之已心有所屬,不過納個小妾也未為不可。”
風淺聞言,微微變了臉色,這王岐鶴在昆玉派堂上竟然如此看不起自己,可如今風家的模樣,又讓她如何抬得起自己的身份呢,她心頭一涼。
風明權面露疲色,又看了一眼風淺,知道王岐鶴有心貶低自己,卻仿佛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風淺聽了這話,又見祖父沉默下來,心中大駭,忙跪倒在風明權身前,說道:“祖父,淺兒在您將家主與昆玉派交給淺兒時心中已打定主意,淺兒在此立誓,昆玉派一日不復當年,淺兒一日不思嫁娶之事。還望祖父成全。”
風明權憐愛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風淺,又看了看面色不悅又訝異的王岐鶴,說道:“好孩子,僅憑你一人之力,面對這大廈傾頹,祖父不想讓你受累了。”
澹臺彥看著眼前的一切,沖蘇菡萏擠擠眼,低聲問道:“這王老頭真是能落井下石,風家出了這么大的事,還要這么好的風小姐做王朗之的妾室,好歹是昆玉派掌門。”
蘇菡萏看著王岐鶴的面龐,只覺得惡心,小聲說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昆玉派的藥方秘辛都是旁人求不來的東西。他看不起昆玉派的作為,卻想好好撈一筆,把風姐姐當個物什來看。”
言懌看了一眼蘇菡萏,示意她安分一些,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蘇菡萏瞧著言懌,嘟囔著說道:“怎么,狐貍不開心了?”
言懌沒有說話,將澹臺彥的茶盞放到他手中,對著澹臺彥說道:“多喝點茶水,省得話多得聒噪。”又拿起蘇菡萏的茶盞,遞到她嘴邊,說道:“你也是。”
那邊風淺見祖父如此,心中惶急,她知道王朗之雖待她如兄長一般,可那也只是兄長而已,祖父的壽辰他不曾來,她哪里愿意將此生錯付給王朗之,畢竟他不是他。
風淺仍跪在地上,說道:“祖父,淺兒只希望振興風家與昆玉派,旁的什么,淺兒不愿肖想也不配肖想。何況淺兒不會累,也并不會一人承擔,阿泠是我的弟弟,自然會幫助淺兒的。”
風明權搖了搖頭,說道:“都是祖父不好,泠兒怕是,怕是永遠都不會原諒昆玉派與風家了。”
風淺見祖父仍是不為所動,王岐鶴又在一旁勸慰,她惶急地瞥了一眼言懌,正好對上他一雙深若星辰的眼眸。
她似乎堅定地打定了主意,正聲說道:“言公子與阿泠和淺兒是摯交,言公子答應過淺兒,淺兒的事情便是言公子的事情,我想言公子會助我的。”
風淺說完,一雙眸子熱切地看著言懌,眾人聞言皆是一驚,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
風明權與王岐鶴聞言皆是一怔,以言家的勢力以及言家背后與廟堂諱莫如深的關系,饒是定武閣也未必能與之一爭高下,風明權面色漸漸舒緩,看著孫女傾國傾城的姿容以及旁邊坐著的言懌。
言懌輕輕看了蘇菡萏一眼,見她初是怔愣后又不悅地看著他,又自顧自地小女兒心性轉(zhuǎn)過頭去,言懌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玉面溫和,說道:“風小姐說的不錯,我與景華是摯友,自然風家的事情會鼎力相助。”
風明權雖心生歡喜,卻也知道眼前的言三公子并不是什么和煦的主,又帶著不確定的目光說道;“這是風家的家事,如何好意思勞煩言公子?”
言懌笑了笑,說道:“這是懌的意思,自然也是言家與東紫閣的意思。”
澹臺彥忙站起來說道:“正是正是,彥也正有此意。”
風明權看著堂內(nèi)滿滿當當站著的各門派弟子,面上仍是感激之色,說道:“如此,老朽便將淺兒托付給公子了。”
言懌聞言,沒看到面色嬌羞的風淺,回頭看了看頗為氣惱不愿理他的蘇菡萏,笑著說道;“風老言重,懌愿助風小姐與景華一臂之力實乃為人朋友本分。”
風明權聽言懌如此說,雖不甘心,卻也不好再提些什么,只得作罷,說道:“言公子客氣了。”
風淺微微蹙眉,卻也沒有言語,站起來向言懌與澹臺彥斂衽施禮致謝。
王岐鶴自覺無趣,遂道:“言公子年少有為,比我那朗之不知成熟穩(wěn)重多少,既然言公子有意,老夫也不好為朗之求娶風家丫頭了。”
風淺聞言,心頭稍微寬慰,又低眉看著言懌,自是無限情意。
言懌聽得王岐鶴這話,方想回話,又回過頭去向蘇菡萏坐著的位置瞥去,去看見空蕩蕩的椅子,與面面相覷的董素晚和澹臺彥,哪里還有娃娃的影子呢。
言懌皺皺眉,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