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朗氣清,春風和沐,江南初暖,歸燕呢喃。
風明權六十大壽這一日,風家闔府上下張燈結彩,熱鬧非凡。因昆玉派醫術絕倫又頗好施藥善行,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無不對風明權欽佩有加。
除了江湖門派外林林總總來了眾多顯貴與平民,風家一派繁盛氣象。
長清園一處被作宴飲之用,四周支起了紅色的帳子,偌大的園子中填滿了賓客,宴飲作樂,中間一片九尺見方的臺子留作舞臺,上面叮叮當當鼓樂不斷,格外喜慶。
風泠神色頗為憔悴,本就孱弱的身子這幾日顯得愈發疲憊,他強打起精神,帶著和煦的笑意迎接諸多武林中的賓客,見風淺扶著風明權過來,風泠皺了皺眉,又扭頭招呼起客人來,匆忙地隱到人群里。
“泠兒這幾日可是不舒服了?”王岐鶴正與風明權站在一處,方見到風泠想打個照面,沒想到卻受此冷遇,便向風明權問道。
風明權面色尷尬,笑道:“這幾日來往賓客,辛苦他了。”
他們彼此心照不宣是何事情,可王岐鶴有意讓風明權尷尬,見他面色訕訕,倒也止住了話頭。
風淺立時笑道:“伯父,怎么不見朗之?”
王岐鶴提到自己得意的孫兒,也接過了話頭,他笑了笑:“定武閣新收了批弟子,倒有幾個根骨不錯的,我讓朗之親自帶帶他們。”
風明權臉色不佳,卻也說道:“朗之也是年少有為,如今這江湖上拔尖的青年才俊倒也數的過來,朗之小小年紀便帶的起來定武閣,真是獨占鰲頭”。
王岐鶴笑著回道:“朗之只好舞槍弄棒,不似景華遍讀詩書,醫術過人,風兄你呀,也算得后繼有人。”
風明權眸光深邃,說道:“泠兒,也未必肖我啊。”
王岐鶴并未感到風明權眼中的悲涼,接著道:“你倒也不必過多操心,泠兒成人后,身子骨我看越來越好。”
風明權笑了笑,斂了神色,換著話題說道:“不說泠兒了。不知未能與你我一聚的蘇兄現下如何了。他因兩個兒子內斗得了癔癥?”
王岐鶴聞言,嘆了口氣道:“世事無常啊,不僅時運不濟,還偏有些小人自甘其擾。”
風明權知道他在譏諷自己,并不接話,只是自顧自笑起來。
王岐鶴看了一眼風淺,風淺知會,便笑道:“王老前輩,祖父,你們先聊,淺兒先行一步看看園子里怎么樣了。”
風明權點點頭,見風淺走遠,接著說道:“王兄可有消息?”
王岐鶴笑道:“昨日風兄才倉惶找我,今日就眼巴巴盼著?未免太強人所難。”
風明權勾起嘴角說道:“不過是提點罷了,早些弄清楚那令牌的下落,對彼此都好,不是嗎?”
