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坐在玉蘭樹下，原本正往嘴里塞著棗泥糕的手一頓，神情逐漸變得憂傷起來，玲兒站在遠處靜靜的看著。

玲兒上前輕輕為梧桐捏著肩膀，看著玉蘭樹下那少了一大半棗泥糕，輕聲細語的安慰著說道：“小姐應該懂得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燕歌即使不是進宮，也終有一天會嫁人離開的”。

“玲兒姐姐，你在三爺身邊多少年了？”，梧桐忽然沒頭沒腦的冒出這么一句話，讓玲兒有些詫異。

玲兒在心間盤算著日子，許久才心有感慨的說道：“我四歲就被玉府收養，算來應該二十個年頭了”。

梧桐低著頭，玲兒也不知道此時梧桐在想些什么，只是在樹蔭下，梧桐的臉色不停地變換。

“那？”，梧桐似乎有些遲疑，不知道這話到底能不能問出口。

玲兒似乎發現今日梧桐有心事，輕輕的屈膝半跪在梧桐身前，輕輕用手挪開那一小碟棗泥糕，問道：“小姐有事嗎？”。

“我曾經聽你喊過三爺身邊的暗五為五哥，你們很熟嗎？”，梧桐沒有回答玲兒的問題，反倒是問了這么一個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對于暗衛的身份是絕對不能泄露出去的，但是玲兒與梧桐很是親近，總覺得梧桐不會害自己，更加不會傷害玉凌軒，故而沒有隱瞞的點點頭。

“五哥是三爺的貼身暗衛，我與五哥曾經一同接受訓練，五哥一直很照顧我……”，玲兒這般說道，心間不經意的蕩起絲絲漣漪。

梧桐沒有察覺到玲兒異樣，沉默的用纖細的指尖輕輕挑起了一塊棗泥糕放進嘴巴里。

“我想三爺了，你帶著手下的人去杏源鎮找三爺吧！”，梧桐偏著腦袋看玲兒，眼睛上蒙著的白絹隨風輕輕飛揚，美得讓玲兒呼吸一窒。

等玲兒回過神來梧桐說的話，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自家小姐實在是太胡鬧了以為杏源鎮是什么地方。

梧桐忽然扯下了自己眼睛上蒙著的素絹，一雙墨綠色的眼睛毫無防備的沖進了玲兒的視線，嚇得玲兒倒退了兩步。

梧桐暗自神傷，正打算將白絹繼續蒙在自己的眼睛上，不料梧桐的手一下子被玲兒抓著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玲兒膽戰心驚的看著梧桐那雙眼睛，墨綠色的眼眸猶如無盡深淵一般，直消與梧桐對視一眼，仿佛就會迷失心神。

玲兒用微微顫抖的手指輕輕撫摸著梧桐的眼睛，竟然會是墨綠色的眼睛，而且是重瞳。

“小姐，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到底是為什么？”，玲兒摸著梧桐的側臉，看著梧桐眼眶中強忍的淚水，忍不住為梧桐心疼。

梧桐整個人顯得很平靜，就像是蔚藍色的湖泊濺不起半絲漣漪，只是低著頭小聲低喃：“我怕玲兒姐姐把我當成是妖怪”。

短短的一句話，道盡了梧桐這些日子的辛酸，玲兒記憶的閘門被打開，難怪這段時間梧桐不讓自己看眼睛，難怪這段時間梧桐變得小心翼翼，難怪……

“姐姐會保護你的，我們去找杏源鎮，三爺和墨王爺一定有辦法的”，玲兒上前輕輕抱著梧桐，輕輕拍著梧桐以示安慰。

“我身在水家暫時走不了”，以前梧桐心心念念的想要離開，現在玲兒答應離開了，梧桐又開始舍不得了。

梧桐認真的將白絹蒙在眼睛上，扯著玲兒的袖子繼續說道：“你多帶一些人前去與三爺匯合，我昨夜夢到三爺有危險”。

玲兒只以為梧桐是憂心過度，上前輕輕搭著梧桐的肩膀說道：“夢而已，不要害怕，等三爺回來就好了”。

“杏源鎮的附近有一座小山，山腰纖細，側倒在地面上像是一尊葫蘆，那里有人埋伏，讓三爺做好準備”，梧桐忽然這般說道，暗自神傷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杏源鎮附近確實有一座葫蘆山，但是梧桐從來沒有到過這個地方是怎么知道的？玲兒想到此處臉色隱隱發青。

