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陳二人在得到萬風沉的承諾之后心中大定，既然萬大俠敢如此說，就沒有理由不相信他。

萬風沉在江湖上的聲望可見一斑。

待到二人告辭離去，萬風沉邀請周復坐下一同喝酒，順帶著連裴琰也一同沾光。

邈云漢原本就與萬風沉有約，便叫小二將自己桌上的酒食移到萬風沉桌上來，也坐下一起吃酒。

萬風沉給自己斟了一大碗酒，吊著不能動彈的右臂，向眾游俠敬酒。

“諸位兄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難免遇上些仇殺之事，萬某也不列外。方才幸虧有諸位在此相助，萬某才得免殺身之禍，萬某在此敬各位一杯。今晚萬某做東，兄弟們只管放開暢飲，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眾人轟然回應。

客棧掌柜大喜，忙著叫幾個小二將地窖里的好酒搬出來，雖說江湖游俠豪爽，但這種情況一年也難得幾次。

雖然周復勸了幾句萬風沉，飲酒過多對傷勢不利，卻反而架不住萬大俠的熱情，被灌了幾壇烈酒。虧得他酒量頗佳，倒是與萬風沉拼個旗鼓相當。

喝到酒酣耳熱之時，周復心潮難耐，拿起寶劍，彈鋏而歌。

“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永嘉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周復在吟唱的時候，下意識地將“靖康恥”改成了“永嘉恥”，雖然有點拗口，卻還符合當時的歷史。

他反復唱了幾遍，引得許多游俠也跟著一起唱了起來。

有人彈鋏而歌，有人擊碗而和，有人拍腿長嘯，有人拔劍四顧。

“破虜文采非凡，今日又見識到了。”裴琰在說道，“這首詩歌怎么以前與我飲酒的時候沒聽你唱過呢？而且這詩體也是與眾不同啊。”

詞這一詩體萌芽于南朝，而興起于隋唐，到宋代達到頂峰。

如今自然沒有人知道這一情況，但是人類的對美的享受總是出奇地一致。

這首詞瞬間被眾游俠接受了進去，里面的一詞一句無不處處擊中游俠們內心中的渴望，也將他們的豪情壯志拔高到無以復加的程度。

此夜之后這首詞被游俠們廣泛傳唱，甚至被傳到北方，以至于苻堅震怒，下令封殺此曲，當然這些都是后話。

萬風沉聽裴琰如此說，顯出幾分好奇，說道：“哦？裴公子，周小兄弟還作過哪些些詩？”

“哎呀，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周復忙謙虛道。這世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些詩詞都不是出于自己之手，說難聽點就是剽竊、抄襲，但是有時候就是難以自持，想要把這些美好的詩詞傳播于世。

周復喝了這么多酒，臉都不紅，聽到眾人的贊賞反而紅得像猴子的屁股。

裴琰見萬風沉發問，忙將之前周復如何在煎雪居作詩贏得美人歡心，又如何幫助自己大破秦國密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裴琰外貌英俊，又能說會道，將周復的事跡講得驚心動魄，周圍游俠聽得津津有味。雖然他出身豪門，眾人卻對他頗有好感。

最后他還將周復寫給慕容嫣的兩首詩背誦出來。

但是這兩首詩講的不過是美人和愛情的東西，對此游俠們并不感冒。

只是坐在樓上的謝霖與裴琛二女卻各有所思。

“哼，看不出來，這個傻小子文采這般不凡。”裴琛托著香腮說道，臉上略顯嫌棄，內心卻復雜莫名。

她回頭看了一眼謝霖，發現謝霖只顧低著頭，一言不發。她忙托起謝霖下巴，只見謝霖嘟著粉唇，眼睛微紅。

“咦？霖妹妹，你這是怎么了？”裴琛驚訝道。

“啊，沒什么。”謝霖忙將臉轉了過去，抬手輕揉眼睛。

如今兩人情同姐妹，無話不談。裴琛比謝霖年長幾個月，卻比謝霖顯得幼稚許多。而謝霖出身寒苦，打小操持家務，因此性格要比裴琛老成穩重。

她瞬間隱去了臉上的煩惱，強笑道：“復哥哥都沒跟小霖說過之前那些事情竟如此兇險，小霖設身處地地想了一遍，心中覺得很是難受。”

“萬幸，這些都過去了，你的復哥哥不是好好的嗎？”裴琛忙上前撫著謝霖的后背安慰道，又在她耳邊小聲嘀咕了一陣，引得謝霖反身要撕裴琛的嘴。

二女頓時打鬧成一團，頭發散亂，衣襟微敞，嬌喘不息。

不料這綺麗的一幕恰恰落入了對面窗縫后面一雙貪婪、好色的眼睛中。

此時客棧樓下又開起了歌會。

這首歌被重復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眾人口干舌燥，歌聲才漸漸止息。

“好一句‘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萬風沉痛飲一大碗酒，咂摸著嘴，似乎詩詞比肥肉更適合下酒。

