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做了這樣的噩夢。
那一夜,那個與他們交惡的團體終于闖進了他們的城鎮,將一切都焚燒殆盡,洗劫一空;同胞的慘叫聲刺得她耳朵生疼;血水從她藏身的地下室的天花板滲下,一直都有什么東西砸落在地上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嘈雜聲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彌漫在空氣中的尸體腐敗和血的氣味;偶爾還能聽見烏鴉的叫聲,大概這里已經成了它們最理想的覓食的地方。
她終于鼓起勇氣走出地下室,然而這時自己的故鄉早已變為地獄,只有野獸和魔物才愿意造訪這里。
她躲在這里有多久了呢?已經沒人知道了,可能有一周,一個月,甚至一年:自己的身體也因為營養不良發出悲鳴。
她的腦子里現出一個人名,那是德古拉的名字:對啊只要能找到王的話,或者是找到宰相大人,或者是那位王子,哪怕隨便哪個人——他們一定愿意幫助自己的。
她從未離開過這個小鎮,她當然從未見過那座傳說中的城堡的模樣。她依稀記得,有個有機會去那些上流社會的人的舞會去打下手的幸運兒,回來和他們分享王城的樣子:那個人描述得天花亂墜,說那里的一切都是金子和寶石組成的,那些貴族就連衣物也都要用金線裝飾,身上的珠寶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多;刀叉上鑲滿了鉆石,盤子上還有漂亮的雕花,上面有些還刻著他們的文字,只是他不識字,不知道上面寫了什么。
“那些貴族是不是也用金子做的弓箭打獵、用金子做的鋤頭耕地啊?”
她按著想象中的模樣,去尋找那個城堡的影子。可能是這里太過偏僻了,她看不到類似的地方,只有附近有一個黑紅框架的城堡:然而那和她想的樣子相差甚遠。
她希望有那樣的天堂存在。
衛兵已經注意到了她,走上前來試圖把她趕走。
“你是哪個氏族的人,叫什么名字?”
氏族?氏族是什么?她從未聽說過這種東西。她甚至都沒有自己的姓氏,名字也只是鎮子里的一個老人取的——他們那里有這樣的說法:一個人的名字會決定他的一生。所以會有一些會占卜的人,幫這些新生兒取名。
她的喉嚨因為長時間的缺水,聲音沙啞得就像撕扯破布的聲音:
“莉……莉莉溫。這是我的名字。”
“氏族的名字呢?”
她以前偶爾會聽一些人說,他們是“賤民(Caitiff)”。和那些有姓氏的人不一樣,生來就注定是不幸的,弱小得就像螞蟻,在血族之中只能做最底層的工作。沒有任何人愿意正眼看他們,除了他們自己。
但是莉莉溫不相信。她在一些畫冊里、聽那些老人閑聊知道,他們的王是一位十分溫柔的人。但是他們應該得到的東西,卻在半路被什么人攔下了,所以才導致他們的生活一直都很糟糕。
她一直都相信著那位大人。
“我沒有自己的姓氏……”
“原來是賤民啊。那就回你應該去的地方,這里可不歡迎你們。”
“等、等一下……!我的同胞都被殺了,現在可能只剩下我一個人,我需要幫助……!”
那個衛兵就像是看笑話一樣看著她,他為眼前這位不知好歹的下等人的要求感到可笑。
“賤民死了就死了,你該不會以為真的有人會把你們放在眼里吧——過一會親王殿下還要出行,別在這里添亂,不然影響到殿下的心情就不好了。”
她難過得想哭,但是又不敢流眼淚,她害怕眼前的衛兵會對自己下殺手;僅存的那一點體力也要耗盡了,她的腦子嗡嗡響,守衛似乎在說什么,可是她什么都聽不見,那個人影也分裂出兩個,三個……和那鐵門與門口的小花圃雜糅在一起,化為了模糊的無數色斑。
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在想:
如果我要有能力闖進去的話,就可以進去找到親王殿下了。
但是這個想法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地上很冷。
想必她也就到此為止了,尸體也會被衛兵丟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不過也沒辦法,誰讓自己是賤民呢?如果一開始運氣好,出生在一個富人家該多好。
那位混血的王子,要是換到別的家庭里,估計出生就要順著窗戶被丟出去,或者某天在搖籃中被殺。然而他是王的獨子,就算也會被人看不起,但是處境也要比我們好。
希望下一世能夠投生在一個貴族家里,以后就再也不用過這樣的生活了。
至少能做到衣食無憂、也不用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布魯赫:你等著,馬上就到你家門口)
“啊……這個女孩是?”
