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早已醒來的洪都這次吃一塹長一智沒有輕舉妄動，他能感覺前面有一道灼人的目光不停的掃視著自己。

喘息間，一股血腥味混著腐爛植物的氣味涌進鼻腔，像冬天的寒風，一起蹂躪著干澀疼痛的嗓子。

眼睛小心的睜開一條縫，入眼便是滿眼綠色。原來是一片小小的草近在眼前，剛好擋住了他的視線。

此時他能看見草葉上的條條紋理，亦能看清草尖上根根分明的白毫。他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也能聽見似重實輕的呼吸。

秦高陽站在洪都前面，擋住了擠進竹林的斑駁陽光。在他呼吸難受從而不自覺小心翼翼吞咽口水的時候，就已經被秦高陽發現。

“沙，沙沙”

緩慢規律，卻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逐漸靠近，不待洪都睜眼看個清楚，一只有簡單紋飾的鹿皮靴帶著腥風差之毫厘的出現在他的臉旁。

隨后只感覺勒在脖子上的繩子一緊，自己就被人提了起來。

“眼睛亂動，怎么裝都不像。”洪都原本還想再裝下去，只是一聽這句話就知自己露了餡，裝不下去了。

一個陌生人被五花大綁的塞在麻袋里丟在自己面前，秦高陽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出言叫醒這個眼珠亂轉，明顯不安分的家伙。

洪都這下算是解脫了。不用瞇著眼遮遮掩掩的偷偷觀察，他這才看清的面前站著的人，是個嘴唇略薄白面微須，目似寒星的少年郎，約莫二十啷當歲。一身黑色云紋袍，腰間佩有獸首帶扣，足下一雙鹿皮靴。身高七尺有余，肩寬胸廣孤狼腰，甚是風采不凡。

再一眼，便發現自己身在一個挺大的竹林里，至少他自己是看不到竹林的邊沿，或者道路。少年人身后有兩座小屋一新一舊，舊的是間竹屋，新的是間木屋。環顧四周便再無他物。

洪都打量著秦高陽，秦高陽沒閑著，心里不停的嘀咕著：“蓬頭垢面胡子拉碴，臉色蒼白兩腮凹陷，目有血絲氣息虛弱。像是個將死之人?！?

眼見這人氣若游絲，可仍然四處亂瞄。

“嗤~”

看到這一幕，秦高陽不由一聲嗤笑。

“能說話么，叫什么?”秦高陽蹲下身體好讓這人不用費力抬頭仰視自己。

“呃……”

洪都看著少年盡在面前的臉，張嘴想說些什么，可只是嘴唇微微便覺得一陣撕裂的疼痛。

“穆青，我叫穆青?！焙槎继蛄颂蚋闪训淖齑?，混著血腥味說了個臨時想的假名字。

“穆青……”秦高陽念叨著這個名字，沒有多問反身進了自己的木屋。

洪都扭了扭被綁的難受的身體，望著秦高陽離去的背影眼中神光閃了閃，斟酌良久，終究沒有實施心中的想法。

正愣神，秦高陽端著碗出來了：“喝水嗎？”言語間一碗水遞到洪都面前。

看著碗里在陽光下跳躍著金色浮萍的水，洪都忍受著心中強烈的渴望，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裴聞山，以及他的那句話：這里的水可是比命還金貴。

任由水在碗里旋轉起伏，表現的如何誘人，洪都卻一滴都不敢沾。只是那么定定的看著秦高陽。

不疑有他，秦高陽當面喝了一小口之后，再度將水伸到他的嘴邊，洪都依舊沒動?；蛟S有些不耐煩，秦高陽將碗放在了離洪都有些距離的青石板上，隨后，又從屋里拿出些食物放在旁邊便不再多管。

時間不由人，轉眼夜幕降臨寒星閃爍，竹林里的溫度一下降了很多，秦高陽自送出食物后再沒有出過木屋。

受盡折磨的洪都，忍饑挨餓直到現在。戈壁的寒夜讓他像是置身在冰水里。不遠處，那一碗水一點食物就成了他最后的稻草。

他歪倒在地上蠕動著，像一條蟲子。忍著一陣陣因饑餓引起的眩暈，還有肩頭傷口拉扯產生的疼痛一點點靠近著。

終于，他喝到了水，吃到了食物，卻也丟掉了自己為人最后的尊嚴。你看，他現在多像一條狗啊。

秦高陽一直面向著門一動不動坐了一晚上，夜色浸染下從門外往里看，能看見屋里有一對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的。

直到看見洪都趴在門前狼狽吞咽的時候，他在想，或許惡人也是有尊嚴的，就因為惡人終歸也占了一個“人”字吧。

有些事有一有二就有三，如今洪都就應了這句話，他似乎將所有的糾結猶豫，不甘懊悔在第一次時就用盡了?，F在除了事后會懊悔一會兒，便再不會去多想。

每到飯點，秦高陽就會放下手中在讀的書，定時定點的在青石板上放下兩個碗，一個盛水，一個盛飯，里面偶爾還會有點葷腥，然后再按時按點的收回兩個空碗，之后便繼續看自己手中未看完的書。

苦竹林里，兩人就這樣詭異的度過了三天，洪都像是個被飼養的受傷野獸，而苦竹林就像是一個無形的牢籠。

三天，這將是他畢生都難以忘記的三天，身體上的痛苦漸漸退去，甚至讓他有一種只要自己一用力，就能擺脫身上捆覆的繩索的荒誕錯覺。

可心中的各種情緒開始肆意蔓延，像濤濤江水，從心臟奔涌進四肢百骸，直到碰到體表勒的越來越緊的繩索，方才像驚濤拍岸，更加有力的倒卷而回。

三天時間，對來見章弘茂求醫問藥的元朗也是相當的難熬。這天元朗剛好趕上小盧去苦竹林送補給，幾人便同行跟著去了。

到了苦竹林幾人的目光瞬間被一旁的洪都吸引了，而洪都只是倚著竹子轉頭瞟了一眼，都懶得看眾人一眼。復又愣愣的看著自己前方的虛無，也不知道再做些什么。

小盧是這群人里唯一不知道整個事情的人，乍一看這里捆了一個渾身染血的野人，心里有些恐懼。自半年前開始，難得沒有在這里逗留偷懶，放下東西便趕著車走了，走時一步三回頭，臉上盡是擔憂。

而元朗一行人中，最過驚異的便是孫明堂，這個參與了整個事情過程，了解事情始末的人?？粗郊硬豢埃蔷衩黠@好多了的洪都，他的心中有了無數的不解。就像在他身后欲言又止的胖子伊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