“我能看到你們看不到的東西，包括這次水靈櫟失身……”，梧桐的聲音在玲兒耳邊響起，宛如平地驚雷。

若只是眼睛上的不同還不至于讓玲兒如此驚慌，但是現在梧桐可以提前預知事情，那對于梧桐來說就不知道是禍是福。

梧桐見慣了人情冷暖，既然都告訴玲兒了，就預料到自己可能會遇到危險，但是為了三爺，梧桐別無選擇。

“你可以去杏源鎮告訴三爺一切，甚至可以告訴墨王爺，但是不要忘記，一定要提醒他們，過葫蘆山的時候要小心”，梧桐只是這么說道。

梧桐轉身離開，已經可以預料到自己的平靜日子絕對不會過得太久，或許等到玉凌軒與南宮初墨回來就會結束，或許等不到他們回來就會結束。

玲兒看著暗自神傷的梧桐心中微微刺痛，到底是朝夕相處了那么久的主子，怎么會一點兒感情都沒有？

現在只有玉凌軒才能救梧桐，一定要在消息撒播出去以前讓玉凌軒知道，玲兒在當天晚上就帶上了玉凌軒留下的暗衛前去杏源鎮。

貼身伺候的玲兒忽然離開了，據梧桐所說，是因為手底下的鋪子出了問題，所以玲兒帶著梧桐的身份令牌前去處理了，大概一個月后才能回來。

玲兒不在，燕歌又要進宮，梧桐身邊除了沈嬤嬤就沒有別的人了，梧桐倒是挺喜歡夏兒和冬兒，將兩個小丫鬟提起來，成為內院的大丫鬟。

“小姐，您應該學一學女紅與廚藝，而不是整日在書房里讀書”，自從玲兒走了以后，沈嬤嬤就在梧桐耳邊念叨，總要梧桐不要整日呆在書房里。

梧桐摸著木書的手微微一頓，指尖觸碰到木書刻錄下的文字，也不反駁沈嬤嬤的話，只是繼續摸著木書，自顧自的做著自己的事。

女子無才便是德，沈嬤嬤總覺得是玲兒帶壞了梧桐，現在那個礙手礙腳的小丫鬟終于走了，沈嬤嬤覺得自己有必要將梧桐的性子掰過來。

“沈嬤嬤，我是一個瞎子，你讓我做飯燒菜，還拿著針線刺繡，不覺得強人所難嗎？”，梧桐微微嘆了一口氣，摸著自己眼睛上的白絹覺得心累。

因為梧桐能自由地在玉蘭苑走動，而且每日都在書房待上好一段時間，寫出來的字也是有模有樣，沈嬤嬤幾乎忘記了梧桐眼睛看不見這件事情。

沈嬤嬤臉色漲得通紅，神情瞬間變得不自然起來，這段時間沈嬤嬤似乎都在刻意忘記梧桐眼睛不方便這件事情，而此時瞧見梧桐一臉茫然的模樣，沈嬤嬤更多的是心疼。

“對不起，老奴不是故意的”，沈嬤嬤嘆了一口氣，靜靜的看著坐在書房拿著筆的梧桐。

玲兒在的時候沈嬤嬤總覺得玲兒不是一個好的丫鬟，哪有丫鬟跟著主子胡鬧，而且滿足主子所有的要求，不管是合理的，還是不合理的。

沈嬤嬤現在終于能理解玲兒的心情，自家小姐心地善良卻又命途多舛，即使有一些小任性卻也是女兒家貪玩的心思，讓人明知道不妥，卻也忍不下心來拒絕。

“沈嬤嬤，以后不用操心我的婚事了……”，梧桐是知道沈嬤嬤一直為了自己的婚事放心不下，而且最近往沈家跑得多，說不定已經在物色人選了。

其他事情沈嬤嬤都可以無所謂，但是婚事的事情沈嬤嬤可是十分慎重，聞言大驚失色的說道：“小姐，您怎么能這么說呢？”。

“一個瞎子而已，別人愿意娶不過是相中水家和沈家的權勢，我嫁進去能好”，梧桐這般說道，現實總是很殘酷，總要讓沈嬤嬤認識清楚才行。

“養一堆小妾？還是將我丟在垃圾角落？”，梧桐一點兒都不想要這種生活，即使是沒有玉凌軒，梧桐也不會主動選擇這種生活。

沈嬤嬤心疼的上前摸了摸梧桐的青絲，撫弄梧桐青絲的雙手微微顫抖，沈嬤嬤哆嗦著嘴唇說道：“不會的，有沈家在不會有人欺負小姐的，你和姑爺會相敬如賓的”。

“相敬如賓？”，梧桐譏諷的笑了一聲，問道：“是指每個月的十五日他就來我的房間，像是完成任務一樣呆一晚上，或許我會有一個孩子，就是他施舍給我的”。

沈嬤嬤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因為梧桐說的話是事實，而且很有可能梧桐嫁人以后就是這種情況，但是梧桐說自己不出嫁沈嬤嬤心里也過不了這一關。

