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寒山下令,便有人去找麻包石塊等物了。
宓氏再也顧不得夫妻情面,向卿寒山道:“王爺真的想把禎兒沉塘?”
話里話外,帶著三分火氣。
卿寒山心中也正惱火,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對此事頗為無奈,左右不得正無處泄氣,濃眉一豎,惱道:“是你管教女兒不嚴才會如此。”
宓氏自知理虧:“妾身的錯,妾身日后會向王爺請罪,可禎兒尚幼,她不懂太多規矩,還請王爺饒恕她這一回。”
卿寒山一甩袍袖:“饒恕?若今日饒恕了玉禎,他日再有人犯錯,是不是就這樣饒恕下去呢?那樣,祖宗規矩何在?”
宓氏無言以對,只痛心的喚了聲:“王爺!”
卿寒山一嘆:“何況,那是我的女兒。”
就像他曾經對卿公度耳提面命一樣,正因為是他的兒女,凡事都要謹慎,不能辱沒了靖北王這一稱號,所以卿公度平素言行舉止早就少年老成。
玉禎那里已經聽見父母的爭執,見父親不顧骨肉之情,小姑娘來了脾氣,喊道:“娘,我不怕死!”
宓氏一回頭,淚眼婆娑。
玉禎聲音一低,小嘴一癟,委屈道:“但我怕給水淹了。”
宓氏咬牙挺住沒讓眼淚流下,轉而看去卿公度,在這個家,唯有兒子可以托付了。
卿公度似乎在沉思,只等一切準備就緒,沈時明進來向卿寒山道:“王爺,都準備好了,王爺是不是再想想。”
有心勸,不敢勸。
卿寒山凝神一會子,道:“執行家法吧。”
有家人過來左右挾住玉禎,小姑娘突然哇哇大哭。
月牙兒悄悄貼著錦羅道:“六小姐,怎么辦?”
錦羅沒言語。
此時卿公度突然擋住玉禎:“父親,兒子有話說。”
卿寒山一怔,隨即道:“我知道你們兄妹情深,可你也是個官,該明白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卿公度點頭:“兒子明白,兒子帶兵打仗,也決計不會因為觸犯軍法者是至親之人從而縱容,兒子不是為小妹開脫,而是想以自己之性命,換取小妹之活命。”
卿寒山一驚:“胡鬧!”
宓氏也顫聲道:“我兒不可!”
卿寒山氣得一拍面前的條案:“爹才對你說過,上馬要保家衛國,下馬要盡忠職守,你的性命干系著邊關百姓乃至天下蒼生的性命,豈可輕易毀之。”
卿公度淡淡一笑:“大丈夫,若自己的親人都不能保護,何談保護天下蒼生。”
卿寒山氣凝:“你……”
宓氏茅塞頓開狀,緩緩起身走向卿公度,至兒子面前,仰頭藹然而笑:“身為母親,我沒有管教好女兒,其實有罪的是我,所以,我愿以我的性命來換取禎兒活命。”
卿公度失聲道:“母親!”
玉禎也哭著喊:“娘,是女兒的錯,女兒去死就是。”
郝嬤嬤也過來緊緊挽住宓氏的手臂:“王妃,禎姐兒是我哄大的,要說錯,我有錯,還是我來抵命吧。”
接著,有更多的丫鬟仆婦老嬤嬤相繼跪倒,異口同聲:“王爺,奴婢們愿意代四小姐抵命。”
卿寒山既感動又震怒,一拍條案:“都給我住口,若是可以抵罪,是不是以后奸淫擄掠殺人放火都可以換做旁人來抵罪呢?此風氣一開,律法何在?”
不知是迫于他的脾氣還是覺著他言之有理,總之再沒人言語。
卿寒山重重的喘了口氣,身心俱疲,氣勢仍舊如同往常,一揮手:“執行家法。”
家人們便推搡著玉禎往門口走,玉禎嚇得大哭:“娘!娘!”
宓氏眼中突然迸發出戾氣,一旋身,怒向那幾個族老,正待發作,有人開口道:“王爺且慢!”
宓氏循聲看,是錦羅。
卿公度知道錦羅聰慧,攥緊的拳頭終于緩緩松開。
卿寒山正襟危坐:“何事?”
錦羅款款走了過來,向他行禮:“媳婦有話說。”
卿寒山還是很給新媳婦面子的,語氣緩和了些許:“若是求情,還是不要開口了。”
錦羅道:“媳婦不是為小姑求情,小姑不顧祖宗家法擅闖宗祠,罪有應得。”
玉禎那廂氣得直跳腳:“蘇氏,你個狐貍精,我知道你恨我,因為我喜歡鳳鳴姐。”
錦羅全然一副沒聽見她罵自己的神色。
宓氏卻知道,媳婦開口,決計不是對女兒落井下石,于是對郝嬤嬤道:“讓四小姐閉嘴。”
郝嬤嬤就過去玉禎身邊,打衣襟處掏出一條素潔的帕子:“禎姐兒,稍安勿躁。”
說著用帕子掩住玉禎的嘴巴,又指使兩個仆婦將玉禎帶到門外。
卿寒山看著錦羅:“既然玉禎罪有應得,你還說什么?”
錦羅道:“媳婦是想起了昔日的曹孟德。”
卿寒山凝眉:“曹操,怎樣?”
那邊的卿公度,如釋重負的含笑不語,他是明白了錦羅的用意。
錦羅不慌不忙徐徐道來:“昔時曹孟德割發代首,小姑為何不可。”
割發代首這個故事,在座的很多人都知道,曹操統領大軍進發途中,剛好是鄉下麥熟季節,曹操為表明自己愛民如子治軍嚴厲,便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踐踏麥田,違者斬首,不巧的是,在他的馬經過麥田時,一只突然飛起的鳥兒使得他的馬受驚,他的馬便亂沖亂躥,毀壞了一片麥田,曹操便叫來隨行的官員,要治罪自己,
官員覺著曹操是統帥,不該治罪。
曹操說,我自己定的規矩我首先不遵守,還要別人遵守嗎,并且一個不守信用的人怎么能統領大軍呢,他隨即抽出腰間的佩劍要自刎。
大臣郭嘉適時開口,道:“古書《春秋》上說,法不加于尊,丞相統領大軍,重任在身,怎么能自殺?”
曹操想了想,就用劍割斷自己的頭發,道:“我就用頭發代替我的人頭吧。”
于是有了割發代首的這個故事。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頭發于人之重要性,誰都知道。
錦羅說:“曹孟德何等人物,他可以割發代首,小姑亦可。”
卿寒山面色微微起了變化。
宓氏已經難掩喜色,這個兒媳,自己沒有選錯。
只是那些族老仍有異議:“曹操是割發代首,我們又不是想砍玉禎的腦袋,而是沉塘。”