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蹊感覺自己像是被海浪席卷的貝殼,搖搖晃晃的被推著走。
不知道要去哪里,意識里全是模糊,只想就這樣混沌的睡過去。
“殿下,殿下”
有一雙手推了推她的胳膊,她這才從沉重的囫圇里掙脫了出來,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腦子也是無比沉重,想要開口說話,卻壓根沒有力氣。
梳著雙螺髻的小宮女將她扶了起來,她竟覺得自己身體輕飄飄的,張口便感到喉間如同結網一般,嘶啞不堪。
“這是哪里?”
小宮女擔憂的替她披上外衣“殿下,這是咱們的云羅殿呀”
她敲了敲腦袋,試圖清醒一些。
云羅殿這個名字聽著倒是有些耳熟,她想起來了,天宮里有一殿宇被喚作此名,據說是天族某個公主的住處。
她這才從混沌里清醒了過來,剛剛她不慎被吸入了玲瓏夢境之內。
她低頭看著自己一身綢緞里衣,身上有些淡淡的藥味,看來自己有些倒霉,夢境里的人是個纏綿病榻的虛弱美人兒。
光是站了一下,她都感到乏力,伸手扶著床沿慢慢的坐了下去。
言蹊內心之不住的哀嚎,這也太弱了吧!
她環顧四周,殿內裝飾雖雅致,但細看那些陳設,無一不透著精貴,光是那檀木書案,光澤柔和,一看就非凡品。
從前在海底,夫子給她的書上曾說過,任何人進入任何夢境或需要經歷的法陣,都會將進入的人緊密連接,即是需要堪破因果,就不可能將入境者分至南北兩端互不交集。那師父和他尋找的故人,定然也在附近,只要找到師父,她這要死不活的肉身便有救了!
小宮女替她拿出一套紫色的衣裙,裙擺上繡著精致的長條蘭花,她瞧著覺得十分眼熟,好像在萬物志上看到過,卻又想不起它叫什么。
“殿下,您真的要去城墻迎接武將軍嗎,城樓風大,萬一再著涼了可就不好了”
她坐在鏡子前,看著自己并未有變化的五官,只是臉上蒼白,看起來無精打采的。
原來進了夢境,臉是不會有變化的,那她找師父便更方便了!
她故意揉了揉額角,對她說道“我這些日子睡的有點發懵,武將軍是今日回朝嗎”
小宮女將發簪帶在她的發間,笑道“殿下日日念叨著,怎今日還近鄉情怯了起來”
“是是是,將軍嘛,為國征戰,自是要去迎接的,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他出征了多久?”
“殿下,您怎的連這也糊涂了,武將軍和您從小一起長大,兩年前出征北伐,如今回來了,想來你們的婚期也能定下來了”
言蹊猛然回頭看著她,努力的讓自己看來沒有驚慌之色“我與他的婚約,又有多久了,我好像也不太記得了”
“自然是兩年了,當年武將軍出征之時,懇求陛下和太傅首肯的婚事,您怎么連這都忘了?”
她眼睛一亮,問道“太傅?”
“是呀,您和太子殿下從小受太傅教導,您未來郎婿自然也得他掌掌眼”
她欣喜的起身,顧不得頭暈激動問道“太傅此時在何處?”
“此時應該在議政殿,與陛下商討政事”
她激動的一把抓住小宮女的手,大聲問道“議政殿怎么走?”
小宮女不知所措的指了指外面“左邊一直走就是了”
她提起裙擺,轉身朝著殿外跑去,衣角紛飛,帶起一片落英。
“殿下,殿下您去哪里,您不去城樓接武將軍了嗎?”
小宮女納悶的看著奔跑的背影,她感覺殿下變得有些不一樣了,雖然還是病秧秧的模樣,但力氣變大了許多。以前她也從不會如此失態的在宮內疾跑,雖看起來莽撞了點,但看起來活潑了不少。
她朝著她大喊道“殿下,您的身子……”
話還未完,她的身影便消失的無影蹤了。
炙熱的陽光照的地磚發燙,她身上已經沁出了一層薄汗。
高大的殿宇之上,掛著恢弘磅礴的三個字,議政殿。
一路奔襲,她早已氣喘吁吁,連雙腿都在打顫,但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師父,她便顧不得發軟的雙腿,跌跌撞撞的徑直朝著議政議政殿的大門奔去。
還未踏進大門,就腿一軟,徑直摔了下去。
她著急的起身,抬起頭看到一片墨綠的衣角,順著往上看,竟是張熟悉的臉。
“怎么冒冒失失,失了皇家風范”
她激動的笑著朝他喊道“頤哥哥!”
