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復回頭看了看不遠處，是邈云漢和冉弘正在挖土，他們打算將萬風沉的尸體就地掩埋了。

江湖游俠浪跡江湖，無所謂落葉歸根的說法，死在何處便埋尸何處。

周復伸手捏了捏謝霖的小手，覺得有些冰冷。因為白堪之要說一些有關周復祖父的事情，周復覺得謝霖也有權利知道，因此也把她拉來了。

慕容嫣百無聊賴地斜倚在一棵樹下，指揮著白堪之的一幫手下挖坑埋掉其他尸首。

“白先生，現在可以說了吧。”周復問道。

“不急不急。”白堪之找了塊看起來還是干凈的石頭，坐了下去，正好面對著破廟廢墟原本的大門口。

“破虜，你說說看，老夫是個什么樣的人？”

周復一怔，不知該怎么說，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看透了白堪之，現在卻有些懷疑。

“在下不知，只覺得白先生深不可測！”

“那是因為人老了，心里藏的事情就多了。”白堪之笑了笑不以為意。

“不過白先生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群俠歸附，手段實在高明。”

“不過區區十幾個游俠，哪來的群俠歸附之說？”

“雖然只是十幾個游俠，可是他們的人脈之廣，可說是涵蓋半個以上的江湖勢力了，只要他們到外面一說，必定引來許多游俠加入云情山莊！”

“那么，為何世家門閥不牢牢抓住他們，不將他們化為己用？”

“他們肯定想過，不過都被白先生說服了，或者可以說是被先生高超的演技欺騙了。”

“此話怎講？”

“聽人說云情山莊專做消息買賣，是天下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因此江湖游俠的實力到底如何，也只有云情山莊最清楚。所以豪門世家想知道如今江湖上的情況，那自然要找云情先生或者白先生問問了。只要白先生故意降低江湖游俠的實力，極力抬舉世家門閥的力量，并提出收攏小世家的意見，那幾個頂級門閥自然就無心顧及江湖游俠了。”

周復敢這么說當然不是自己臆測的，而是從劉牢之、慕容嫣處問出了許多信息，然后將這些信息結合、歸納、推理，從而得出這樣的推斷。

“哈哈哈...不愧為將門之后！老夫甚是欣慰！”白堪之摸須大笑，笑聲透露出極大的欣賞。

“白先生就不要答非所問了，你所做的事情與我無關，我也不想再管這些事情了。”周復焦急地問道，他現在很想知道祖父和白堪之有什么關系。

“不關你的事？你既然是老大的孫子，那就與你有關！”白堪之肅然道。

“白先生何出此言？”

“你以為老夫做這些事情究竟是為了什么？”白堪之厲聲道，“就是為了祖逖將軍，為了周盛大哥，你的祖父！”

“白...白先生，你與我阿翁到底什么關系？”連站在一旁的謝霖也忍不住問道。

“老夫年輕時是你們祖父的副將！”白堪之終于說了出來，“是不滅校尉的副將！”

“不滅！”周復心頭大震，這不是祖父臨終前交給自己的一塊鐵令上所刻的字嗎？

“正是不滅！”白堪之擲地有聲，“祖逖將軍給我們這支親衛精銳取名不滅，意在收復中原之心不滅！而你的祖父周盛就是這支精銳的統領。我，白堪之，便是不滅的副將！”

白堪之站了起來，一直傴僂著的身體跟著舒展開，他的骨架粗大，一點也不輸給周復的祖父。

“原來不滅是這個意思！”周復終于知道了那個百思不得其解的鐵令，也想起祖父最后的囑咐，他年若能進軍中原，便去襄國找無面人。

“可惜造化弄人啊！”白堪之嘆息道，“祖逖將軍英年早逝，其弟祖約志大才疏，御下無方，膽敢參與蘇峻之亂，以致眾心離散。當祖約決定謀逆的那晚，周大哥便召集了我等，他說，我們不能違背祖逖將軍的志向，但也不能背叛朝廷，可祖約又是祖逖將軍的胞弟，他的決定又不是我等可以違抗的，所以不如各自散去，從此歸隱江湖！”