王岐鶴看向遠處正笑容燦爛又一團孩子氣的蘇菡萏,若有所思地說道:“風兄別急啊,我想這件事情馬上就能夠了解了。”
風明權嘆了口氣,本是愉悅的壽宴,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他搖了搖頭:“最好如此。”
今天早些時候,王岐鶴找到了董素晚,果不其然,董素晚告訴他,昨晚搜查的時候,蘇菡萏并不在屋中,而是她的婢子裝成她掩人耳目。
他沉思著看著眼前的董素晚,他不明白,都說無影派與蘇家同氣連枝,為何董素晚巴不得蘇菡萏落入深淵。
那少女面上仍帶著天真而雀躍的情態,卻總能說出最令人心寒的背叛:“王少主和蘇英姑娘想要蘇家,他們許諾我,一旦得到蘇家,無影派再不需要坐那為人不齒的第二把交椅。”
王岐鶴微微訝異,心下卻又覺得董素晚好笑,尤其是少女問他,為什么要問起蘇菡萏,風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時候。
眼前盼著掌控一個小小的無影派的少女,懷揣著對權力最幼稚而熱烈的渴望,讓他想起來年輕時代渴望一統江湖的自己,不過,他更高明、更卑劣,也會更成功。
王岐鶴沒有回答少女的疑惑,像對待小孩子一般哄她聽話,又將她打發走了。
壽宴當前,鼓樂不絕。
蘇菡萏同董素晚坐在一處,她百無聊賴一般看著舞臺上的鼓樂歌舞,上面的胡姬風姿綽約,腳佩銀鈴,伴著陣陣清脆的聲響,旋轉地飛快。
蘇菡萏面上仍是一副溫和恬淡的樣子,慢條斯理地吃著面前小幾上的櫻桃畢羅,這樣的天氣能吃到櫻桃,倒也是風家舍得花銀子了。
董素晚饒有興致地看著臺上的歌舞,同著眾多賓客為胡姬合著拍子,對蘇菡萏笑道:“想不到在江南也能看到胡姬,我還以為只能在漠北與長安城里見到呢。”
蘇菡萏點點頭,對董素晚笑了笑,便又饒有興致地對付起來面前那鱸魚羹,一面說道:“對于舞樂我可是一竅不通,不過這幾道菜做得確實不錯,董姐姐也快嘗嘗。”
董素晚倒也未被蘇菡萏的不解風情掃了興致,接著看那胡姬歌舞。
風泠坐在風明權的左手下邊,身后坐著的是昆玉派的幾名弟子,他神色厭厭,抬手喝著自己手中的綿酒,一杯接著一杯。
蘇菡萏瞥著風泠的動作,便端起酒杯起了身,沖著風泠走去,說道:“風公子醫術無雙,無私義診,實在令菡萏敬佩,菡萏敬風公子一杯。”
她抬手拿起風泠桌上的酒壺,向自己的空杯中倒去,有時倒歪了,撒出去不少,那酒盅已是滿滿一杯,酒壺里已一滴酒也無。
未等風泠阻止,蘇菡萏已仰頭將酒盅中的酒一口飲盡,風泠喚道:“蘇姑娘——”
言懌隔著舞臺坐在風泠的對面,將一切收在眼底,方要起身卻被身側的澹臺彥拉住。
“怎么了你?”澹臺彥不明所以,方才全顧著眼前的歌舞胡姬。
言懌眸光深邃地看了一眼,嘆了口氣,復又坐下,“幼稚。”
澹臺彥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幻聽,問道:“你說什么?”
言懌搖搖頭,自顧自地斟酒,眸光不再往對面看去。
澹臺彥仍是笑道:“你該不會對眼前的小娘子動心了吧?”
言懌微微一愣,順著澹臺彥的眸光緩緩看去,蘇菡萏正對著風泠有說有笑。
澹臺彥笑道:“要我說,你覺得她與邀月閣的洛都知比如何?”
言懌顰眉問道:“你見過她?”
澹臺彥接著頗有興致地說道:“我雖未曾見過,不過好歹邀月閣也是言家的產業,你我都是表兄弟,聽說那洛都知嬌媚不自勝。下回見了,你可得為我引薦一下。不過要我說,這舞臺上的胡姬肯定比不過洛都知。”
言懌這才明白澹臺彥說的是什么,眼睛瞥了瞥臺上的胡姬,緩緩說道:“嗯。”
澹臺彥不依不饒:“‘嗯’是什么意思嘛?你快說說好在哪里。”
言懌盯著對面蘇菡萏的動作,說道:“好在哪里?我答應為表兄你引薦。她不過我花樓中的一個都知,我哪里會見過。”
澹臺彥聽了這話,仍是興頭不減,一說言懌傻得不會近水樓臺先得月,又興沖沖地說道等空下來再去一次長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