他將手中的酒碗往桌上一頓，朗聲道：“周小兄弟，今日萬某想要與你結為異姓兄弟，不知小兄弟愿不愿意給萬某這個面子！”

萬風沉此言一出，驚得喝酒的一口嗆著，倒酒的失手摔杯，吃東西的嘴巴停止咀嚼，唱歌的把歌詞卡在喉嚨之中。

周復也是一副目瞪口呆，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萬風沉四十來歲的年紀要跟自己結拜，要知道在這個時代，他都可以做自己的父親了。

短暫的沉默后，從眾游俠的口中爆發出巨大的聲響，似乎要將這個客棧的屋頂掀翻，他們為此鼓掌喝彩，聲音比幾百個爆竹爆炸開來更響。

“小兄弟趕緊答應啊！”坐在一旁顯得有些矜持的邈云漢推了周復一把。

“這...這怎么敢...敢當呢？”周復結結巴巴得說道。

“龍潭虎穴都敢入，如何這就不敢了？”萬風沉打趣道，“莫不是看不上萬某？”

見萬風沉如此說，周復哪里還敢推辭，再加上體內的血液被酒精燒熱，腦中一片轟鳴，當即將自己和萬風沉面前的大碗滿上酒，舉杯道：“大哥在上，小弟敬你！”

周復正要喝酒，邈云漢伸手攔住，笑道：“這結拜酒不是這么喝的！”

說著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周復的手，拔出一截月闕劍，將周復的手指放在劍刃上輕輕一抹，幾滴鮮血落入兩碗酒中。

“鏘”地一聲，還劍入鞘，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萬風沉自己拔刀在掛著的右手上抹了一下，也將血滴入酒碗。

兩人跪坐在酒桌兩邊舉起酒碗，異口同聲地道：“黃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萬風沉（周復），今日結為異姓兄弟，此后生死相托，福禍相依，同心同德，患難與共！如違此誓，天人共棄。”

說罷，兩人將酒一飲而盡，翻過空碗相視而笑。

“大哥！”

“小弟！”

掌聲再一次響起，眾游俠紛紛舉杯前來向兩人祝賀。

一輪祝酒之后，邈云漢趁著酒興提出想看看周復手中寶劍。

周復無不應允，他從萬風沉口中得知江湖上流傳的一句話——靈感涯上靈感劍，云漢縹緲如鴻雁。描述的就是邈云漢神鬼莫測的劍術。

作為劍術大家，邈云漢見獵心喜，早在周復拔劍救下萬風沉的那一刻，他就盯上了這把寶劍。

這世上當然沒有邈這個姓，邈云漢幼年為一道士收養，名字也是那道士所取。他常年跟隨道士穿行于山林之間，寄宿于山崖之上，練就了一身不凡的武藝。

一日見天上鴻雁飛掠，心有所感，便將飛鳥行跡化入劍術之中，從此成為一代劍術大家，為江湖豪杰所推崇。

邈云漢抽出一汪秋水，以指輕扣劍身，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只聽寶劍發出一陣悠揚清脆之聲，之后又轉為低沉的嗡嗡聲，猶如一道龍吟，又似一名將軍揮兵征伐，這劍好像有靈了！

“好劍啊！”邈云漢側耳而聽，寶劍發出的聲音似乎比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還要動聽。

他聽了幾遍，又看了看劍銘，默念道：“月闕劍，荊典鑄劍。原來是荊師所鑄，難怪！難怪！”

說完轉向周復道：“良禽擇木而息，寶劍擇主而侍。此劍與小兄弟大有緣分，只是可惜，可惜啊！”

“可惜什么？”周復問道。

“可惜汝不通劍道！”

萬風沉見邈云漢如此說，心中一動，道：“云漢兄，我這兄弟秉性純良，且又俠肝義膽，不知萬某可否向云漢兄求一件事？”

“萬兄只管吩咐就是，哪里用得著求字。”邈云漢也是爽快。

周復訝然，不知道萬風沉要為自己求什么事情。

“我看小弟運劍之勢難入方家之眼，所以想求云漢兄教他幾招劍術，好讓他防身。”萬風沉說出了自己的目的，他之前就已經注意到，周復雖然力大卻不擅長用劍。

“哈哈哈...此事求之不得啊！”邈云漢捋須大笑。

周復亦欣喜萬分，舉酒相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