“小姐，您一定會找到一個真心對您好的姑爺的，不然老奴九泉之下有何臉面見夫人？”，沈嬤嬤老淚縱橫，聲淚俱下的說道。

梧桐就知道自己說服不了沈嬤嬤，在她的眼中，似乎只有成親才是正事，只要一天沒有嫁出去就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其實梧桐覺得若是沒有遇到對的人，不嫁也是挺好的，只是沈嬤嬤的思想不是一時一刻能改變的。

”我今日的選擇，自有我明日來承擔，無需別人多言，悲也好，喜也好，我都接著……，梧桐忽然這般說道，對著沈嬤嬤顯得很是坦誠。

沈嬤嬤忽然感覺到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腦子一片漿糊，沒能想到梧桐現在的處境已經這般糟糕。

“等緣分吧！”，梧桐笑著說道。

“我去休息了”，梧桐今日沒有再讀書，心情冷到了極點，就像是一瞬間落入了無盡冰淵。

“會不會留在深山老林終老一生？”，梧桐自言自語的說道，窗邊的玉蘭花隨著清風簌簌落下，眼前是一片雪白色的玉蘭花海。

梧桐的目光掃過梳妝臺前那一支銀簪子，如果沒有這雙怪異的眼睛，是不是就能留在玉凌軒的身邊，哪怕當一個小小的丫鬟也好。

梧桐神伸手取過銀簪子，在自己眼睛上比劃了一下，鋒利的簪子閃爍著寒光，讓梧桐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梧桐十八年來第一次瞧見顏色，天空是藍的，葉子是碧綠的，蝴蝶長著翅膀，梧桐抿心自問，舍不得這雙能讓自己看見色彩的眼睛。

“最起碼看看爺長什么樣子再毀掉……”，梧桐緩緩放下了手上的簪子，整個人變得平靜起來，坐在梳妝臺前像是一尊沒有半絲感情的石雕。

玲兒離開已經有小半個月，梧桐的生活又恢復了平靜，水三爺以為梧桐舍不得玲兒和燕歌兩個丫頭而郁郁寡歡，倒也沒有說什么。

燕歌原本就是一個小丫鬟，沒有讓主子準備嫁妝的道理，但水家老太爺居然破天荒的吩咐賬房，給燕歌也準備一些嫁妝進宮。

燕歌到底是跟了梧桐這么久，私底下梧桐準備了一千兩銀票還有一些打賞太監宮女用的銀錠子，雖然梧桐不清楚宮里的情況，但是有銀子好辦事的道理天底下都是一樣的。

進宮的一般都是貴門嫡女，相比較她們的嫁妝，梧桐準備的就有些少了，但是對于一個主子給小丫鬟的嫁妝，那只能說已經十分豐厚了。

燕歌早已待在水府，等著一個月后出嫁，梧桐也沒有再將燕歌當成小丫鬟，只是分了一件客房讓燕歌暫時先住著。

最近一段時間最忙的是許氏了，若水靈櫟不是進宮，起碼有一年時間準備嫁妝，現在只剩下一個月，許氏頗有些手忙腳亂。

很多東西都不方便帶進宮，若是像梧桐對著燕歌那樣，直接換成銀票就可以，但是許氏一個當母親的，紅妝十里可不只是一疊銀票。

因為不是選秀時間，水靈櫟與燕歌是被一頂轎子抬進宮里去的，梧桐透過雪白的紗絹看著粉色的轎子漸行漸遠，心中略有感慨。

許氏看著女兒出了家門，眼眶紅了一圈，梧桐偷偷看了一眼，瞧見自己大伯面無表情，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咳……咳……”，水三爺忽然咳嗽幾聲，打斷了水府門口的沉默，梧桐耳廓微動，笑著說道：“近日天氣很是干燥，爹爹應該喝一些雪梨水”。

水三爺看了梧桐轉身離開的背影，泛起絲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