“只是個無所謂的下等人而已,給您造成不便真是萬分抱歉……我會馬上處理的。”
二人似乎在爭論什么,她能隱約看到一條白色的裙擺,看起來就像夜里穿透云層的月光一樣:真美啊,想必這也是一位貴婦人吧。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像鎮子里那些人描述的,和那些貴族一樣呢。
只是她沒有機會去看對方的面容了。
……
身上被換上了干凈的衣服,好像還有人熱心地幫忙洗了澡,身上有種特別的香氣;她從未睡過這么柔軟的床榻,也未見過這樣的房間。
這里的一切都是紅與黑組成的,窗戶虛掩著,黑色的窗簾被用蕾絲裝飾的紅色絲綢束起,用木磚裝飾的墻上掛著幾副靜物畫,簡單雕花、做了包金的桌子上面擺著一個瓷瓶,當中插著一束干花。
總體來說在那些強調奢侈的貴族家庭中已經算十分樸素了,但是莉莉溫第一次見到裝飾得這么夸張的地方。
可能自己已經死了,現在是自己的新一段人生。只是轉世為什么還會有以前的記憶呢?
門開了,傳來驚喜的叫聲,那個聲音正是她在城門口聽到的那個女性聲音:
“你終于醒了!”
那是一位一身白色的婦人,就連那一頭長卷發也是白色的,在這黑紅色調的城堡之中顯得特別顯眼。
她沖過來,坐到莉莉溫的床邊,握起她的手,興致勃勃地提問:
“你叫什么名字?從哪里來?肚子是不是餓了?”
“呃……我……”
對方實在是太熱情了,莉莉溫一時不知道該從哪開始回答對方的問題。
身后的女仆長嘆了一口氣,提醒她:“親王殿下……這樣會嚇到她的。”
“啊……抱歉。我雖然喜歡孩子,但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和孩子交流……”
……親王殿下?
自己一定是已經在死后的世界了吧。自己的小小愿望似乎在一瞬間全都實現了。
“我的名字是懷絲特麗安·梵卓,叫我懷絲特麗安就好了。是梵卓氏族的親王。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她瞇起眼睛微笑著看著她。
“我的名字是……莉莉溫。沒有姓氏……”
一瞬間眼淚奪眶而出。
可能是因為自己終于實現了愿望,也可能是害怕自己說出了身世就要被趕走。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
懷絲特麗安從袖子里拿出一塊手帕,幫她擦干眼淚。
“好了,別哭啦。那個衛兵剛剛已經被我教訓了,我不會對你做什么的。”
“嗚、嗚嗚……我是不是已經死了?我現在是在做夢嗎?”
“這不是好好的嗎?有我在你怎么會死呢?”
“為什么會這樣、我明明只是個賤民啊……只是一棵不起眼的野草而已……”
“你在說什么傻話呢?怎么可以叫自己賤民呢!”懷絲特麗安有些生氣,“為什么非要靠一個什么姓氏來證明自己的地位呢?”
莉莉溫語塞了。
她(們)從來都因為姓氏自卑著,也幾乎沒人有勇氣走出那個小鎮,因為自己是沒有姓氏的賤民——她(們)從來都是這么覺得的。
“如果非要一個姓氏的話,”懷絲特麗安俯下身子,用手揉了揉莉莉溫的臉蛋。“以后你就叫梵卓就好了,這里就是你的另一個故鄉。”
——如果這是夢的話,她希望能一直做下去。
“謝謝……”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