承頤立即朝她做出噓聲的動作,他和承頤用斬仙刃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夢境撕出一道小口子,也只能勉勵讓他一人進入。
只是承頤被灼傷,不宜進入。
他背手而立,并未出手去扶她,二人身份有別,自是不敢在議政殿前過于親密。
言蹊費力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剛才的一番動靜讓她累的氣喘吁吁,心臟不停的猛然跳動著,似乎要穿破血肉,破骨而出。
她剛站穩,便再也支撐不住,四肢百骸都如同被深淵拉著下墜,跌落倒地。
“若若!”
此時恰好王上從內殿出來,看見女兒又暈倒,又急又心疼的上前,卻被一向沉穩的太傅直接抱起。
“我帶她回云羅殿,趕緊宣醫官過去”
他此時也顧不得規矩禮法,眼下若是等那群宮人將她抬走,萬一磕著碰著了不說,若是再耽擱出個什么好歹來,她沒有走完夢境,那原本不健全的元神再受損,他怕云時會發瘋。
宮人們紛紛側目竊竊私語,太傅竟與公主殿下如此親昵,他又多年未娶妻,定然是早就對公主殿下情根深種了。
若不是在這夢境里沒有靈力,他定然施一個禁聲決,把他們瑣碎的嘴給粘上。
宮門城樓下,有隊莊嚴肅穆的人馬,為首的那個,一身玄色鎧甲,英姿勃發,眉宇間甚是一股凜然之氣,抬眼望著熙熙攘攘的城樓,并未瞧見她。
他想起兩年前出征前她的病容,心里想著莫不是病入膏肓,連門都出不得了?
他連衣裳都未來的及換,匆忙行至云羅殿外便停滯了腳步,只見太傅神色凝重,眼中滿是擔憂的抱著懷里的人進了殿中。
他想起兩年前求親之時太傅的反應,那個一向秉節持重,從不在外人面前失態的男人,竟然言辭反對,那時宮內便流言四起。如今再看他又這般逾矩,那流言說不定有幾分真假,他心里也自有辯數。
他輕笑著走進了云羅殿,屋里醫官正在替躺在床上的公主殿下施針。
只見她臉色蒼白,絲毫沒有血色,連唇上都是灰白之色。醫官沒下一針,她眉間的痛苦便加深一些。
承頤冷臉站在一旁,緊握拳心,床前跪著一群瑟瑟發抖的宮人。
他猶如一座帶著寒氣的冰山,讓人不寒而栗“你們明知公主體弱,還讓她那番周折大動,散漫瀆職,來人啊,都給我拖出去斬了!”
醫官聽聞,下針的手又顫抖了幾分,一針下去,言蹊疼的整條胳膊都在抖。
滿室的喧鬧令她感覺頭快要裂開,她急忙伸手一把抓住那片墨綠的衣角,虛弱說道“跟他們沒關系,讓他們都出去吧”
為首的醫官欣喜的抹了抹額間的汗“殿下今日耗損過多,這些日子還需得好生歇息,切勿再擅自走動,以免受了暑氣,導致病情加重,臣去幫殿下抓藥”
一群人都松了一口氣,熙熙攘攘的退了出去。
武爍正靠在墻角看好戲,眼里盡是陰鷙,心里有些許遺憾,若她此番病死,那該有多好。
身后出現一只手大力的拍在他的肩膀上,爽朗的笑著“爍兒,你終于回來了”
他朝他彎腰行禮,恭敬道“陛下”
“怎么不進去?”
他笑道“這就進去”
言蹊正想爬起來哭訴,奈何這身體實在虛弱至極,才起一半,便頭暈眼花的栽倒在了承頤身上。
剛進來的二人止住了腳步,王上看了看二人,又轉過臉看了看武爍的神情,他不僅面上無任何不悅之色,仿佛嘴角還微微揚了揚,不過轉瞬即逝。
承頤將她輕輕的扶了下去,卻不成想她又一骨碌爬了起來,那雙無神的雙眸里閃出靈動的光芒,仿佛起死回生的枯樹還盛開茂盛的繁花。
她臉色白如紙,顯得欣喜的眼眸出奇的亮。
武爍愣在了原地,從前她只會偷偷的含羞帶怯的看她,兩年不見,她卻如此直勾勾的看著他,令他不慎惶恐。
他錯愕的說道“你……你……”
卻只見她直接跳下了床,連鞋襪都未穿,光著腳便跑他跟前,一把撞進他懷里,激動的說道“我終于找到你了!”
他僵化在原地,一雙手無措的舉著,她這翻天覆地的變化實在令他不知所措。
一旁的老父親咳了咳,頗有些尷尬的對承頤說道“這女大不中留,看來我們要加急給她準備嫁妝了”
承頤看著那二人頗有些頭痛,真是無論在哪里都解不開的宿緣。
“你二人兩年未見,定然有許多話要說,我們就先出去了”
王上眉開眼笑的朝承頤招了招手,承頤一邊走一邊沖言蹊眨眼,可那家伙沉寂在喜悅里,壓根沒有看他。
他無奈的只有暫時跟著王上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