“阿翁臨終前一直懊悔沒能振作起來完成祖逖將軍的遺愿。”

“這不怪他。”白堪之搖搖頭道，“當年我們都年少，不知道什么是最有利的決定。那夜之后，我們各奔東西，百來個兄弟從此天各一方、音信全無。后來，老夫與云情先生一同創建山莊，便開始搜集信息，希望能夠找到幾個以前的老兄弟，就算能夠找到他們的子女也好。”

“有找到嗎？”周復問道。

“嗯，有幾個。不過老兄弟們都已不在人世，只找到他們的子女。而你是老夫最近剛剛找到的。”白堪之把目光投向周復，“周大哥是隱藏得最深的一個，沒有一個兄弟知道他的下落。老天有眼，老夫終于找到了他的后人，哈哈哈...大哥定是你在天之靈庇佑，老白一定會好好替你照顧破虜！”

“咳咳...”周復咳了幾聲，阻止白堪之繼續自說自話，問道，“白先生說了半天，與今日之事有何相干？”

“哼哼，有何相干？”白堪之抖了抖眉毛，“說句難聽的話，周盛大哥是忘了祖逖將軍臨終前的囑托，可老夫從來沒有忘記！老夫這一生都在為之奮斗！若不是十年前桓溫將江湖勢力掃蕩一空，老夫早就可以厲兵秣馬，率領精兵悍將進攻中原了！”

說到最后，白堪之顯得氣憤難平。

“如今江湖上終于慢慢攢出了些英雄豪杰，老夫怎么能容忍這些世家門閥再次將他們耗費掉呢？現在你終于知道老夫為何要如此做了吧？”

白堪之的這番解釋的確說服了周復，世家門閥勇于內斗，而怯于外兵。十年風雨江湖才孕育出這么一幫豪杰之士，若是被世家拿去用在內斗上實在可惜。

這年頭什么最缺，那就是人才。正因為缺乏人才，謝家不得不請謝安出山；正因為缺乏人才，如今的桓家才被謝家按著打壓；正因為缺乏人才，大晉皇室才像傀儡一樣被世家門閥擺弄來擺弄去！

“就為了這個，你便將萬大哥犧牲了嗎？”周復咬牙切齒地問道。

“這是他自愿的！”白堪之低下了白頭，好似在為萬風沉哀悼。

“自愿？為什么？”周復想不明白，難道這世界上真的有為了別人的利益而愿意犧牲自我的人嗎？

“因為他自稱是隱墨者！”白堪之解釋道。

“隱墨者？什么是隱墨者？”畢竟周復對江湖上的事情了解甚少。

哪知白堪之也搖了搖頭道：“老夫略有耳聞，卻也不太清楚。既然有個隱字，應該是個很隱蔽的門派吧。而這個墨字，有可能與戰國時期的墨家有關。”

“連你們消息如此靈通的云情山莊都不知道什么是隱墨？”

白堪之雙手一攤，一副愛信不信的樣子。

“坑都挖好了，周老弟你要不要見萬兄最后一面？”冉弘緩緩走近，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好！”周復的聲音有些沙啞，雖然與萬風沉結義不過幾天的時間，但是萬風沉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他們彼此攙扶著走向被燒成黑炭的萬風沉。謝霖怕自己忍不住痛哭，留在原地不敢前往。

尸身面朝下，保持著之前查看傷口的姿勢，從始至終再沒被動過。

周復走上前，不顧黑色的灰燼，也不管刺鼻的氣味，他伸手搭在萬風沉的右肩上，準備將他翻轉過來。

他不經意地再次瞄了萬風沉的傷口一眼，這一瞄卻是不得了，他差一點就喊叫出來。

這個傷口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